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重逢
夏日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星星點點地灑落,葉姝和赫蘭那桓的夫人坐在樹下,圍著一張櫸木桌案,一邊喝冰鎮過的奶茶,一邊看著那桓的兒子在院子里練武。
葉姝長大的王府,藏書閣里收集著各大門派的武學秘籍。過去葉姝給赫蘭墨偷了好多武功秘籍,阿墨自學武功時,葉姝也常常在一旁為他參詳。
葉姝又繼承母親的聰慧,從小過目不忘,雖然她自己武功不高,但胸中卻藏著幾十本武學秘籍,也因此慕奎才拜她為師習武。
葉姝把她能記得的武學秘籍都傳授給了那桓的兒子,那桓本人的武功造詣也很高,加上葉姝的指導,八歲的少年已經能夠輕鬆地把一個不會武功的成年壯漢打翻在地。
那桓的夫人看著兒子武功精進,自然欣喜,對葉姝越發感激不盡,常常親自做了燉羊羹、炙羊肉、手抓獺子肉等等,邀請葉姝過府做客。
夏日炎炎,葉姝帶了一些宮裡的藏冰送給那桓的夫人,那桓的夫人就做了冰鎮奶茶,端到院中和葉姝一邊喝,一邊聊天。
「此番我家那桓進封左律王,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可賀敦。」
那桓的夫人命下人抬出兩箱皮毛和十幾瓶獺子油:「這是那桓今年夏天打的野物剝下的皮毛,這獺子油可賀敦留著冬天擦在手上和臉上,是防凍的聖品。」
「夫人盛情,姝兒卻之不恭,只不過……」葉姝嫣然一笑,「那桓進封左律王是憑藉他自身的功勛和名望,並非我跟可汗美言。」
「可賀敦就不要客氣了,那桓能封左律王,雖然是因為功勛,但也是沾了可賀敦的光啊!」那桓的夫人挑起黑羽般的長眉,眉宇間頗有英氣,「可汗一下子把我家那桓從左大將破格提拔為左律王,不就是看在可賀敦的面子上么?」
那桓夫人的目光意味深長:「如今莫槐氏的勢力逐漸坐大,莫槐仁信的兩個女兒都是可汗的妃子,可汗擔心可賀敦孤立無援,故而有意提拔可賀敦的人。我們全家蒙可賀敦深恩,唯可賀敦是聽,可汗提拔我們,其實就是加強可賀敦背後的勢力啊……」
葉姝愣住,往後靠在椅背,微微仰頭看著樹葉縫隙間漏下的金色光斑:「真的嗎?阿墨哥哥……」
可是,如果你真的那麼愛我,為何跟我分開這麼久了都不來看我?
再過一天就是我的生辰,阿墨哥哥,你已經好多年沒有陪我慶生了,明天你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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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姝回到宮裡,將那桓夫人送她的兩箱皮毛打開看了,命人將尚服局的主事女官董尚服叫來。
董尚服曾是蘇葭湄的御用司飾,她不僅精於化妝、服飾,而且擅長易容術。
董尚服來了之後,葉姝和她商量拿這些皮毛做多少件大氅,多少條圍脖,多少張墊子,還賞了董尚服和秋韻不少皮毛。
回到尚服局,董尚服將皮毛一件件登記,然後將葉姝要的衣物清單和皮毛一道送到尚工局去製成衣物。
接下來她便沒什麼事做了。宮裡只有葉姝一位妃嬪,雖然也模仿大晉設置尚藥局、尚服局、尚工局等,但規模小得多,職務也輕鬆,尋常基本沒有什麼事。
董尚服便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懷裡抱著葉姝賞給她的幾張皮毛。既然長日無事,她女紅又好,不如自己親手做毛皮大氅和圍脖,何必麻煩尚工局的宮女。
剛關上門,將裝著皮毛的包袱放在桌上準備打開,突然一道刺骨寒意襲來,一柄薄薄的鋒利小刃貼住了她的咽喉。
年輕清朗的男子聲音在她耳畔邪謔道:「董姑姑別來無恙!」
這聲音恁地熟悉!
董尚服驀地想起他是誰,她鎮靜地柔聲道:「略陽公,托你的福,我一向還好。」
慕奎哧地一笑:「董姑姑還是那樣處變不驚,太後娘娘給晉陽公主選的這幾個女官,都各有本事啊!」
「可惜被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好粥。」董尚服淡淡笑著說道,低頭輕輕瞥了一眼頸間的利刃,寒光直刺她的雙目。
「這顆老鼠屎又回來了!」慕奎哈哈笑道,「這次會不會再攪壞一鍋粥,就看董姑姑你肯不肯幫忙了!」
「你要我幫什麼忙?」董尚服淡定地問道。
頸間的刀鋒更緊地貼近她的皮膚,徹骨的寒意透膚而入,慕奎在她耳畔說道:「公主的昭陽殿全是武功高強的狼衛,把守得嚴嚴實實,憑我的武功潛不進去。我想請董姑姑把我化妝成宮女,帶我去見公主,我要當面送她生辰禮物,祝她芳誕喜樂!」
「你這又是何必?那年因為你,可汗把侯希光逐走了,把公主寢殿的侍衛全部撤換,把公主帶來的侍女全部打發去做苦役。公主被你害得不淺,你為何還不肯放過公主?」董尚服不緊不慢地緩緩說道。
「我保證這次不會鬧出事來,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可汗正在頭曼山日夜練兵,不在葉姝城。我只想見她一面,將生辰禮物交到她手裡,然後就離開。董姑姑,你不想答允也得答允,這可由不得你。」說罷,將手裡寒刃一拉,董尚服潔白如玉的脖頸被切開一道細細的血痕,鮮血順著刀鋒潸潸而下。
董尚服的身子微微一顫,卻仍強自鎮定,聲音平穩地說道:「除非你答允我,默默地看公主一眼就離開,生辰禮物藏在公主的寢殿,等你走了我再告訴她你來過。不要驚動公主,也不要驚動任何人。」
「什麼?」
「你不就是想見公主一面么?讓你見她還不夠?若讓她知道你來了,還不鬧出事來?可汗雖不在,那些狼衛和野利侍女可都是可汗的心腹!」
慕奎一咬牙:「好,我答允你,我默默地看她一眼就離開。生辰禮物等我走了你再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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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誕這日,用過午膳,葉姝讓秋韻將透雕海棠的紫檀貴妃榻搬到廊下。
拿了一卷書斜倚在榻上閑看,只看了一會兒,她就心煩地扔到一邊,廣袖如層層疊疊的水波迤邐垂落,仰頭靠在刺繡著合歡花的引枕上,披散的長發黑亮如墨玉,細滑如軟緞,襯著那張美得精緻無暇的臉龐,遠遠看去讓人有一種不真實感,仿若畫中仙子掉落人間。
殿廊周圍的野利侍女們都在悄悄地偷看她,對於她們來說,成天侍立在旁無聊至極,觀賞可賀敦的絕色容顏可算是一種賞心悅目的消遣了。
「公主,董尚服來了,說是尚工局剛制好了一批新衣裳,今日是公主的壽辰,董尚服特意送來,祝公主芳誕喜樂。」秋韻在台階下稟報道。
「好……」葉姝沒精打采地說了一句,微微側首看了看庭院里落下的日色——已經午後了,看來今日阿墨哥哥不會來了。
去年她的生辰阿墨哥哥也沒有趕回來,那時他正跟雅楠新婚燕爾。
今年他又有了一個柔妃,早把我的生辰忘了吧……
滿地陽光里,董尚服帶了一隊宮女捧著一套又一套新做出來的錦衣華服,彷彿一群衣袂飄飄的彩蝶,正穿過庭院從廊道那邊魚貫而來。
董尚服來到葉姝榻前行了一禮,尚服局的眾宮女跟在她身後施禮,齊聲道:「祝公主芳誕喜樂!」
尚服局的宮女大多是葉姝從大晉帶來的陪嫁,故而仍叫她「公主」,而不是「可賀敦」。
葉姝婉然一笑,廣袖輕揚:「謝謝你們,都起來吧。一會你們都留下來和我一起吃壽麵!」
董尚服一驚,去年她也帶著尚服局的宮女來祝壽,但葉姝沒有留她們吃壽麵。
若留下來吃壽麵,那慕奎……
董尚服的易容術再高,也只能遠觀才不穿幫,若近看只怕會露出破綻。
董尚服飛快地朝站在最後的一名高個宮女瞥了一眼,對葉姝道:「公主,只怕不合規矩,公主的心意我等心領了,壽麵還是不吃了。」
「有什麼不合規矩的?」葉姝廣袖一拂站起身,淺紫色對襟羅紗衫半掩著月白抹胸長裙,精緻如畫的眉目間染滿寂寞與凄涼,「今日我壽誕,就要熱熱鬧鬧的!越多人陪我,我越高興!」
說著,她面朝尚服局的宮女隊伍點數:「我數數你們有多少人,一會兒讓御膳房多做幾碗壽麵送來……一、二、三、四、五、六……咦,後面那個,你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