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怪物
不知道是因為電量岌岌可危,還是長時間的使用之後手電筒的接觸有些不良。在幾次劇烈的閃爍之中,原本就微乎及微的暗黃色光芒徹底熄滅了。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何漫舟驚呼出聲,然後便很快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在短暫的黑暗之後,白亦從直截了當地回應。
「沒錯,就是長生。」
如此大的信息量,不由得令何漫舟相當意外,不過一切都恰巧都在情理之中。
一時之間,何漫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除了有關於白家的秘密和父親的下落之外,還有藏得更為深遠的情緒拉扯著她下墜。
那些她曾經無法確定的事情得到了驗證,就好像原本嚴實合縫的壁壘驟然裂開了一小道縫隙,於是更多的信息盡數翻湧出來,無形間的裂縫也越來越大,仿若被壁壘掩藏起來的秘密再也持不住了。
那是有關於樓蘭古國的辛密,以及住在她身體里的可怕怪物。
萬事萬物,此消彼長。
何漫舟始終懼怕著那雙碧色的眼睛,最初她對一切一無所知的時候,還會順著那些撲朔迷離的夢境追溯和調查。可是當她漸漸意識到夢境背後代表著什麼,何漫舟反倒什麼都不敢去細想,甚至本能地開始逃避,不讓自己去過多了解有關於樓蘭古國的事情了。
她不是不想知道真相,只是害怕著背後的代價。
如果當何漫舟重新想起來這一切,蟄伏在她身體中的鬼魅也隨之蘇醒,怎麼辦?
如果那個身份不明的女孩便是樓蘭的邪神,何漫舟充其量不過是邪神的最後一道封印,待到封印漸漸鬆動,神祗便會恢復力量,隨之蘇醒過來重新降臨於世,怎麼辦?
如果當那雙碧色眼眸的主人徹底蘇醒,這副軀體不過成為了她的容器,連「何漫舟」存在過的痕迹也都消磨掉,過往的一切都將會被徹底抹殺,又要怎麼辦?
何漫舟可以清晰感受到,某些東西正在她的心底生出迅速生長著,仿若在吞噬著她殘餘的理智,跟她最後死守著的本心進行較量。何漫舟分明不知道那股力量到底是善是惡,也不知蟄伏在她身體中的鬼魅來源於何,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對這股力量的排斥。
恐懼需要理由嗎,那不是生而為人最為本能的反應嗎?
........你還想逃避嗎?
你還能逃避多久呢,懦弱多久呢?
對於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詰問,何漫舟無法回答,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她始終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蟄伏在身體里的靈魂,當意識到那雙碧色眼眸的主人隨著樓蘭古國的事由逐漸分明而漸漸蘇醒過來,何漫舟甚至對樓蘭巫族的秘密都產生了排斥。而這種排斥的緣由十分簡單,不過是因為害怕罷了。
怎麼可能不害怕啊.......
這些事情盡數被她藏在心底最深處,即便是面對最為信任的白亦從都不敢表露出分毫,一如何漫舟不知道這是救贖或是磨難,只能選擇逃避,拚命克制著另一個靈魂的蘇醒,彷彿這樣就可以繼續拖延下去一樣。
「小舟,這座山洞中不止藏著白家的秘密,也藏著你的秘密。」
直至男人的聲音隔著風聲傳遞過來,才像是驚醒了何漫舟的夢境。
「樓蘭公主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不惜暴露出自己的底牌,將她不願讓我們知曉,也本不該讓旁人知曉的秘密展露,也要把你引到這個山洞中來,就說明有些事情是除你之外沒有人可以做到。而這個山洞之中藏著什麼——「神女的戰衣」的碎片,也是召喚神祗的鑰匙。」
「我知道,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做這個鑰匙,我不知道自己會放出什麼東西來。」低低的呢喃聲從何漫舟的唇縫間溢出,「為什麼有關於巫族的癥結都藏在我的身上,我該做什麼,我已經很努力不被她利用了........」
何漫舟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在強烈的刺激之下,堆疊已久的情緒終於再也不受控制,她的眼圈有點泛紅,言語也變得斷斷續續的。
「說出來不怕你笑,從今天攀登雪山開始,我就有著很不安的感覺。之前我倆去塢城郊區,找那座破敗的古廟,順著神龕找到那條通往墓穴的密道,每一次都是危機四伏,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不安感。這是第一次,白亦從,我覺得快要撐不住了。」
「小舟,別怕,我在這裡。」
聽出了女孩子言語中的哭腔,白亦從放慢了腳步。
他踏實有力的手掌撫在何漫舟的肩膀上,那雙冷清的眼眸借了手電筒暗黃的光線,很隱約地透露出些許暖意。
一如他此刻語氣極淡,卻很是溫和的言語。
「我曾經說過,我們身在局中,是大局中的棋子,可是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也是布局中的關鍵一環,是破局的關鍵。小舟,你記住,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幫著你解決這一切,你需要做的只是堅守住自己的內心,不要被情緒影響。「
何漫舟仰起頭看著白亦從,毫不掩飾眼底的茫然。
但是她對上的卻是一雙篤定的眼眸,男人的話語堅決,彷彿即將到來的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在延續千年的輪迴之中,或許從始至終都沒有倖存者,面對滅世的可怕邪神,人類的力量也顯得渺小而荒謬,何漫舟分明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切,卻還是本能地選擇相信白亦從的寬慰。
而白亦從還在不緊不慢地說著,他放緩了聲線,倒像是在寬慰著何漫舟什麼。
「很多事情,越是懼怕和抗拒,便越是跌入情緒的桎梏,淪為情緒的奴隸。」
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之下,岩壁上的壁畫逐漸變得扭曲。
多久了,多久沒有這麼被人信任過了。
長此以來壓在何漫舟心間的東西在一點點被釋放,無數的負面情緒糾纏成斬不斷的繩索,牢牢將她的手腳鎖死,不由分說地拉扯著她墜入漩渦最深處。可是白亦從的目光卻成為了照射進來的一束光,在深不見底的深淵邊緣留下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沉默還在持續著,最後何漫舟雙手捧著臉,大顆大顆的淚滴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不行,白亦從,我做不到.......那些幻境太可怕了,我不敢把她放出來。如果那是滅世的潘多拉魔匣,我是最後一層封印,如果因為我的一念之差,正中了樓蘭小公主的下懷,造成不可逆轉的悲劇,怎麼辦呢,我.......我不敢啊。」
「可是繼續拖延下去,又能怎麼樣呢?」
隨著這冷清而淡然的話語聲,何漫舟漸漸冷靜下來了。
她不自覺地仰起了頭,定定看著白亦從,而男人也正注視著她,抬手細緻地替她擦乾了淚痕。
「我.......可以嗎?」
「你可以,小舟,你應該相信自己,一如我相信著你。」
白亦從的這句話就像是某種魔咒,沒來由地讓何漫舟安心下來。
原來她長此以來的掩飾和逃避,白亦從都清楚地看在眼裡,她繞了無數圈子進行的試探,白亦從也都心知肚明。在如此嚴峻的情況之下,一丁點的隱瞞都會造成不可逆的後果,更遑論身為巫族黑聖女的後代,何漫舟的身份本身就代表著風險。
可是白亦從始終沒有懷疑過她,沒有強迫和逼問過她。
愛人給予了她最深刻的信任,她又怎麼可以對不起自己呢?
何漫舟這樣想著,眼底里的迷茫漸漸褪去,閃爍的淚痕也不再分明,這一切都被堅毅的決心代替掉了。
........宿命的神嗎?
如果真的有不得不面對的事情,那就都放馬過來吧。
放下了心底最深的顧慮,何漫舟忽然覺得某些秘密呼之欲出,許多無從言說的情緒正在一點點消散,她一直抗拒著的東西,她深深恐懼著事情,以及本能地不想去面對的謎團,漸漸被包容下來了。
平生第一次,何漫舟試著與糾纏著她的恐懼和解。
於是翻湧而來的往事充斥著她的腦海,一絲一縷地將毫不相干的記憶整合了。
........終於等到了啊。
何漫舟強忍著強烈的恍惚感,耳邊的話語終於不再真切了。
她定定看著牆壁上的壁畫,許多記憶紛迭而至,那些詭異的圖騰纏繞而扭曲,彷彿飛速旋轉著的暗色漩渦,將周遭的一切都卷了進去,時空一寸寸被吞噬,盡數成為了灰燼。在浩大的靜謐之中,只剩下了何漫舟一個人。
當手電筒的光芒徹底暗了下去,反倒出現了藍色熒光一般的光芒。
四下散落的藍光猶如閃爍的鬼火一般,星星點點地照亮著周遭的一切,於是山洞之中晦暗不明的東西都變得漸漸清晰了。壁畫上的濃墨重彩像是摻雜了血色,記錄在石壁紋理間的神秘祭祀般處處透著邪異,上面的內容很難辨別,密密麻麻的文字扭曲而詭異,記載著那段不為人知的歷史,想必即使是再熟悉歷史的專家來到這裡,都無法破譯早已失傳的文明。
偏偏何漫舟無師自通地認識這一切。
她一步步地朝著山洞深處走去,抬起手撫摸著每一寸岩壁,去感受那段與她息息相關的故事。她看著巫族鼎盛時期的祭台映著漫無邊際的蓮花池,彷彿沉澱了世間所有的聖潔,她看著高高聳立起來的通天塔直入雲霄,每一道磚瓦都代表著信徒們最虔誠的供奉。
在時空失去了意義之後,這一切終於由假成真了。
那些詭艷到怪異的畫面漸漸變得清晰而分明,何漫舟眼看著帶著盔甲的駿馬嘶吼著奔騰而過,馬背上坐著的女人精緻的面紗被風揚起,唇角的弧度絕美到令人不敢直視。金屬雕鑄的沉重甲胄包裹著神祗優美的身材,這分明是聖潔到了極致的美麗,卻莫名讓人覺得恐懼。
那神祗的目光停在了何漫舟的身上,過了許久才緩慢移開。
「好久不見。」
而在最後一張壁畫之中,沉睡的樓蘭女神正緩慢睜開碧色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