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大善人

第五章 一大善人

傅振羽嘟囔道:「這麼點小事,大師兄說得這麼嚴肅做什麼!」

倉子堅不辯解,問她:「你方才,是不是想哭?袁自舟確實過分了,眼下我不能收拾他替你出氣,縱你哭一場,還是可以的。」

原本還有那麼一點想哭的傅振羽,倔強收回眼淚,笑道:「哭有用的話,我一定哭啊。傻傻地淋了雨,還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已經很賠了。做人呢,要及時止損,我可不會再做傻事了。」

望著含笑冷靜的女子,倉子堅隱隱心疼的同時,第一百次責怪自家師父。

他的師父人如其名,傅一善,一大善人,但本性柔弱,撐不家業;師母更是傳統女子,婚後十年才得兒子,得了兒子后,便除了兒子夫婿,別的一概不顧。有那樣的父母,師妹除了辛苦,還能怎樣?比如眼下,若是師父能像君夫子那般教個進士出來,師妹還會「要」做夫子么?

如同傅振羽所認為那般,干布擦不幹濕發,只能改善一二。

待倉子堅儘力完成後,傅振羽三弄兩弄,攢頭髮於頂,用簪固定之。師兄妹面對面坐著,倉子堅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脊背筆直;傅振羽呢,懶洋洋地倚在小榻上,神色懨懨,說出來的話,卻是鏗鏘有力。

「回來的路上,我便想明白了。成為女夫子是很難,但當年我慫恿爹來汝陽城也不容易;從齊家口中爭食,或是挖來接近全能的童掌柜,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但我都做到了。所以,只要我努力,女夫子我一樣能做成!大師兄,我說得可對?」

「一定要做這般驚世駭俗之事?」

「一定要做。」

不出意外的回答,倉子堅追問:「為了那背信棄義的袁自舟這麼做,值得么?」

「我不是為了他才要這麼做的,好吧,也是因為他。」

畢竟,袁自舟這個探花,讓她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也是袁自舟的背叛,讓她知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既然想做女夫子,就不能指望某一人達成所願。但若是的話,她想做女夫子在先,女夫子才是她的最終目標。斟酌了下用詞,傅振羽道:「確切地說,他是直接原因,不是根本原因,大師兄勿要本末倒置。」

「師父師母不會同意。」

「大師兄是不是漏了自己?」今年反覆說著要在兩年內把她嫁出去的父母不同意,傅振羽心知肚明。但是倉子堅,傅振羽原本也認為不可能的,但這會兒,胸有成竹地說,「我知道大師兄現在不同意,但你將來一定會同意。」

「我不會。」

「那就看誰比較厲害了!」傅振羽摩拳擦掌。

袁自舟這一出,讓她知道在才華和能力之上,在志同道合之外,還有忠誠。她身邊的人,有她娘在,父親寵她的限度十分有限。其他幾位師兄,不及大師兄在父親心中的分量,她與他們的感情也沒有和大師兄親厚。大師兄,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只能行。

傅振羽從來不是個擅長等待的人,決定了就開始行動,她趴在榻上,央求:「大師兄,你同意我做女夫子,好不好?我又不去外頭教書,就是捋捋幾個師兄而已。」

倉子堅面無表情地說:「你說服不了他們。」

傅振羽理所當然地答:「大師兄可以。」

倉子堅起身,表明自己的態度。拉開門,撞見童掌柜,倉子堅臭著臉問他:「何事?」

「東家還沒查這個月的賬。」

「大師兄在,你找我做什麼?」傅振羽倚在門框上,笑盈盈地看著倉子堅。

視線落在童掌柜懷裡那摞賬本,倉子堅原本剛毅筆直的眉峰,皺成山巒。

他從前當真不知道,阿堵物也是世間的一大難題。直到四年前,傅振羽初弄這家食為天之際,他不放心,凡要出面的事,都是他一手包辦。那些事,雖說他也從未做過,但是天下大道相通,他能做個七七八八,唯獨這賬本。細細碎碎,零零散散,東幾文,西二兩的,著實煩人。

餘光瞥見偷笑的傅振羽,倉子堅恢復常色,問她:「真要我查?」

食為天而今的流水賬目,到他手裡不知要慘成什麼樣了,他賭傅振羽不會讓他查。

熟料,他賭對了不讓他查,卻賭錯了人。他的話音方落,童掌柜已抱著賬本,邊跑邊道:「東家今日身子不適,改日再看也是一樣的。」

望著童掌柜倉皇失措的背影,傅振羽笑彎了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師兄原來是洪水猛獸,我竟不知道呢!」

倉子堅見她的歡樂不似作偽,不禁嘀咕起來。

他的小師妹,究竟是人傻,還是心思單純,才能做到前一刻哭,旋即便笑?亦或是,她沒那麼喜歡袁自舟?倉子堅暗戳戳地想著,心底有一絲小雀躍。

用過午飯,天色還不放晴。童掌柜不知哪弄來了葯,熬了數碗,分與眾人。被迫喝了一碗葯的傅振羽,吞了十幾塊糖后,開始瘋狂吃蜜餞,直到一隻大手,把她面前的那包蜜餞全部收走。

「去休息。」

食為天的大堂很大,後院被擠得很小,統共三間屋子,童掌柜住了一間,一間辦公,一間放賬本。賬本那間屋子裡,有一窄榻,僅夠一人躺著,便是傅振羽小憩用的。

傅振羽正要討好倉子堅,雖不困,卻也乖乖去躺著了,進去前,不忘提醒倉子堅:「我這般聽話,大師兄,你一定要仔細認真地琢磨下我做夫子的事!」

「快去!」

攆走了傅振羽,倉子堅守在外堂,默起了《道德經》。若是那君夫子在此,定會讚歎不止。袁自舟的館閣體標準,倉子堅的雖有些不標準,卻是極其洒脫,每一個字,彷彿有靈魂的歷史,躍然紙上。

原本不困的傅振羽,躺在溫暖的被窩裡,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不大會兒,被人吵醒。她聽見有人哭訴:「大師兄,師父聽了八師弟的事,氣得吐了一口血,還昏了過去。鎮上的大夫說他治不了,讓我們進城找大夫。大師兄,我去哪裡找大夫?」

傅振羽想到父親會生氣,但沒想到能氣暈過去。

滿懷愧疚和慌亂,傅振羽跟著六師兄冒雨先回書院。考慮到大雨天,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出診費要高,倉子堅從童掌柜手裡支了一百兩現銀,親去回春堂請人。

大夫抵達南湖書院之際,大雨方歇。施針半個時辰后,傅山長這才醒來。

望著一身嫩黃如花似玉的長女,傅山長一面落淚,一面捂著心口狂咳嗽。見狀,傅母便對傅振羽幾個道:「屋子狹小,你們先出去。」

這大瞎話,閃得大夫都睜不開眼。

南湖書院別的屋子不說,只說傅山長這住處,一間內室趕上別家三間正房大了,傅夫人這句屋子狹小,到底是怎麼好意思說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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