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提鈴小夥伴

第6章 提鈴小夥伴

提鈴這差事極為難熬,不只是通宵達旦沒法睡覺,而且,這宮牆根上晚上黑不溜秋的,隨便有點風吹草動,都很容易讓人想到鬼字上去。

止薇還挺怕鬼的,不為別的,只因她從小就被她娘徐氏用鬼故事嚇大的,後來進了宮,從康太妃嘴裡聽說的宮闈陰私就更多了。那麼多的妃嬪、宮人、太監慘死在這座四四方方的皇城裡,她不免就對這兒產生了濃重的恐懼之情。

司苑局的宮人乾的是粗重活,可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基本只需要白天幹活,日落了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去歇息了。不像其他宮裡伺候的宮人,晚上還要上夜什麼的,她這一年多以來過得還算舒心,起碼不用擔心夜半撞鬼這一條。

可她這提鈴的差事剛做了一個時辰不到,就聽到個幽幽的女聲在她耳邊說。

「止~薇~~姑~~~娘~~~~」

她險些沒被嚇暈過去,於是嘴裡喊出的那一句「天下太平」就失了控制,宛如脫韁野馬似的往外奔,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十分突兀。

止薇還不知道自己這一聲將皇帝給嚇醒了,若是知道,恐怕會比現在更加害怕。

可下一秒,那女聲卻突然撲哧一笑。

「哎呀,聽說止薇姑娘如何如何,今日一見,居然是個膽小鬼。怎麼,你當我是鬼嗎?」

止薇本已渾身繃緊,汗出如漿,此刻卻是愣了愣。

然後,僵硬地轉動脖子,朝左後方的宮牆根看去。

果不其然,一株肉眼幾乎難以辨認的小草正在夜風中搖晃著柔軟的腰肢,彷彿在向她招手。

「止薇姑娘看這裡,對對對,就是我~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了,只可惜沒能親眼看過你,今天終於見到了,嘻嘻~」

如果霍衍之在此的話,他肯定會大驚失色地瞪向止薇,思索著為何這個宮人也和他一樣能和花草溝通的嚴肅哲學問題。

止薇的反應卻不像他今日那麼激烈,而是十分平淡,起碼,比方才疑似見鬼時輕鬆多了。

她擦了擦額際的冷汗,輕聲道:「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沒看到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草兒便得意地晃了晃腰肢:「哦,剛好今天有人送了兩盆花兒進乾德宮,我就跟它們說了幾句話。你今天被罰提鈴的事,也是它們告訴我的。」

止薇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好嘛,看來她得罪皇帝被罰的事不只是在宮人裡頭傳播,就連這幫花花草草都知道了。

她還真是小看了這幫沒長腳的傢伙的情報能力……

止薇回頭看了看,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剛好在南北兩處小門的中間,距離固定值守的侍衛都有一定距離,她便停下跟那株小草多說了幾句話,才繼續往前走。

那草兒還有點依依不捨,畢竟它附近的草兒都被殷勤的洒掃宮人們拔光了,沒準過兩天它也是一樣的命運。難得今天能碰到個願意陪它聊天的,死之前還是多聊幾句比較划算。

止薇只得安撫它,表示自己一會還要繞回來這裡,屆時再陪它說話。

這之後,她心中的恐懼感大大減少,回想起那株草的話語,她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笑,嘴角也帶上了點笑意,心情輕鬆得完全不像是在被處罰。

說起來,她能跟這些植物溝通,還多虧了前年皇帝陛下的那一腳。

也不知是不是那盆枯死牡丹的魂靈作祟的緣故,總之,她從慎刑司里出去時,她就依稀能聽到身邊的花草在議論她那血肉模糊的傷了。

一開始自然是有些驚悚的,可久了她也習慣了,甚至覺得,宮裡的人心思太重,遠不如這些花草純粹,便也養成了沒事跟它們說話的習慣。

結果,就因為上個月被一樹梅花出言搭訕,落在華英眼裡,今日她就差點背上了一口詛咒宮妃的大黑鍋……

止薇搖搖頭,將心底那點怨念慢慢壓下。

「人家是皇帝,天底下最尊貴的存在,就是脾氣大一點、眼睛瞎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誰讓咱生來低賤,只能做伺候人的活計呢?」

就在她心裡碎碎念著晃過去月華門時,突然又有個男聲在背後叫她。

「止薇姑娘……」

這次她膽子可大多了,想著約莫也是剛剛那種情況,便回了半個頭,眼神中帶了點饒有興緻的俏皮,斜斜地往宮牆根瞟去。

結果,她看到了一雙黑靴子,再往上,就是深硃色的麒麟袍,腰上掛著角犀帶,左臂上還抱著柄拂塵。

這身裝扮似乎很是眼熟。

止薇都不用繼續看對方的臉,立馬垂下頭畢恭畢敬起來。

「公公喚奴婢可有事吩咐?」

馬功明是慎刑司的二把手,只是個剛上位不到半年的副統管,止薇原先伺候康太妃時便是一等宮女,後來雖說先後調到上陽宮、司苑局,現在也是領著二等宮女的例,故而在他面前說話還比較自在。

可這位胖公公,一看就知道是四品的總管太監,多半還是今天陛下跟前那位,她哪裡敢得罪,只能加倍的謹小慎微。

那位胖公公就慢吞吞道:「你被馬功明罰了提鈴?」

止薇老實稱是,一句話沒多說。

趙久福看她一副乖順模樣,原本準備斥責的,最後只無奈搖搖頭。

「既是犯了錯受罰,就要有個受罰的樣子。可不能像方才那麼掐著嗓子喊,免得驚擾了聖駕,到時候陛下可就不會這麼輕輕揭過了。姑娘是聰明人,應該懂咱家的意思。」

止薇心中一凜,忙不迭應下,又謝過趙久福的提點。

趙久福揮了揮手,自己也轉身走了。

心裡卻道,若不是陛下閑著沒事問了一嘴,而且看著並不像是生氣到要發落人的樣子,他哪兒有這個閒情逸緻來提點她唷?

乾德宮內的霍衍之也有些詫異。

他本意只是讓馬功明隨便帶下去罰一罰,也沒有要整治那小宮人的意思,料想馬功明也不會下狠手。卻沒想到,那廝居然讓她來提鈴?

「要是真讓她一整晚這麼報太平下去,朕還用睡覺?」

派趙久福出去訓斥那宮人後,他就這麼跟萬年青碎碎念。

萬年青卻道:「你們人類事就是多,要打就打,要殺就殺,還想出那麼多折磨人的刑罰。一個小姑娘繞著這宮牆走上一整晚,還不讓人睡覺,想想都累!我平時想挪半寸的根都累得夠嗆,一天裡頭起碼要睡八個時辰……」

霍衍之嘴角抽了抽,你就一土裡長的「妖怪」,能跟長了腿的大活人比?

不過被它這麼插科打諢的,再加上後面確實沒有再響起刺耳的「天下太平」聲,他也沒之前那麼生氣了,不多時便和萬年青一同進入了夢鄉。

霍衍之倒是睡得舒服了,可外頭的止薇卻十分難熬。

這提鈴得慢慢走,不能走太快,要注意姿態。起碼,拔足狂奔是萬萬不可的,說不定還會被巡邏的侍衛誤以為是刺客。

走一圈下來大約一到兩刻鐘,一晚上最少也得走個二三十遍。

因為走一圈就能跟那草兒說幾句話,舒緩下緊張的神經,順便歇歇腳,前半夜還不算太難熬。

但到了後半夜,她那眼皮子就一個勁地往下墜,怎麼睜都睜不開,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自己簡直已經靈魂出竅了,只是那肉體還在慣性地走動著。

草兒打著呵欠勸她:「反正也沒人監督,你就找個角落眯一會嘛。要不這兒也行,我替你望風,有侍衛小哥哥來了我叫醒你。」

止薇一開始還堅強地拒絕,但到了三更時,她實在受不了了,一邊打臉、一邊貓那草兒旁邊打盹去了。

「小草兒,我就睡一刻鐘,再多是萬萬不行的,你千萬記得叫醒我。」

草兒答應得好好的,她就秒睡著了。

睡過去之前,止薇隱約覺得自己像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一直到被叫醒,她才猛地記起——

據她所知,這幫花花草草比人貪睡多了,像她前陣子照管的紫藤花,基本上一個白天能醒著一個時辰就不錯了,這草兒剛剛也一副睏倦樣,能那麼精神地給自己望風才怪!

看著面前那雙黑靴子,止薇欲哭無淚,只當又是乾德宮的哪位管事太監,自己偷懶被抓了個正著,順勢就要撲通一聲跪下求饒,卻發現貓了太久,腿腳已經發麻,一時間竟活動不開,她一屁股就坐到了二月里冷冰冰的地磚上。

不料那人並沒出言譏諷或是斥責,而是如驚弓之鳥一般彈了開去,壓低聲音道:「姑娘提鈴辛苦……可如今時辰不早了,若是被其他人看見,只怕不大好。」

止薇啊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這下更慌了。

她睡過去前約莫是子時末,現在居然已經快到寅時了!

也就是說,她整整睡了一個時辰!

「多,多謝這位侍衛大哥提點,我這便起來。」

那侍衛點點頭,胡亂說了聲「舉手之勞」就跑了。

止薇白了一眼旁邊那蔫了吧唧、毫無動靜的草兒,扶著牆艱難地爬起來,卻發現放在一旁的燈籠不知何時已經滅了,只能自懷中掏出火摺子再點上。

距離今夜的酷刑結束還有一個時辰整,方才睡了一覺也清醒了許多,接下來這一路都走得順順噹噹,而且沒再犯困過。

她不知方才提點自己的侍衛是哪一個,每每和巡邏的、或是守門的人擦肩而過時,總忍不住用餘光瞄上一兩眼,想著他日有機會報答一二。

可這些人在她看來似乎都生得差不多,穿的全是一樣的服飾,又不開口講話,她壓根分辨不出來,於是只得作罷。

乾德宮外圍的值房內。

袁承泰躡手躡腳進了屋,剛要躺下,旁邊躺著的人突然嬉笑著坐了起來。

「嘖嘖嘖,這麼快就回來了?」

袁承泰綳著臉不答反問:「你今晚不是比我早下值一個時辰嗎?怎麼這會兒還不睡?」

王京便道:「我倒是想睡,只可惜半路見了副西洋景,心裡痒痒的,那叫一個輾轉反側啊,可不得等你回來跟你說一說~」

袁承泰一把將被子拉上,蓋過頭頂,悶悶道:「趕緊睡了吧,黑燈瞎火的能有什麼西洋景?」

王京拉長了聲音嘆了一聲,「也沒什麼稀奇的,又不是花前月下影成雙,畢竟今兒個沒月亮,就是看到有個傻子偷窺人家姑娘睡覺而已……」

袁承泰氣得一把將枕頭往王京那邊砸,兩人嬉笑怒罵了一番,裡頭才重歸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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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皇宮的植物都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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