第四章 一枚袖珠

第四章 一枚袖珠

活著總是好的,至少單雙是這麼覺著。

回到家裡,也總能讓他安心一些。只是渾身的傷勢,讓他連連吃痛。

黑娃等他清醒后,就又不知道跑去哪裡了。好在給他留了一鍋肉湯,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

正躺著無聊,門口又露出了一個流著鼻涕的小腦袋,可能是聞著了肉香味,便又翻牆而入。

捧著白面饃饃,小丫頭也不客氣,自顧自的盛了一肉湯就喝得勁鼓鼓的,一連兩碗下去,都不見肚子鼓起來。

好在有點良心,記得給床上的單雙盛了一碗,照規矩給了單雙兩個白饃。

可能是今日她父母不在家,丫頭也不急著回去。倒是好奇的在背簍裡面翻出來一根黃色的樹丫子,在屋裡指指畫畫。

單雙其實挺喜歡看這一幕的,說不羨慕,自是不可能。

時過中午,丫頭才有些偷偷摸摸的翻出院牆,臨走時,還跟單雙說是借他那樹枝玩玩。

單雙自是答應,就算不答應,怕是那丫頭也只會假裝聽不見。

喝了兩碗肉湯,單雙已經是心滿意足,更別提還有兩個白面饃饃,自是食中美味。

食飽力足,單雙也漸漸想起了那位青發的先生。黑娃剛剛也沒說是咋接到他的,想來是那位先生將他送了回來。

也不知黑娃替他道謝沒有,但單雙大概猜測黑娃怕是沒有。原因很簡單,黑娃從來不是一個道謝的人,也不太需要誰去幫他。

何況這種替別人道謝的事,黑娃更是不會去做。你又不是幫我,我為何要謝你,這肯定是黑娃心中所想。

如此想來,單雙還真有些過意不去,下次若是見著那位先生,必要認真道謝。

躺了一上午,單雙也開始自己下地。還不錯,比想象中只慘那麼一點,剛碰地,雙腳就疼得厲害。

原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颳了幾道傷口,好在沒傷著骨頭,不至於修養一百天。

自己在偏房搗了些草藥敷上,清涼之感倒也勉強壓下去些疼痛。

坐在院里,望著那晴空,單雙不由得出神,記得遇到那個白髮如雪的人兒時,也是這麼個天,他也是這麼的慘。

李三還在院里掄著大鎚,缸里的鐵水映照著他紅彤彤的溝壑縱橫的老臉。一身麻子行頭,一雙老布鞋,一柄老鐵鎚從不離身。

李家媳婦就站在院子里,嘴裡罵罵咧咧的,全是對著李三而去。可像是一個潑皮怨婦,不給李三半點反嘴的機會。

李三倒也是個厚道的漢子,只管打著鐵,只是每過半個時辰,就極為準時的往旁邊的小火爐里加一勺木炭。

李家鐵匠鋪的熟客都知道,李三有一個從未開過爐的小火爐,裡面不知道燒著些什麼。有人問,李三也從來沒有回答過。

當然,也沒誰敢擅自去偷看。李三雖然在自家媳婦面前沒啥子本事,可是對其他人可是不怎麼留手。

光是他手中的大鎚,鎮上就沒誰舉得起來。

鎮西頭的石匠老郭已經算是神力,單手扛起一墩青石都不是問題。聽聞老郭跟李三打賭,硬是沒有抬起鐵鎚絲毫,竟是紋絲未動。

為此,老郭還輸掉了兩壇珍藏多年的好酒,也丟掉了多年的地龍溝第一神力的名頭。

至於李三力氣到底有多大,也沒誰有個定準。反正老郭都抬不起的鐵鎚,在他手裡卻是舞得虎虎生風。

李耀宗從大門溜回來兩人自然是瞧見了,她去了那裡,兩人也是心知肚明。

一開始,兩人倒也沒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就兩人這不舍打、不舍罵,哪裡真能委屈了自家姑娘。

雖然從小到大就是睡豬圈掛在嘴邊,也真沒個機會去實現。

只是看著看著,他們就瞧見了被小丫頭當畫筆的黃色樹丫,一時,在也沒有轉過眼。

「娘,李三又在偷懶!」

兩人沒有開口,李耀宗倒是先挑出了李三的毛病,趕緊打小報告。

只是這次,她這個逮著機會就大罵李三的娘,居然第一次沒有在意李三明目張胆的偷懶,反而是一個勁的盯著自己,讓李耀宗心裡那叫一個緊張。

「耀宗,你手裡的樹丫是哪裡來的?」

李家媳婦笑眯眯的,可是讓李耀宗額頭冒汗。她這娘親,從小看她就兩種目光,一種是淚目,二種是疼愛。

今日這種熱切,可是她未曾見過的,自然是心裡發慌。

「這是單雙非要借我玩的,可不是我自己要的,我這就還回去。」

小丫頭還以為是這小樹丫不討喜,作勢就要跑出去,一定要在他們的目光中將樹丫扔回單雙的院里。

奈何李三一步就擋住了大門,一把抓去。李耀宗也算是機靈,連忙把樹丫收了起來,死死的抱在懷裡。

「來,耀宗,把樹丫給我。」李三也是笑眯眯的,伸出那雙磨砂的手要道。

「才不給你呢!給了你,就拿不回來了,我又不傻。」李耀宗連連擺頭,死活不鬆手。

「你是不傻,你就是二!」

李三那叫一個氣啊,平時沒見什麼聰明勁,這事倒是機靈上了。

「李三,你還有臉舔著說,要不是你,耀宗得來這裡受苦。你看看你這慫貨,當初瞎了眼我才嫁給你。」

李家媳婦一句話,就讓李三徹底焉了下去。他這一輩子都是挺著脊樑做人,唯獨這件事上讓自家媳婦吃的死死的,他還反駁不出什麼道理。

自家閨女,總是最大。想當初,也不知自己是怎麼被那傢伙鬼迷心竅。

打一架就打一架吧,還誤傷了還在襁褓中的李耀宗,若不是本命法器救了李耀宗一命,怕是他李三得後悔死。

即使是這樣,也差點斷了閨女的修行路,這天天挨著埋怨,李三也只能是捏著鼻子認了。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希望,李三的心情那自然是可想而知。

「閨女,這東西對爹很重要,你就先給爹,反正單雙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啥。只要你給爹,你以後天天喊李三我都答應。行不?」

李三連哄帶騙,只要能把東西拿到手,那點面子又算得了什麼。

只是李耀宗顯然是不吃這一套,一股子天生的勁道自是巋然不動。

那一根筋的腦子讓李三暗自惱火,可想著一切緣由自己,又只能任由那惱火中燒。

「李三,你陪閨女去一趟單雙家。這事不規矩清楚,日後又是麻煩。」李家媳婦突然道。

李三本是不在意,一個將死不死的病秧子跟他自是一個天一個地,兩者之間的差距不是這地龍溝的人能夠知曉。

若非這些陰差陽錯,兩人甚至不可能有照面的機會。

可想著那小子悲慘到無藥可救的命格,李三還真有些不著勁,誰知道會不會又來那麼一個陰差陽錯。

跌了一個跟頭,李三絕不願跌第二個,尤其是在自家閨女身上。

這麼想來,李三還是一手拎起了李耀宗,「走,就去找找這個悲劇。」

兩人進院時,單雙還躺在木椅上。只是午日的艷陽單雙可享受不起,只能是搬到了暗處。

李三站在單雙身邊時,單雙才轉醒過來。就那麼一瞬間,李三卻是在單雙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波動。

只是這種波動太過微弱,以至於微不可聞。

「這樹枝我有用,你開個價!」

李三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實在是這個病秧子在他眼裡,就是土鱉中的土鱉,能開得出什麼天價?

事實也不出預料,單雙恭敬的下了木椅,「不過是截爛木頭,丫頭想要,我送給她便是。」

「這可不是爛木頭,應該是個寶貝嘞。」李耀宗在一旁及時提醒道。

不論是李三還是單雙,都是嘴角一顫,對這個丫頭一根筋的腦迴路又有了一個新的了解。

好在兩人都當沒她這個人,誰都沒聽見。

若是換個人,李三巴不得白送。唯獨在單雙這裡,送這個字關係太大。

「我李三這點東西還是出得起,罷了,想你也說不出什麼貴重東西。這本東西你收著,也能讓你多活兩年。」

李三想了想,也就掏出了一卷古札,扔給單雙之後,也不在這院里多待。

倒是李耀宗悶悶不樂的,臨走之時,想將樹丫子偷偷還給單雙,被李三及時抓住,又拎了回去。

等兩人離開院子后,單雙才張開右手,裡面躺著一枚精緻的袖珠,這才是李耀宗真正想給他的東西。

若是什麼貴重之物,單雙必是不會收,只是這枚袖珠,收了也便收了,免得那丫頭又要頭疼一陣。

老實說來,這丫頭,還真不是傻。

不知道怎麼的,就算是滿身傷痕,單雙覺著今天心情也還不錯。

李三拿著李耀宗終於鬆手的黃金樹丫,哪怕是真的握在手裡,哪怕他見過無數的珍珠寶葯,還是忍不住重重的握了握手。

只是這番激動在轉角處卻是逐漸消失,漸而化作了一片凝重。

在那轉角的屋檐下,一個黑漢子正施施然靠在柱子旁邊,只是那一雙眼睛卻死死的盯著李三,多有不善。

人,李三自然是認識。

黑娃,屋頭單雙唯一的玩伴,也是這鎮里出了名的搗蛋鬼。

只是今日的黑娃,很可怕,可怕到他都有些看不清深淺。

「一本老札就想換走真龍龍角,莫不是以為我黑娃好欺負?」

終於在接近時,黑娃冷冷出聲,目光寒意見重。

「這是我跟單雙的交易,閣下似乎管不著吧!況且閣下剛剛也聽清了,我可沒有半分強迫他。他也說了,就算是送給我耀宗也無妨。」

李三將閨女護在身後,那絲絲殺氣太重,若不是這龍角關係重大,他也不想招惹這麼一位來歷不明的傢伙。

「若是送,我也覺著無妨。」黑娃卻是冷笑一聲,一句話可讓李三徹底凝重起來。

能看清這一點,便說明此人是天上人。

單雙命犯孤煞,若是因為這龍角欠下一段情,將來對大道的影響將會是尤為致命的點。

保不定就成了單雙命里的替死鬼,成了那孤煞的冤魂。

因此,換和送便是兩個極為重要的概念。

命里淵緣,有聚有散,分不清對錯,道不明悲歡。

「至於我能不能管,那便是我的事。你只需要明白,若非單雙自願,我們相逢便是在上面。」

黑娃指了指朗朗晴天,李三已經深吸一口氣,「那你可知天幕青銅的份量?」

「天幕青銅!強,確實強!但它還遠稱不上無敵,不是嗎?」黑娃笑道。

李三並沒有因此暴怒,若是他孤身一人,他自然是不懼一戰。可是這一幕,似乎遙遙與當年重疊,只是那時的李耀宗還在襁褓之中。

「閣下究竟想要如何?」李三終究是退讓了一步。

「不夠!一部古札還遠遠不夠。」黑娃搖了搖手指,轉而又道,「聽聞李家第三子第一柄鍛造物就驚天動地,一直未曾完工,所以一直未曾認主…」

「你這條件莫不是過分了些?」還不等黑娃說完,李三就垮下了臉。

「過分?當然過分,而且十分的過分。你真當你手裡的東西,就必須是你的?孰輕孰重,自己沒個把量?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懂不懂?」黑娃別了別嘴,放下一直抱著後腦殼的雙手,尤為的認真,「你若是不想講道理,我便不和你講道理,我們可以用拳頭,不管是在這地龍溝,還是日後去了天外天,我都奉陪。」

黑漢子從屋檐下走了出來,艷陽下,更是顯得黝黑。

李三看了一眼手中半截龍角,更是握得死死的。這個交易,他自然是不虧。

可是想著已經到手的東西,白白再掏一次心肝,還是一個將死之人,李三自然是多有不甘。

但望著越來越近的黑娃,李三終究是一抬手,一聲轟響后,便多了一柄長為四尺四的長劍。

長劍無名,亦無主。

「從它現世,便再未出鞘!出鞘便認主,主死劍消。」

將長劍扔給黑娃,李三頭也不回的走了,生怕自己後悔,忍不住打上一架。

「慢些!」拿到了劍,黑娃卻又一手攔住了李三。

「還想如何?」李三此次是真的有些氣惱,語氣都陰沉了不少。

「我想向你借些開路錢!不多,這個數!」黑娃張開了五個手指,見李三猶豫,就再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與單雙無關。作為回禮,日後我會手下留情一次。」

「手下留情?」李三不可置否,卻也隨手扔下了一個錢袋,「權當是我丟了。」

黑娃一笑,轉身往單雙院里鑽去。

李三回頭,看到的是,腳踏大地,心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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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借道萬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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