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佛腳,需要臨時抱一抱
我十七歲那年,正趕上了師父要招收新的入室弟子。
據說入室弟子,可以得到師父的親傳。
但是師父生性散漫,寧缺毋濫,每三年才收一個入室弟子。
所以師父的入室弟子少之又少。
卻個個都是天資灼灼。
比如大師兄英縱。
總是站在高處,被仰望,被傾慕。
我雖駑鈍,卻有一顆想成為女俠的赤誠之心。
這顆赤誠之心,也頗不知天高地厚。
我琢磨著,說不定狗屎運之類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於是乎,我便堂而皇之,籌謀著要參加一月之後,青月崖上的比試。
青月崖上比試的奪冠者,便是師父入室弟子的不二人選。
雖然據說籌謀著要參加青月崖比試的人,不下千餘。
其中不乏在峨眉學劍十數年的師兄師姐。
我卻不曾心虛,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但是,我認為自己應該先有把劍。
本女俠的劍,不說驚天地,泣鬼神,也應該驚世駭俗,不同凡響。
多年前,我還是家鄉漁村的一個鄉下姑娘,曾經救了個神秘的小哥哥。並且得到了自己劍俠生涯的第一把劍。
雖然是把木頭劍,但我甚是珍愛。
後來入了峨眉,師父贈我一把守拙劍。
劍身古樸輕巧,很適合菜鳥級別的我。
但是師父對我說,不要小看了這守拙劍。
雖然它的樣式和它的名字一樣低調,但也曾是名動一時的劍仙使用過的神器。如果使用得當,將威力非凡。
可惜,我一直沒有琢磨出得當的使用方法。
以至於我在菜鳥級別徘徊許久。
我經過一番認真的思索,覺得這個鍋,應該甩給守拙劍。
主要是守拙劍和我八字不合。
於是乎,我覺得當務之急,是要尋一把順眼的新劍。
卜凡和飛鴻對我的決定很是贊成。他們很仗義地給我提了不少建議。
比如到黑市上,高價買個了不得的神物。
可惜我彼時囊中羞澀,將一眾好友搜刮一遍,也才不過湊了十兩銀子。
買個劍柄都不夠。
英縱師兄建議我去尋些鑄劍的奇人,量身定製個順手的新劍。
但是聽說諸如幹將莫邪之類的鑄劍奇人,都是些脾氣古怪的,住在那不著調的地方。找到這些奇人,比直接找到把神劍更加不易。
我有些鬱悶。
但是這臨時抱佛腳的事情,還是得做一做的。
於是我思量再三,決定去師兄說的那些奇人隱居之地,碰碰運氣。
其中一處隱居之地,就在離峨眉不遠的赤水鎮[31]。
赤水鎮,正好坐落在赤水與錦河匯流之處,三面環水,是個水靈靈的地方。
赤水渾濁,錦河清澈,彙集此處,倒成了個有趣的風景。
小鎮不大,卻民風淳樸,安靜悠閑。
鎮上的居民,大部分靠著村外的幾畝良田過活,但是家家都製得一手好茶。一走進鎮子,到處飄著茶香。青石板街上,處處圍坐著三三兩兩的村民,品著茶,吃幾口芝麻糕,日子簡單綿長,而又令人陶醉。
說到這個芝麻糕,簡直是我的大愛。
軟糯香甜,讓人根本停不下來。
而卜凡和飛鴻,一走進鎮子,就一頭扎進茶館里,嘴裡塞滿了芝麻糕。
這兩個人,分明是英縱師兄怕我一人不安全,派來保護我的。結果,倒是成了我的累贅。
看到這兩個吃貨幸福滿滿的模樣,我也不忍心打擾。於是便只能自己去尋那鑄劍的奇人。
據英縱師兄說,這個奇人,是一代鑄劍大師張九鴉[32]的徒弟。張九鴉也將一手創立的九劍門,傳給了這個據說天分極高的徒弟。但是十數年前,九劍門卻突然銷聲匿跡。而這個奇人,也不知所蹤。只有江湖傳言,這奇人,是歸隱到了這赤水小鎮。
鎮子不大,村民也不多,但奇的是,竟沒有一人認識這個,奇人。
「鑄劍?」一個扛著鋤頭的老頭滿臉驚訝:「小姑娘,這鑄鋤頭,鐮刀之類的倒是有可能。劍?我們也用不著啊。」
我有點泄氣。
這麼個鑄劍的奇人,怎的隱居在一個,不需要用劍的地方?
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放棄了和卜凡他們一起曬太陽、品茶、吃芝麻糕的大好時光,將小鎮上的居民全部尋訪了一遍。
竟沒有一個人,長得像鑄劍奇人。
村民個個面色黝黑,一副淳樸真誠的面容,卻和顏悅色,不遺餘力地打擊我,告訴我,這裡沒有什麼奇人。
我走得腳都快斷了,頹廢地坐在村口的大石頭上,望著平靜的赤水。
赤水呈紅褐色,在夕陽的映襯下,泛著點點金光。
兩岸的青山如黛,綠草依依。晚歸的牛羊,還皮在河邊的草地上,吃相傲嬌。
如此美景,我卻忍不住嘆起氣來。
找不到奇人,就沒有神劍。沒有神劍,我就還是個菜鳥。是個菜鳥,女俠的夢想,何時才能實現?
想到此處,我又長吁一口氣。
沒想到,在我最沮喪無助之時,對我伸出友誼之手,居然不是卜凡、飛鴻之流。
而是那個扛著鋤頭的老頭。
老頭有些不解,自己給麥子除草都歸來了,我居然還在這裡尋找那個莫須有的奇人。於是熱心腸的老伯決定安慰一下我:「姑娘,還沒有找到那個鑄劍的人啊?大概你是找錯地方了吧?」
我搖搖頭,說話的語氣卻明顯有些心虛:「不會錯。師兄斷不會騙我。」
老頭咧著嘴笑得很憨厚:「這裡住的都是鄉下人,有幾個是見過世面的?不要說劍,連個匕首,也是鑄不出來的。」
我噘著嘴,氣呼呼地道:「這個奇人,最奇的,就是他的臭脾氣。明明有一身本事,卻要龜縮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小地方。他,他不但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我。」
老頭覺得有些好笑,問道:「他怎麼還對不起你呢?」
我滿臉不高興:「我,我要是找不到他,就沒有好劍。沒有好劍,我就成不了女俠了!」
老頭皺皺眉頭:「俠,不應該是在自己心中?跟有沒有好劍有什麼關係?」
我還想繼續大倒苦水,卻突然靈光一閃。我站起身來,仔細地盯著老頭,問道:「老伯,您說得好有道理。您,大概不是普通的農夫吧?」
老頭黝黑的臉上,滿是深淺不一的皺紋。他裂開嘴一笑,還是一副老實憨厚的樣子:「農夫哪有普通和不普通的?」
我卻一把揪住老頭的袖子,彷彿生怕他跑了。我急切地問道:「老伯,這鋤頭,可是您自己做的?」
「當然,做個鋤頭還是難不倒我的。怎麼?你難道要我給你鑄個鋤頭?」老頭有些驚慌,想要甩開我。
我豈是那麼容易被甩開的?
我繼續揪著他道:「鋤頭還是您自己留著吧。老伯,您就給我鑄把劍如何?」
老頭明顯局促起來:「鑄劍?小姑娘,你莫不是找不到奇人,就要抓住我老頭來湊數吧?我可連劍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輕哼一聲道:「前輩,您少騙我了。您說話這麼睿智,您肯定就是歸隱田園的那個奇人。」
老頭翻了個白眼,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頭我真是跳進赤水,都洗不清了。」
我立馬換了個恭敬的表情道:「奇人前輩,您不必跳赤水。我信你便是。您即使是個普通的農夫,也可以請我喝口茶,吃個芝麻糕之類。」
老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姑娘,我家老太婆,最是個善妒之人。如果今日我帶回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太婆非掐死我不可。」
我諂媚一笑:「老伯,您如果不把我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帶回去,我就告訴您的老太婆,我是您的私生女。」
老頭大驚失色,頓時漲紅了臉道:「萬萬不可。好姑娘,我的姑奶奶,你要是這樣說了,我就真的是跳進赤水,也洗不清了。」
老頭思索片刻,沮喪地道:「罷了罷了,流年不利,今日遇到你這個腌臢破落戶。不就是喝個茶嗎?走吧走吧。」
說罷,老頭氣呼呼地扛起他的破鋤頭,往他家走去。
而我,立即顛顛地跟了上去。
.
.
轉眼到了老頭的家。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小院。
院落不大,卻被各種植物塞得滿滿當當的。
七里香的長藤,爬在三面土牆上,其中點綴著紅白的小花,散發著幽香。
幾隴修竹,立在牆角,竹葉在夕陽的餘暉下搖曳,影影綽綽。
枇杷樹結著青澀的果子,小鳥站在一旁,伺機在果子上留下幾個啄印。
月季花、繡球花、君子蘭,開得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院落中間的樹蔭下,有一方不大的石桌子,安然坐著一個正在看書的老太太。
老太太滿頭銀髮,穿著暗藍色的土布衣衫。她正微笑著捧著一本頁面發黃的書,眯著眼睛,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老頭氣呼呼地走進院落,故意弄出些聲響。
.
.
[31]赤水鎮:今成都黃龍溪。赤水河穿過,有如黃龍。
[32]張九鴉:唐代著名鑄劍師,據說是歐冶子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