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然後勞我筋骨
因此,我一臉嫌棄地,將破樹枝塞回給百里湛,氣呼呼地道:「這個劍胚,甚不得我心。但……但眼下也沒有其他選擇,我只有姑且勉強收下。百里小老頭,你且做個好看的劍……」
我還沒有嫌棄完畢,這個甚不得我心的劍胚,竟然也沒有勉強被我收下。
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
百里湛手中黑乎乎的劍胚,不知道怎麼的,就到了另一個人的手裡。
這另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小小的伙房中。
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
還笑吟吟,飄飄然地,玩弄著手中,一截黑乎乎的破鐵。
這塊破鐵,赫然就是我那煮熟的鴨子。
我好不生氣。即使被我嫌棄,這鴨子也斷不能別人,隨意地搶了去。
奪人之愛,非君子所為。
奪人之不愛,也不是什麼體面的作為。
作為女俠,有沒有自保之力,尚且不論,但若沒有嫉惡之心,那就不可容忍。
於是乎,我擺出一副兇巴巴的表情,對著這個人一陣咆哮:「你這人好生無禮,怎麼奪我劍胚?」
這人卻並不生氣,聲音溫柔甜美得簡直讓人如沐春風:「果然是好劍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個聲音,似乎根本沒有打算搭理我。只聽這人話音突然一變:「百里湛,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誓言?」
百里湛長得五大三粗。長年的田間勞作,讓他的面色黝黑。平日里,百里湛聲如洪鐘,行事爽快。現如今,他卻沒來由地篩糠般地抖個不停。彷彿,如臨大敵。
我被百里湛的異常表現,嚇了一跳。於是我抬起眼,將百里湛的大敵,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
這百里湛的大敵,竟是個長得很漂亮的,老太太。
她滿頭銀髮,滿臉溝壑,卻依舊難掩,那傾城的美色。
她一身暗紅色宮裝,眼角上挑,飛眉入鬢,雙唇含笑,雙頰流波,舉手投足之間,都顯出一種貴氣。
我奇道:「這位,婆婆,您與百里小老頭,有什麼誓約?」我用眼睛瞟了一眼兀自瑟瑟發抖的百里湛,壞笑道:「莫不是,百里小老頭,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吧?」
百里湛狠狠瞪了我一眼,竟閉口不言,也不分辨。
紅裝美婦用手輕掩了掩笑意,只輕描淡寫道:「往事已矣,告辭了。」
說罷,她竟然提著我的破鐵,抬腳走出伙房,轉眼就要飄然而去。
我大急,橫身擋在紅裝美婦面前,大聲道:「你和百里小老頭有什麼誓約,與我何干?你拿走我的劍胚,是幾個意思?」
說罷,我一伸手,就要去奪美婦手中的破鐵。
哪知美婦手中破鐵一翻,竟然異常靈活,將我的手閃過。
我一抓不中,一時失去平衡。美婦趁機在我背上一拍,我一個趔趄,竟華麗麗,摔了個狗啃泥。
我手忙腳亂地爬將起來,有些尷尬,好生懊惱。
真是功到用時,方嫌少。
若是平日里,我練功勤快些,也斷不會,落到今日,被個老太太欺負的地步。
於是我氣呼呼地道:「我一時大意,輕敵了些,今日被你鑽了空子,我也無話可說。那破鐵,就算,就算我送給你了……」
我一番違心的言論還沒有說完,只聽到一人一聲輕嘆:「小丫頭,你可不是一時大意。你哪裡是這個狐狸精的對手?」
我定睛一看,竟是小翠婆婆走了進來。
小翠緊緊地盯著紅裝美婦,冷笑道:「她叫方琴,人稱霹靂手。別看她玉指纖纖,其實可有分筋錯骨的本事。只可惜,在我老婆子的眼裡,再厲害的手法,也不過是狐狸精的伎倆。」
「哦。」我倒吸一口冷氣:「分筋錯骨啊?好險……」
但隨即我立即轉移了注意力,不由得脫口而出:「原來她就是叔婆你說的那個姓方的狐狸精啊?」
姓方的狐狸精一聽,大怒道:「宮翠,當年你我同門學藝,你卻要處處與我相爭。搶了師父的秘籍不說,還霸佔了百里湛。今日倒說我是狐狸精?」
這無意間,又讓我聽到些八卦。原來是三個年過半百之人的風流往事。
我用眼角瞟了一眼,在角落了默默發抖的百里湛,驀然覺得有些好笑。
「霸佔百里湛?」我強忍住嘴角的笑意,原來叔婆還有如此強勢的一面。
果然宮翠叔婆毫不示弱,反唇相譏道:「方琴,當年是我技高一籌,師父才將秘籍傳於我。我和百里湛兩情相悅,才能白頭偕老,不離不棄,隱居多年。是你對百里湛一廂情願,才會來反覆糾纏。」
方琴卻嗤之以鼻:「一廂情願?倘若我是一廂情願,當年百里湛為何要給我承諾,若得神劍,必相贈之。」
宮翠一聽,臉色發青,轉頭望向百里湛,厲聲問道:「這個賤人所說,可是真的?」
在一旁篩糠的百里湛聽到宮翠喚他,抖得更加起勁。他低著頭,結結巴巴地道:「當,當年你們兩姐妹,非要逼著我二選其一。我既選了小翠,心中自然覺得對不住方琴。我知道方琴是愛劍之人,於是乎承諾她日後贈與神劍。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安撫方琴,做出一些補償。」
宮翠冷哼一聲:「補償?這死纏爛打的小狐狸精,有什麼需要你補償的?」
方琴白了宮翠一眼道:「死纏爛打?確實沒錯。只不過是你家百里湛,對我死纏爛打,各種甜言蜜語,山盟海誓。」
宮翠的臉,由青轉白,由白轉黑,狠狠地瞪著百里湛。
而百里湛的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紅。他低著頭,慌慌張張地解釋道:「年輕時不懂事,偶爾犯些糊塗也是有的。」但他立即抬起頭,拉著宮翠,臉上露出大義凜然的表情道:「小翠,自與你結為夫妻,我就一心一意,斬斷紅塵,不再記掛別的女人。我是打定了主意,要與你一個人,一生一世啊。」
我驀然覺得牙齒酸了酸。這百里湛,果然是慣會說甜言蜜語。
聽了這讓人牙酸的甜言蜜語,宮翠倒是嘴角露出了笑容。
雖然華髮已生,滿臉滄桑,但宮翠竟是一副小女孩的表情。她喜滋滋地揪著百里湛的耳朵道:「老頭子,還有小孩子在場,你也不怕丑。」
作為小孩子的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倆夫妻,倒是酸的同一風格。
方琴倒是不耐煩了。她冷著臉道:「秀恩愛,死得快。」
看到方琴不高興,宮翠卻覺得更加得意了,言語間盡顯矯情:「方琴,你是外人,自然不習慣我和我家老頭子的恩愛。」宮翠突然神色一正,問道:「方琴,你為何今日尋到此處?你可是,賊心不死?」
方琴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我是流連往事的痴男怨女?少自作多多情了。」方琴頓了頓,又冷冷道:「我不過是夜觀星象,發現赤水鎮方向紫氣大盛,正是神劍出世之兆。我前來查看,卻遇到些不想見的人。不過也好,神劍雖然沒有找到,卻讓我撿到個不錯的劍胚,也是不枉此行。」
我一聽大為惱火。分明是我的劍胚,怎麼就變成她撿到的了?
我剛想義正言辭反駁一下,卻已經有人,來替我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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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陌生的聲音,像冰冷的刀鋒一般,鏗鏘有力:「既是撿來的,那就送給我可好?」
一個陌生的人,施施然地也走進了狹小的伙房。
不知道這是個什麼黃道吉日,這麼個小小的鄉野小鎮,這麼個小小的伙房,竟然突然冒出這麼多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
不過風馬牛不相及,只是我個人的認為。
這些個人物,彷彿竟是相互認識的。
不但認識,還互相頗有敵意。
簡直就是仇人相見。
宮翠和百里湛,臉色大變,雙雙做出防禦之勢。
這陌生人,身量異常高。我簡直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面目。
這人的面目,也是忒高調。橫眉虯目,目光陰冷,這張臉,簡直明明白白寫著兩個大字:壞人。
但這個壞人,貌似並不想和百里湛他們動武,反而是循循善誘起來:「我們好歹也是老朋友了,不如邀我坐下來,喝杯茶,敘敘舊如何?」
宮翠卻一聲冷哼:「敘舊?不如就來敘一敘,你當年滅我九劍門,殺我門人九十三人的舊事如何?」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臉上寫著壞人的陌生人,果然是個壞人啊。
這以鑄劍而名動江湖的九劍門,竟然一夕被滅於一人之手。
壞人並不動怒,反而對著宮翠嘿嘿一笑:「滅你九劍門?此話差矣。你這九劍門的掌門,如今還好好地站在此處,這滅門一說,從何談起?」
我又大吃一驚,原來這歸隱的鑄劍奇人,並不是百里湛,而是小翠婆婆!
宮翠此刻臉上彷彿罩了一層冰霜。她冷冷道:「仇無痕,當年你為了逼我為你鑄劍,大開殺戒。我為了拒絕給你鑄劍,自斷雙手經脈。如果不是百里湛冒死將我救出,只怕我也早已經是你的劍下亡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