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妻子的秘密
冰陽注視著正在發獃的紫凌,有些擔心。
「為什麼沮喪?」冰陽眨眨眼睛。
「感覺人生好艱辛哦。」紫凌嘆了口氣。
冰陽有些想發笑:「人生那麼艱辛,你還去傷春悲秋作甚?」
「這怎麼是傷春悲秋?」紫凌有些憤憤不平:「每位室羅摩尼羅大師的往事,都是那麼悲傷。我感覺,自己的心,已經不堪重負了。」
冰陽摸摸紫凌的頭,愛憐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滄浪之水,可以與之同悲喜,但無須太介懷。」
「我以前對室羅摩尼羅大師的故事,是那麼著迷。但是現在,我有些害怕,再聽到那些分分合合,生離死別。」
「那我們下次,就不要聽那些絮絮叨叨的故事了。直接殺出去。」冰陽勾著嘴角。
「嗯。」紫凌抬起頭,一本正經地承諾。
但是對於懷著一顆八卦之心的人來說,承諾就是鏡花水月。
很快,紫凌就托著腮,坐在一個乾瘦老人的旁邊,聽得津津有味。
冰陽抱著手,站在一旁,有些戒備地望著這個乾瘦老人。
冰陽打斷了講得眉飛色舞的老人和聽得如痴如醉的紫凌:「您真的是阿修羅大師?」
乾瘦老人有些意猶未盡:「當然,不然,我是誰呢?」
「如果您是阿修羅,你為何住在湖邊?」冰陽皺皺眉頭。
「誰說阿修羅就不能住在湖邊?」老頭有些不解。
「您不但住在湖邊,您修鍊的功法,也與水有關。」冰陽目光沉靜,盯著老頭。
老頭一愣,有些氣呼呼地瞪著冰陽道:「你倒是好眼力,看得出我的功法。」
冰陽微微一笑:「您的十指纖細,指端卻腫脹蒼白,粗糙不已,明顯是長期以水為武的結果。如果我猜得沒錯,您應該是使的化水為劍的功法。」
老頭臉色紅了紅,兇巴巴地道:「我既住在湖邊,自然因地制宜,修鍊水劍。即使我使的是水劍,也不能否認我就是阿修羅。」
冰陽毫不示弱地道:「除了龍眾沙詰羅,還有誰會修鍊水劍?」
老頭訕笑道:「你這個小子好沒意思。不開些玩笑,人生多麼枯燥乏味?」
紫凌一聽,不滿地站起來,大聲道:「大師,您竟是誆騙於我?如果您的名號都是假的,那您說的那些山中遇到大雕,又學了曠世神功的故事,都是假的了?」
老頭啞然失笑:「這麼曲折離奇之事,只有你這個傻丫頭會信以為真。」老頭頓了頓,又一本正經道:「不過你的小夫君,實在過於精明,只怕你以後會被他欺負呢。」
紫凌的臉紅了紅,道:「他不是我的夫君。」紫凌想了想,又道:「他精明是真。但我自然也不會受制於他。」
老頭湊過來,陰森森道:「世上任何武功,都相生相剋,有破解之法。唯獨情毒難解,只要深陷其中,就難得解脫。」
紫凌擠擠眼睛,試探道:「沙詰羅大師,聽您這口氣,您的往事,也不堪回首啊?」
沙詰羅臉色一變,佯怒道:「你這丫頭,我好心提醒於你,你卻作弄到我身上來了。」
紫凌陪著笑臉道:「大師,您把您的慘痛教訓細細講來,現身說法,我才能體會您的道理嘛。」
冰陽站在一旁,翻著白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沙詰羅到是沒有理會冰陽,只是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也好。我就讓你對這天下風月之事,徹底死了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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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是汴梁順天府的一名紫衣捕快。
整日遊走在生死和罪惡邊緣,但是我的內心,並沒有因此而陰暗。
我非常陽光明朗。
並且,我有一個很美滿幸福的家。
至少,我一度這樣認為。
我的妻子何靜,是名門之後。
她美貌嫻靜,溫柔善良。
至少,我一度這樣認為。
我精力旺盛,並且,我將這些精力,投入到了除暴安良的事業之中。
毫無懸念的,我的愛妻,被自然而然地冷落和忽視了。
我並非刻意地冷落她,也不是有了新歡。
而是人性就是如此。
熱衷於追求自己尚未得到的東西。
而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就會如同棄履,放在某個地方蒙塵。
但是我的愛妻,卻並沒有因為這些寂寞、冷落,而心生怨恨。
她總是無怨無悔,在讓她蒙塵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我。
至少,我一度這樣認為。
但是,人的良知,總會在某一個時刻,不知不覺地蘇醒。
某天,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而且,那天正巧是愛妻的芳辰。
於是,我推掉了手上的一切事務,買了一大推何靜喜歡的東西,趕往家中,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誰知,竟是一個驚嚇。
我竟然在自家的院子里,赫然發現了一雙男人的長靴!
姦夫**,多麼老套的故事!
那些美貌嫻靜,溫柔善良,痴心等待,竟就是個笑話。
我怒火中燒,氣急攻心,臉都變成了豬肝色。
腰中的長劍被我刷地一聲擎在手中。我狠狠地盯著愛妻的房門,只覺得氣血上涌,難以正常思考。
我只一心,想讓那狗男女徹底消失。
於是我手中的長劍,風馳電掣般刺穿了窗戶,飛進了房間,並最終停在了姦夫的胸口上。
尖叫聲,響徹了院子。
何靜一身是血,衣冠不整,從房裡跑了出來,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而另一個尖叫聲,則是從我的身後傳出來。婢女小蓮捂著嘴,雙眼無神,歇斯底里。
我沒有理會這些尖叫。我只是徑直走進了房間。
姦夫躺在地板上,錯愕的表情,永遠定格在臉上。
我的心中,升騰起一種解恨之後的暢快感。
隨之而來的,是清醒之後的惶恐。
作為紫衣捕快,我是執法者。
死在我劍下的,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就是為非作歹之徒。哪一個不是雙手沾血,十惡不赦?
這個姦夫,確實卑劣,但畢竟罪不至死。
我濫用死刑,知法犯法。
更嚴重的是,姦夫的臉,我再熟悉不過。
刑部尚書之子,唐令。
雖說自商鞅之後,平等被提到空前的高度。
但是,權勢和背景,往往讓平等黯然失色。
我的一時之快,將是以我前途盡毀、生命危殆作為代價。
也不知是沮喪,懊悔,還是恐懼襲來,我居然癱坐在地上。
何靜卻向我跑過來,一巴掌將我打醒。
我終於有些氣惱,這個**,此時還為了姦夫而打我!
我剛要發作,只聽何靜沉聲道:「快走!」
我有些吃驚,但仍然無動於衷地呆坐著。
何靜見我沒有反應,有些著急:「你殺了人,必定以命相填。此時不走,便再沒有機會了。」
我有些猶豫:「我此時一走,就永遠亡命天涯了。想我東方一門忠烈,我若如此,豈有臉面,面對祖先?」
何靜嗔怒道:「糊塗!命之不存,臉之焉附?」
她的口氣緩了緩:「今日之事,本是我對不住你。若你因此害了性命,我就更加罪孽深重。」
我冷笑一聲:「還道你對我尚有情義,原來只是害怕自己的罪孽過多。」
何靜的表情一滯,眼神變得冰冷:「你對我的漠視和冷淡,何嘗不是一種罪孽?」
我想也沒想立即爭辯道:「我日夜操勞,還不是為了給你一個衣食無憂的生活?」
「哈哈哈。」沒想到何靜竟然大笑起來:「東方拙,這不過是男人疏遠的借口。」
我一時語塞,正費力思索,突然嘈雜聲從門口傳來。
小蓮慌張地跑進來,結結巴巴道:「夫,夫人,有,有好多官兵在門口,馬上就要衝進來了。」
我慌了神。這些官兵,怎會這麼快,得到命案的消息?
但是我來不及思考這些。
因為我滿腦子的事情是,正義凜然的紫衣捕快,馬上就會因為風花雪夜爭風吃醋而身陷囹圄。除了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將一無是處,一無所有。
我咬咬牙,一轉身推開房間的後窗。
後窗下方,是一條暗街,平日里過往行人很少。
只要我從窗口躍下,便可逃之夭夭。
但我的逃匿,卻並不洒脫。
我回過頭,望了望何靜,大概眼神還閃過一些留戀。
躍出這道暗窗,那個曾經安穩的家,嫻靜美麗的妻子,體面的生活,都將成為一堆泡影。
何靜卻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地回應著我的這一絲不舍。
我的心隱隱作痛。只能在前廳的官兵破門之前,躥了出去。
亡命天涯的日子從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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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以為,作為執法者,罪犯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視角不同,世界竟有如此大差異。
站在雲端,俯視眾生,滿眼是鮮亮繁花。而如今站在泥潭,我體會到的,只是徹骨的冰冷。
我披著棕黑的斗篷,混跡在貧民之中,徘徊在飢餓和寒冷之間。
真正的達官貴人,根本視我們為草芥。
而稍有權利的小頭目,則凌駕於貧民之上,通過對著別人頤指氣使,張牙舞爪,來使自己產生些許如痴如醉的幻覺:大概自己也是個非凡的成功者吧。平日里受到的那些不公和欺凌,被這些人複製到別人身上,來實現某種陰暗的報復,讓那卑微扭曲的心得到平衡。
那些和我同樣可憐可悲者,一面對糟糕的生活咬牙切齒,一面又木然地沉浸在懦弱和退縮之中。幻想著自己忍無可忍的最後時刻到來,英雄般的逆襲發生。
幸虧,我忍無可忍的時刻很快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