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隔閡
太監中的領頭的一人眼皮顫了顫,悄悄退出去,連奔帶跑地跑到了紫金宮,氣喘吁吁地向任吉彙報這件事情。
這個人是任吉安排過去盯著的,等翠玉伺候好殷玄,讓他回來報個喜訊,好讓太后安心。
可誰知道,他回是回來了,報的卻不是喜訊,而是驚訊。
任吉一聽太監說殷玄將翠玉給殺了,眉骨狠狠一跳。
翠玉不是一般的宮女,她是伺候了殷玄四年多的宮女,雖不是貼身宮女,可派過去的時候就是作為貼身宮女的頭銜派過去的。
這幾年也算是與殷玄關係最親厚的宮女了。
太后安排翠玉作為第一個侍寢的宮女也沒錯,畢竟太子是頭一回,熟悉的宮女在身邊,多少會自在些,也更容易接納。
但誰能想到,太子沒有接納,反而把人給殺了。
任吉一時感到心都涼了,殺了太后安排過去的宮女,這是什麼意思呢?
太子在不滿,拿此招向太后示威?
關鍵是,能下手殺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同時又伺候了自己四年多的宮女,這心也真不是一般的狠。
任吉的面色沉了沉,沖太監打了個手勢,讓他再回去盯著,他轉身朝屋內去,向聶青婉彙報這件事。
聶青婉確實沒睡,今天晚上的事情對殷玄很重要,可以說是他人生邁入另一個世界的拐折點。
對殷玄重要,對大殷皇室也很重要。
作為太后,她十分關心未來的皇嗣問題。
作為娘親,她十分關心殷玄的婚事。
而這兩件事情都與今晚的侍寢息息相關。
聶青婉心裡並不平坦,從白天殷玄的反應來看,他並不十分樂意接受宮女侍寢一事,早上他雖然答應了,但中午去傳他吃飯,他拒了,晚上去傳他吃飯,他也拒了,由此可見,他心裡憋著氣。
晚上這侍寢之事兒,能不能成功,還真的懸。
聶青婉歪坐在寢宮內室里的一張軟榻上,手中拿著一本書,不太入心地看著,任吉一進來她就擱下了書,朝他望去,以眼神詢問,東宮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情況不如何。
任吉在內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實在不想把這麼不祥的消息告訴她。
可哪能不告訴呢。
任吉走上前,彎腰低頭,小聲說:「翠玉死了。」
聶青婉陡然一驚,眉梢猝地挑高:「啊?」
任吉低嘆道:「太子把翠玉……」
任吉拿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聶青婉看懂了,眼皮狠狠一跳,當下就站了起來,寒著臉說:「殷玄殺了翠玉?」
任吉抿唇道:「嗯。」
聶青婉氣的又想拿手拍桌子了,這個混帳!
他要是不願意,早上大可以直說,她不會勉強他,可他前腳同意了,後腳又將人殺了,這是向她挑釁嗎!
四年前給他選妃,他當眾把那些姑娘們批的一無是處,後來她看中的太子妃和太子側妃人選也全部不搭理他了,各自找了人家嫁了,那一批的姑娘,沒一個願意再進宮了。
而那一回,他毫不留情的當著她的面埋汰那些姑娘們,又何嘗不是埋汰她?
她忍了。
她是太后,他是太子,她是長輩,他是小輩,她不跟他計較,免得丟她一個長輩的風度。
可今天這事兒,明明是他答應了好好的,不喜歡就不喜歡吧,不喜歡直說不行嗎?做什麼陽奉陰違,還不惜見血。
翠玉伺候了他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怎麼下得去手!
今天他能殺翠玉,明天是不是就能殺她?
聶青婉想到這裡,整個人又猛的一下子坐了下去,她手腳發寒,臉色更是難看至極,原本她是要衝到東宮去問問他的,但現在也沒那心情了,她就那麼木然地坐著,薄唇抿的死緊,搭在軟榻上的手也收握成拳。
任吉在她猛然一下子又坐到榻上的時候就嚇了一大跳,趕緊要伸手扶她,卻見她又穩穩噹噹地坐好了。
可觀她的面色,當真極不好,任吉小心地說:「太后是在生太子的氣嗎?」
聶青婉扯起唇角冷笑:「我生他的氣?」
她淡淡的譏嘲:「他長大了,翅膀硬了,什麼都敢說,也什麼都敢做了,他雖然還沒登基,但已經完全有了一個帝王的狠辣和無情,他在向我證明,他是帝王,而我只是太后,無權插手他的婚事。」
她又冷笑:「那就隨他。」
這一回殷玄做的事情確實讓任吉都沒辦法為他說好話。
任吉聽到聶青婉這樣說,垂著頭,不敢應話。
聶青婉又輕嘆一聲:「等他登基,我們就搬到皇陵別院吧,免得他當了皇帝,仍有一些大臣過來找我商議國事,惹他不快,江山社稷給了他,國家大事給了他,我就離的遠遠的,不礙人眼,自己也自在。」
任吉怔了怔,這還是頭一回,聶青婉當著他的面,提出離宮的打算。
任吉驚道:「太后是不是老早就想出宮了?」
聶青婉側頭看向卧室內廂的另一道門,輕聲說:「宮中悶,小時候不覺得,但長大了就覺得越來越悶。」
小時候聶青婉確實沒覺得宮中悶,那個時候她本身就調皮活潑,殷祖帝雖然病重,清醒的時日少,但只要是他清醒著,他就一定會給她講故事,然後又讓她給他講外面的故事,她知道的故事不多,多數都是在他睡著的時候,從別處看來或聽來,再講給他聽。
那個時候,她日夜陪著他,縱然他病入膏肓,她卻也覺得是快樂的。
而如今啊,她的夫君不在了,哪怕只是一個病體,哪怕一天之中只有清醒的那一會兒,可他總是趁他醒著的時候陪她玩樂,陪她嬉笑,陪她說話,他用有限的生命盡他一個夫君的義務,說是她陪伴他,可又何嘗不是他陪伴她。
同是殷氏皇族,殷玄卻不明白他該盡一個兒子的義務。
縱然他覺得艱難,縱然他覺得委屈,可他也得有承受這一些的胸襟和度量。
可他沒有。
他太尖銳且鋒利。
或許,聶青婉突然之間就在內心裡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來,她當初就不該選他的。
七歲的他能在大殷帝國的皇宮裡,當著她的面,當著殷氏皇族所有人的面殺了殷山,足以可見此人有多麼的心狠手辣。
那個時候她需要他的尖銳和鋒利去一統整個小國。
當他的刀刃對著敵人的時候,他確實是她手中最好的利器,可一旦他的刀刃對準了自己……
聶青婉狠狠地吸了一口氣,額頭隱隱地疼了起來,慢慢的就變成了劇疼,她低哼了一聲,朝著軟榻上躺去。
任吉見她往下倒,又嚇一跳,白著臉問:「太后怎麼了?」
聶青婉伸手用力地揉著額頭,輕聲說:「點香,把息安香點上。」
任吉見她疼的難受,立馬扭頭去拿香,再快速地點上。
點好過來,他走到她後面,伸手幫她揉著額頭。
聶青婉閉著眼睛,緊蹙著眉頭,整個人都呈現一種很不舒服的狀態。
任吉喟嘆道:「太后別想太多,等太子登基了,老奴陪你去皇陵別院住就是了,到時候老奴天天帶你出去玩,東市西市的逛,不憋在宮裡了,就不會再頭疼了。」
聶青婉緩緩地嗯了一聲,閉著眼,享受著他的按磨。
有任吉的按磨,外加言語安撫,再加上息安香的作用,聶青婉的頭疼漸漸的減緩。
等癥狀輕下來,她抬手揮了揮手,示意任吉不用按了。
任吉收回手,問她:「不疼了嗎?」
聶青婉說:「好多了。」
任吉起身說:「奴才去給你沏壺茶來。」
聶青婉說了一個嗯字,又道:「再拿些點心來吧,前幾日御廚不是學會了怎麼做玉米糕嗎?拿一些過來吃。」
聶青婉每回在頭疼的時候就愛吃這種甜的發膩的玉米糕,起初這種糕餅是從北方帶回來的,後來見她愛吃,御廚那邊就研究著自己做,做著做著就變化了多種花樣,平時聶青婉吃的少,遇到了頭疼的時候,那就吃的特別多,大概是因為這種糕餅過甜,吃進嘴裡,能讓她整個人心情愉快,甚至能減緩頭疼,後來她就經常吃,幾乎割捨不了了。
當百姓們聽說太后老是頭痛,又愛吃玉米糕的時候,民間也開始自製這種糕餅,一時,整個大殷都盛行了吃玉米糕的風氣。
任吉聽聶青婉說想吃玉米糕,立馬出去派人去御廚那邊通傳。
等玉米糕傳過來,聶青婉就坐在那裡小口小口地吃著。
任吉去泡茶,提了壺過來,給她倒了一杯,她喝了,可喝完眉頭就蹙了蹙,落下杯子的時候,她說:「總覺得沒一種茶水能配這種糕點。」
任吉笑說:「這糕餅太甜,配甜茶,膩上加膩,配苦茶,完全毀了這糕餅的滋味,配清茶倒應該不錯,但又會太過平淡。」
說著,目光瞅到了水果盤裡的桔子,這是南方進貢過來的春桔,剛好這個季節吃。不甜不淡,不苦不澀,微淡,微甜,微酸,微苦,泡成茶水,配玉米糕吃,一定十分的恰好。
任吉這樣琢磨著,就想著等抽空了,他拿這些桔子去泡泡茶,製成桔茶,給太后喝。但現在他沒動。
聶青婉吃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又喝了兩三杯茶,因為殷玄而抑鬱的心情也沖淡了不少,頭疼也消失了。
她沖任吉說:「去傳三公進殿,我有要事與他們交待。」
任吉一愣:「現在?」
聶青婉說:「現在。」
任吉去看了一眼滴漏,過來說:「已經快子時了。」
聶青婉說:「去吧,就是睡了也給我喊起來。」
任吉一聽她這樣說,哪敢再接嘴,馬上應了一聲是,掉頭往門外走。
走到門口,他又踅步,扭頭問她:「太子那邊?」
聶青婉擱下茶杯,冷著臉說:「不用管了,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任吉趕緊閉嘴,出門,連夜跑到殷氏,跑到聶府,跑到夏府,將殷德和聶武敬以及夏謙喊進宮。
半夜三更的,這三個人早就睡下了,但一聽說是太后要急招他們入宮,他三人面色一變,絲毫不敢馬虎,連夜穿上衣服就進了宮。
原以為是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不然太后不會半夜三更召他三人一同入宮。
但去了才知道,並不是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事關太子。
而關於太子的事情,那也不能算是小事。
太后連夜交待了他們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五月二十號,太子登基之事。第二件事情是帝王宮殿龍陽宮的入住一事。第三件事情就是為登基后的皇上定選皇后以及進行封后大典的事情,在封后之後,還要定期舉辦選秀,再給皇上物色恰當的貴妃人選。
三件事情交給三個人去辦,第一件事情交給殷德,第二件事情交給聶武敬,第三件事情交給夏謙。
但說的是一人辦一件事,事實上,三個人都會彼此幫助對方,以達到將事情完美做好的地步。
等三個人又出紫金宮,三個人紛紛對望了一眼。
不明白太后怎麼會忽然之間把這三件事攤給他們了。
原本這三件事情是太后親自操辦的,因為太后覺得,事關太子,她不親手做,完全不能放心。
可現下,她好像不願意再管太子的事情了。
三個人不解地對望了一眼,紛紛不明白這是為何。
等第二天上了朝,聽說了當晚太后給太子安排了侍寢的宮女,還是太子身邊的翠玉,但太子沒領這份情,沒臨幸不說,反而還將翠玉給殺了。
三個人忽然就明白太后昨夜為何會半夜三更的招見他們,又向他們下達那樣的吩咐了。
三個人漠不作聲,作為三公的人物,那心思和城府絕非一般人能比,他三人什麼都不說,只認真地完成太后交辦的事情。
殷玄殺了翠玉之後,讓那些等在門外伺候的太監和宮女們進屋將屍體弄了出去,他坐在床上擦劍,擦完又將劍收回,放在了枕頭下面,然後就坐在屋裡等著。
他看到有一個太監跑出去了,他知道,那個太監是去紫金宮通風報信的。
以他對聶青婉的了解,她定然會生氣,然後會怒氣沖沖地過來,向他興師問罪。
他已經想好了說辭,他並不是不願意臨幸翠玉,而是她沒有伺候好,他惱羞成怒,一氣之下就將人給殺了。
他有多種理由能讓他的婉婉不生氣,他也有多種方法去哄她開心。
他殺翠玉,一是做給這宮裡上上下下的宮女們看的,有誰膽敢妄想近他身,沾他的床,下場就是死。
二是他一天沒看到她了,早上吃飯那會兒,他因為晚上的夢,沒敢抬頭看她,中午沒去陪她,晚上也沒去陪她,他很想她。
隨海在幫著那些宮女和太監們打掃屋子,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屋內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
殷玄坐在床上,目光望向窗戶,等著他的心上人來質問他。
可是,等到屋內全部打掃乾淨,地毯都給換掉了,也沒見有人通傳說太後來了。
殷玄起身,朝屋外走。
那些宮女和太監打掃完屋子就被他揮退走了,翠玉被他殺了,如今只有隨海一個人伺候在他身邊。
殷玄站在廊前,靠在一根檐柱上,看著被月光鋪灑的淡淡的夜,吹拂著清清冷冷的風,盯向前方的門。
一刻,兩刻。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她沒來。
殷玄的手無端的握緊,眼中現出一絲情況脫控的暴躁,依她的性子,她知道了他所做的事情,這會兒早就來了,可為什麼沒來?
如此反常,讓殷玄感到很不安。
他倏地直起身子,就要朝廊外走。
可剛走到台階下,他又猛地轉身,沉著臉進了屋。
隨海要跟著進去,被他一怒袖給扇飛了,直接砸在了門外的地板上,疼的他呲牙咧嘴的。
等他好不容易坐起了身子,就看到大門被太子以內力給嘭的一聲關上。
那關門聲大的險險要將門板給擊碎了。
好在門板夠結實,沒碎。
可那聲音穿透過來,生生地讓隨海跟著驚嚇了好幾度。
等周遭一切平靜下來,隨海這才痛苦地爬起來,慢騰騰地朝著自己的住處去了。
他是真不明白,太子今天怎麼這般的陰晴不定,又暴怒,又嗜殺。
想到翠玉的死,隨海激靈靈的一怔。
還是老老實實地伺候著吧。
不然,哪一會兒,他也得人頭落地了。
殷玄進了屋,在卧室裡面煩躁地踱著步子,她是氣的連見都不願意見他了嗎?
殷玄覺得他不能坐以待斃,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在紫金宮生氣,她不來找他,他去找她好了。
他去向她請罪,任她打罵都可以。
他想著就做,匆匆地又要出門,可走到了門口,腳步又猛然一滯,如果,他去請罪,她讓他答應娶妻納妃,並臨幸她們,他要怎麼辦?
他不應的話,她會更加生氣。
為了不讓她生氣,他只能答應,可是,他沒辦法答應。
殷玄又往後退,盯著那門,目光掙扎,一時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這一夜他完全沒睡,就在這兩難的境地里自己折磨自己。
等天亮了,他照常的去上朝。
因為昨天吃只了一頓飯,又加上一夜沒睡,他的精神很不好,狀態也不好,臉色更加的不好。
可他沒管,他準時準點的去上朝,罷了朝沒有得到紫金宮的通傳,他也不顧了,直接去紫金宮,去向聶青婉問安。
可是,他被拒絕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