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相殺
葉姝將秋韻帶進寢殿收拾行囊,赫蘭墨輕撫葉姝面頰道:「我只帶了十幾個狼衛,月亮湖地近蔑奇氏部落,蔑奇氏原先是赫蘭茹圭治下的,臣服我不過兩三年,我去點一支兵馬護衛我們比較穩妥。」
葉姝點點頭,笑容柔美,嬌艷的眉目間溢滿發自內心的快樂:「好的,阿墨哥哥!」
赫蘭墨走出寢殿,對廊下站著的一名侍女使了個眼色。
那名侍女立即跟著可汗順著廊道繞過月洞門,在一處天井的石榴叢停下腳步。
赫蘭墨轉過身,目光森冷,聲音壓得極低:「今日都有什麼人進入可賀敦的寢殿?不管什麼人,只要進入過昭陽殿的都報給本汗。」
侍女屈膝恭敬稟報道:「進入可賀敦寢殿的有秋尚宮,我們四個掌事大宮女,還有尚服局的董尚服帶著九個宮女,給可賀敦送來新做的衣裙,可賀敦讓她們把衣裙送入了寢殿內。」
赫蘭墨冰海般的幽藍眼眸掠過一抹銳利:「沒有別人了?」
「沒有了。」
「今日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的事么?你好好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麼事讓你覺得奇怪?」
侍女凝眉沉思片刻,垂首道:「似乎沒有什麼異常……除了……」
「除了什麼?」赫蘭墨眼睛一眯,散發出懾人威嚴。
「尚服局來送衣裳的宮女中有一個啞巴,是臨時找來的,據說原先是干粗使雜役的,這本來不稀奇,可是後來……」
侍女猶豫了一下,赫蘭墨聲音低沉而威嚴:「說下去。」
「是!」侍女忙躬身行了一禮,「後來可賀敦請尚服局的宮女們留下來吃壽麵,御膳房送了九碗壽麵過來,可是那個啞巴宮女卻不見了,只有八個宮女留下來吃壽麵。
秋尚宮問董尚服那個啞巴宮女去哪了,董尚服說她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散席的時候,秋尚宮讓尚服局的宮女給那個啞巴宮女把壽麵帶去,可是她們好像沒有人認識她,都不知道她住在哪裡。」
暮色漸深,最後一抹夕陽從朱紅的宮牆上掠過,在赫蘭墨五官深刻的臉上籠了暗紅的光影,那交錯的明暗讓他的容顏越發英俊逼人,卻又散發說不出的陰寒。
他並不知道董尚服會易容術,再加上以為慕奎還在西野利做國相,所以想不到那個啞巴宮女就是慕奎,他猜測那個啞巴宮女大概是幫慕奎給姝兒傳遞訊息或者物件的聯絡人。
於是對侍女說道:「你給本汗悄悄地調查和監視那個啞巴宮女,讓烏烈幫你。」
「是,可汗!」侍女屈膝答道。
「把欽陵叫來,不要驚動任何人!」赫蘭墨又道。
侍女離開后,狼衛欽陵如一道青煙悄無聲息地現身,深深一躬:「可汗!」
「你即刻回頭曼山,先找到大妃,讓大妃給你準備一份厚禮。然後跟國相說,本汗要你跟著今年派往晉國的使團一起走,並且讓國相儘快安排使團出發。
你到了晉國京城,設法去看望咸宜公主,把準備好的厚禮帶給她,並對她說這樣一句話:可賀敦找到了咸宜公主藏的禮物,可賀敦很喜歡那支玉笛,命屬下代她感謝咸宜公主。你記住這句話了么?重複一遍。」
狼衛欽陵重複了一遍,赫蘭墨滿意地點點頭,聲音更加森冷嚴肅:「你注意觀察你說這句話時,咸宜公主的表情,把咸宜公主的回話記在心上。」
「是,可汗!」欽陵將右手按在左胸,深深一躬,擲地有聲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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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姝和赫蘭墨在夜色下出發前往月亮湖,他們剛走,秋韻就悄悄來到董尚服居住的小院。
秋韻有武功在身,在夜色掩蓋下悄無聲息地來到董尚服的正房門外。
剛將耳朵貼在黃楊木雕花門上,她的臉色就是一變!
她聽到了慕奎清朗的聲音,而且在沒心沒肺地又說又笑,把董尚服逗得不時地發出格格的笑聲。
秋韻只覺一股狂怒在體內炸開,她極力控制住怒火,為了不驚動臨近院落的宮人,她沒有強闖,而是輕叩門扉:「七妹,是我,快開門!」
裡面的說笑聲戛然而止,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露出董尚服驚愕的臉:「秋尚宮你有何事?」
「你先讓我進來!」秋韻強忍怒氣粗魯地擠了進來,看著董尚服栓上門,方才任由怒火爆發出來:「慕奎,你給老娘出來!」
董尚服嚇得拽住秋韻衣袖:「你在說什麼?」
「可汗到了,你知道嗎!」秋韻氣急敗壞地指著董尚服,「幸好可汗到了之後先去沐浴,著我來叫公主,否則剛才若可汗親自來找公主,你們還想活嗎!」
董尚服一聽可汗到了,嚇得臉都白了,嘴唇微顫:「我……我也是被逼的,略……略陽公,把刀子架在我脖子里……」
「被逼個屁!我剛才在門外聽見你和他有說有笑!」秋韻咬牙切齒地跺腳道,「董七妹啊,你好糊塗!慕奎那種色膽包天的攪屎棍,你怎敢收留他!」
「秋姑,怎麼在你心中我竟成了攪屎棍?」隨著邪謔清朗的帶笑聲音傳來,一道白衫翩翩的高頎身影在燭光下飄然現身,笑容可掬,洒脫俊逸。
秋韻倒退兩步,獃獃看著他:「你……你是慕奎?」
這孩子一年多不見,竟長高長壯了這麼多!
不過秋韻很快凝聚起滿臉怒色,指著慕奎厲罵:「你不是攪屎棍是什麼!給公主招來偌大的禍患,居然還有臉回來!可汗今日到了你知道么?他帶公主去露營了,公主讓我來告訴你,不要再對她糾纏不休,趁可汗調走宮裡的狼衛去露營,趕緊卷包袱走人吧!」
慕奎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劇痛的感覺幾乎貫穿他的身體:師傅讓他不要再糾纏她……
慕奎強忍痛楚,聲音沙啞地問秋韻:「秋姑,師傅還說了別的沒有?她看見我送她的生辰禮物了嗎?」
秋韻氣得臉都歪了:「我看你是光屁股上吊——既不要臉,又不要命了!還生辰禮物?你不想活了就自己找棵歪脖子樹弔死,別連累我家公主!」
「啊!」秋韻突然驚叫一聲,瞪大了眼睛輪流看著慕奎和董尚服,抬起顫抖的手指著他們,「董七妹,你今天下午是不是把這傢伙易容成宮女去給公主送衣裳了?!」
董尚服垂下眼帘默認了,秋韻不禁勃然大怒:「你們兩個膽子也太大了吧?!你們這樣是要害死公主啊!昭陽殿全是可汗的心腹,萬一被人瞧出破綻咋辦?啊?!」
「我只是想看公主一眼,把禮物送給公主。」慕奎委屈地低聲說。
秋韻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董尚服痛心疾首道:「七妹,你咋這麼糊塗!太后讓你做公主的陪嫁,是看你素來穩妥,又身懷絕技,如果公主遇到危難,可以藉助你的易容術!沒想到你竟用易容術幫這個登徒子來破壞兩國聯姻,毀壞太后的邦交國策!」
一席話說得董尚服眼圈一紅,撲通跪倒在地,以袖掩面,泣不成聲。
慕奎見狀不忍,忙上前擋在董尚服身前,直視秋韻:「你別罵董姑姑了,是我用刀逼她的,她身無武功,哪裡敵得過我?」
「你給我滾!」秋韻暴跳如雷,眼中似要噴出火來,「你和公主有什麼仇,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害她?!」
「我不是來害她的,我只是想看師傅一眼,我讓董姑姑易容成宮女就是為了不被師傅認出來!可我沒想到師傅認出我了,還主動跑到董姑姑這裡來找我,可見公主心中有我!秋姑,你別不承認!」
秋韻幾乎氣暈過去,用手戟指慕奎:「你就別自作多情了,就你這樣一事無成、朝不保夕的廢帝一個,公主憑什麼看上你!可汗雄才大略,英武蓋世,公主若為了你失寵於可汗,那是她腦子被驢踢了!」
慕奎猶如萬箭穿心,他想喊:不是我一事無成,而是你家男主人葉昱篡位竊國,把我扶為傀儡,害我再也無法在中原立足!
想我當年身為慕氏宗親,雖然是遠宗旁支,但我自幼博覽群書,好學上進,從來不和其他宗室子弟一起鬥雞走狗,眠花宿柳。
我也曾有過男兒壯志,但是時不我與,葉昱他偏偏就挑中了我來當末代皇帝!
就因為我曾經做過北梁末代帝王,我現在報國無門,不能在大晉為官做宰,甚至不能公開露面。
我只能改投異族,去西野利汗國為赫蘭真效力,我為赫蘭真出使薛延部時,薛延部君臣看我是個文弱漢人,對我百般嘲笑刁難,我淡然一笑,向曷魯可汗要了弓箭,一箭貫穿大雕雙目,讓薛延部君臣心服口服。
原以為從此可以一展抱負,建一番風雲偉業。可是沒想到功高見妒,明珠暗投,時也命也,我慕奎只是生不逢時而已!
「什麼雄才大略,英武蓋世?赫蘭墨為了奪權,忘恩負義,背叛對他有提攜之恩的阿部稽可汗!赫蘭墨根本就是個野心勃勃,權欲熏心,以怨報德的惡狼!」慕奎紅著眼睛,帶著無以形容的悲憤和嫉妒罵道,溫雅俊秀的臉龐變得兇惡猙獰。
秋韻輕蔑地看著慕奎:「你以為你這樣詆毀可汗,就可以改變公主對可汗的愛嗎?廢帝,你給我聽好了,你這個廢物,不要再來糾纏公主,不要再來破壞公主和可汗,公主只是任性慣了,受不得半點委屈,所以才到你那裡尋找慰藉和溫暖!你現在就給我滾,否則我去叫狼衛來拿你!」
董尚服聽不下去了,拽住秋韻的衣袖柔聲道:「秋尚宮,你別急,他是混在百靈谷送菜蔬的隊伍進來的,要走也得後天了。你不要再罵他了,他只是對公主有一種孺慕之情,畢竟以前公主曾是他名義上的母后,後來他又拜公主為師。他和公主沒有你想的那樣不堪……」
秋韻冷笑斜了董尚服一眼:孩子都搞出來了,還沒有不堪?
但她沒有說出來,只是狠狠瞪著慕奎,眼裡怒火翻滾:「後天你必須離開!我會過來看,如果你還在,我就叫狼衛抓你!——董七妹,你可得想清楚了,我知道你易容術高超,可是再高的易容術總有露餡的可能,此人絕不能留在宮裡,否則我們都會被他害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董尚服淡煙流水般清秀的眉目,凝滿憐憫和擔憂望著慕奎。
慕奎失神地盯著燭光,俊秀的側臉彷彿寒水中的冷月,既清俊又凄涼。
一直到秋韻走出去關上門,那一直被他咬牙含在眼中的淚,終於映著燭光滑落。
……
「我也喜歡你,阿奎!」她撲進他懷裡哭喊。
「阿奎,這一年你去哪了?說給我聽聽,我想聽……」她緊緊握住他的雙手拉他坐下,美麗的杏眼裡柔波蕩漾,一瞬不瞬地凝視他。
「沒想到阿奎也有這方面的天賦呢……」風雪呼嘯,寒氣如注,然而她和他都是滿身大汗,她的玉容染了薄薄緋紅,美目中雲霞氤氳,春情漾動。
……
驀然間,殘酷的話語打破了所有美好的回憶:
「公主只是任性慣了,受不得半點委屈,所以才到你那裡尋找慰藉和溫暖!」
……
不!不!不是這樣的!師傅,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