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考場設在永德書院,這所書院是朝廷開設,原本是為選拔人才所用,如今臨近年關,學生大多回了家鄉,便為這次伴讀大選騰出了空地。
考場外車水馬龍,熱鬧斐然。寶馬香車大多是權貴人家的公子爺,但更多的是衣著樸素的百姓,雖沒什麼富貴,卻衣角乾淨,面容清明。
這些考生多是些十多歲的少年,小至八歲神童,大至十五六的少年郎,明懷混入其中,顯得有些白皙細嫩了些。
三聲鐘響,考生依次入場。此次考試意義重大,監考也異常嚴格。全部考生皆須換上內定的服飾,方可入場。考場有禁軍看守,倘若有人徇私舞弊,便就地處決。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是開始考試。明懷看著發下來的試卷,腦子裡一陣發懵,她昨夜沒有休息好,加之小半個時辰前剛剛吃罷早餐,如今是看一眼試卷便覺得眼前一陣發昏,想要睡覺。
抓起毛筆在紙上隨意寫下「皇上萬歲」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便發起了呆。
座中皆是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年,倘若仔細來看,倒也有那麼幾張臉讓她頗驚艷。論氣質,當屬前排身穿雅棕色衣裙的少年,見背影雖瘦弱十分,卻筆直,尤其手中毛筆一提一劃之間,盡顯一派果敢和傲骨。
明懷只勉強看得到他側顏,鼻樑微微高挺適中,唇不厚不薄,低頭沉思,復奮筆疾書。她微微看呆了,這簡直符合所有少年該有的氣質。微微回過神,思及這場考試,她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自私。這麼多人在不停地努力付出著,卻不知伴讀人選早已內定。
她搖搖頭,現在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這麼做,希望將來可以有機會將這些虧欠彌補給本應得到這一切的那個人吧。
考試結束后,那少年站起身整理了裙擺。似乎並未發現明懷已經盯著他看了許久,又或許是早已心中有數,不願多言。
明懷才不管其他什麼有的沒的,在少年走過她面前時,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撈住了那少年的衣擺。
少年腳步猛地一頓,轉頭看向正跪坐在考桌前的明懷。反應了片刻后,方才微微作揖:「這位兄台,可有事情?」
「同學,我見你奮筆疾書,可是對這次大選勢在必得?」
少年眼神微轉了轉,似在斟酌些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明懷不再追問,只從地上站起身,將額前的碎頭髮壓至耳後。
「鄭國雖面上繁華紛榮,實則早已根基不穩,薄某隻期望這次大選能一舉高中,可為皇上諫言改革」
明懷怎料得到這少年年紀輕輕竟如此有見地,當即不禁拍了拍掌:「同學,好志向,對了,你姓薄,叫什麼啊?」
「薄詠」
「何方人也?」
「江南柳州人」
「江南多才子,一看你這氣質就知道不俗,會喝酒嗎?走走走,啥也別說了,喝酒去」明懷踮了踮腳,才勉強拍了拍了薄詠的肩。
「…?」
「請你喝,給個面子」
薄詠有些驚異,面前這瘦弱的小子為何突然要請他喝酒呢。
晚間,一小小身影站在宗府大門口徘徊了許久,面上隱隱露出一絲焦慮。
明懷低頭看著自己圓圓的粉色鞋尖,她有些不願回宗府。有時候她站在宗府門外向里望,眼中儘是一片幽深走廊,不知要通向何處。可她知道墜粉在那走廊深處等著她,她稍稍定住略微慌亂的心神,便又踏進了宗府大門。
本是打算直接回她的小院,路過梅園時卻又見兩模糊身影一黑一白正對坐一起不知在談論著什麼。
明懷趁著夜色悄悄潛入其中,離近了些,這才見宗折與沈辭間坐在一起,宗折抬手為沈辭間斟了一杯酒。
這兩個人「..在談…談戀愛嗎?」明懷彎唇嘿嘿一笑,小臉紅了又紅。
她打算離得近些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可前方並無掩體,唯有一矮長石雕,明懷低頭想了想,裹著濃濃夜色爬到了矮長石雕後方,靜靜的卧成一長條,石雕正好將她整個擋住。
「已是寒冬,宗公子這梅園竟還有蟲子」沈辭間低頭抿了抿唇,將面前的酒杯微微推開「沈某不愛喝酒,望公子見諒」
宗折似乎無論何時都是一副松垮的模樣,松垮卻又令人覺得亂中有序,光是他那一副妖鬼般深刻的面龐就令人不敢隨意招惹。反觀沈辭間,又是另一番景象了,端坐桌前,脊背略單薄卻挺得筆直,眉目平善,眼中溢著笑意。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作之合?明懷趴在地上不停地咬著指甲,面帶紅光,彷彿洗去了這些日子所有的壞心情,專心致志吃瓜,只是地上有些涼,她鼻頭微微酸,想打噴嚏。
「蟲子?那依先生所見,是否該抓而除之?」宗折喉結一動,冰涼酒色便劃過唇舌,緩緩入腹。
明懷趴著姿勢有些難受,微微側了身,正聽得宗沈二人說話。「原來只是在討論關於除蟲的心得嗎?」…是她想多了嗎?
提到蟲子,明懷不禁抖了抖,她是極怕蟲的,無論大的小的,長腿的短腿的,凡是地上爬的,她都極怕,甚至連踩死的勇氣都沒有。
思及此,她右眼皮突然猛烈的跳動了起來,有些不祥,但她從來不信這些,可下一刻,她便相信了。
一隻不知何處爬來的蟲子正伏在她的手心,明懷本以為只是手癢,這一撓卻把她驚破了膽,只見那蟲子有她一半手心大小,通體晶黑瘦長,八隻腿又細又長,頭上極長的觸角微微聳動著,覓食一般,甚至微微觸碰到了她的鼻尖。
「啊——!!!」——一聲尖叫劃破寂靜的梅園。
明懷哪裡見過這麼丑的蟲子,當即從地上爬了起來甩動手臂,緊閉雙目瘋了一般跳著。
那蟲子也受了驚嚇,只聽得啪的一聲,蟲子被甩到了一旁的石雕上,奈何它沒有翅膀,只得急速揮動自己的四條大長腿跑進了一旁的草堆中。
宗折皺了皺眉頭,似乎對這一聲尖叫很不滿意,但並未開口。
明懷心神未定,神經有些麻木,大腦還處於剛剛的興奮當中,遲遲愣在原地。
片刻,明懷也逐漸意識到了自己尷尬的處境,她轉過身想了想,雙手不住地卷著衣角,又舔了舔乾燥的唇,方才緩緩轉過身。
「咱們梅園的蟲子,真的太猛了!確實是得下一劑殺蟲藥好好清理一番,最好是化成灰才痛快!」
方才逃脫的蟲子像是聽得懂人話一般拼了命鑽進泥土,片刻便消失不見了。
沈辭間望了一眼失神的明懷,眼中忍著笑意,認同般向宗折微微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