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安一夜{一}

長安的暮鼓在夏的落日西落後就響了起來，107坊老少坊丁同一時刻，噶吱吱，推動厚重的坊門，今夜就該又是一坊一世界。

煩人的蟬鳴有著缺口城牆的城東南角曲池坊茂密的植被間肆意響著。偌大的曲江坊高大夯土坊牆內東到西斜的屋舍，和如今繁花似錦的長安城如同兩個極端。進著一汪碧水的曲江池，低洼濕潤，免不了被植物喜歡，盛夏里更是鬱鬱蔥蔥。可惜，草長鶯飛的美好伴著鼠竄與蚊蠅齊飛。若是實在沒了去處。夏日裡忍受曲江坊這種環境的長安居民畢竟是少之又少。

坊內近了曲江池的一處依然還能挺立不倒的三進院落，早已是荒廢的窗爛門破。內院挨著院牆的一間屋子，被進入者挑開厚帘布，明晰的亮光，一閃而現，又隨著厚重的帘布落下隱沒。

屋內的布置和荒草叢生的宅院截然不同，依著牆軍中強弩上好了鉉，離了鞘的橫刀擺在下面。除此之外唯有居中一幾，幾邊的漢子漠然的正坐在悶熱的屋內。牆上插著的火把的火焰，隨進屋人帶動的氣流晃動著，明暗間，幾邊人狠厲的面容更加猙獰。

朱雀大街，以武揚名大唐的幾座大將軍國公府，並不會被坊丁管轄的坊門控制夜間行動自由。插著長戟的門樓，直接開在了大街上。打著李字燈籠的隨從，護衛著中間一位高挺年輕人一路馬蹄輕響進了府門。

被部曲四面守護正屋裡，大將軍李績不耐煩地度著步子，聽到了院內參差腳步，反身坐在了寬大的書案后的榻上。隨著一聲聲小公爺回來了的回報聲，寬肩細腰的小公爺李思文走了進來，隔著書案，父親李績重重的「哼！」了一聲。

橫街的對面，正對著東宮鄰著皇城是太子六率的營區。因了太子中毒主管被羈押，長安防衛總長尉遲大老黑登門，更加讓左付官們慌亂。在尉遲恭一通爹娘老子混罵間，校場中間的空地上篝火燃起，剛殺的羊肉還溫熱著，穿在鐵搶上，兩個軍中校尉小心翻轉烘烤。賀五和尉遲恭席地而坐，老黑小聲說話還是悶雷一樣。「程黑子！又把我誑了，慫貨！就會日弄我這老實人。」賀五翻著眼瞄著尉遲恭，「誰說程黑子和你一樣沒腦子過！？人家沾上毛就是滿山跑的猴精，秦王府二熊，呵呵，只有你是個皮厚的黑貨。數一數咱家一群家將，就是連老房老杜倆貨都算上，誰的婆姨比程黑子家的出身更顯赫！」

尉遲恭撓著頭嘿嘿又嘿嘿笑著；「就是，我屋裡的就是個能和我動手對打的糙娘們，五哥還在空屋一人滾席子呢！就程黑子娶了崔家嫡女。」

夜色里，傳出剛勁的聲音。「慫玩意！瓜貨，還學會背後編排人了！」。一個和尉遲恭身量相仿的黑面大漢拎著一口酒罈走進篝火明亮處。放下酒罈，向著翻烤羊腿的校尉；「滾！睡覺去。」跟在他身後模樣和他七八分相同的青年接手了烤羊腿的活計。

滿天繁星很遠，手中酒碗很近，尉遲恭一碰一干喝得很爽。

「老程，你也就是能在我這褲襠里亂撓瞎球扯蛋，日哄著我讓五哥好一頓收拾。你個哈慫貨！」酒液夾雜著唾沫亂飛，被噴了一臉的程咬金抬手抹了把臉，像是塗勻護膚美顏的膏霜，端起濺滿唾沫星子的酒碗，一揚脖喝了個乾淨。才回到長安，兵部報了道，連陛下還沒有覲見，難得和兄弟喝口開心酒，老程高興！高興自己投對了主子，認對了兄弟。

「五哥是明白人，你說句公道話，你家兄弟和你們見外了嗎！」

一旁，賀五安安靜靜一心一意，手拿一把短刀，一道刀光劃過，薄薄一片羊肉落在椒鹽盤裡，小刀一點，入嘴，輕嚼慢咽。

正在享受美味的賀五，不耐的說道；「雖然尉遲一直在京城，但今天這事還是剛回京的程黑子的想法對，咱家的主子，咱們不捧著還能指望誰。」小刀一揮，長長薄薄一片噴肉香的羊肉隨刀而起。一語定音，賀五留著讓程咬金和尉遲恭慢慢解釋，賀五被一個滿腦子肌肉的黑貨纏了半晌，老程來了，又有美食在前，實在是懶得搭話。

夜色漸濃，圍著曲江池邊的數個坊，一隊隊巡夜的武侯被從暗影里衝出的黑衣漢子舉著一塊標識『百騎』的腰牌攔下。清點過武侯人數，與帶隊隊長核實后，圍著麗池坊個個坊間十字口就被黑衣百騎帶著巡夜武侯控制。隔著坊牆間的路徑，黑衣百騎揮動手裡的燈籠互相用約定的方法傳遞這消息。

一輛暗黑的馬車在黑暗裡停靠在麗池坊外，走下馬車的高大漢子，鷹鼻深目鐵青的面龐比黑夜更加陰沉。四下暗處無聲走出的一身緊身皮甲的武士，單膝下跪在漢子身前。

「確定了！」像是吝嗇的守財奴，漢子問話短促簡潔。

「報侯爺，確定！」領頭的武士右手捶胸答道。

侯爺，仰頭看著坊牆，眯縫著眼，右額上青紫傷痕隨之顫動如出鞘利劍。「去吧！」

武士們再一次投入暗夜，侯爺回到車上，坐在暗處鷹般的目光盯著緊閉的坊門。

太極宮高大的紅牆隔絕了內外，帝國的皇帝，威嚴凜然不可接近，皇城皇宮內宮三重隔絕外界的重門關閉，星光微明，立正殿小徑，李世民一手高一手低，熟稔地抱著女兒伴著長孫皇后散步。

「二郎，你確定就是高明不變了！」長孫皇后的語音里透著不安。

一步三晃，咿咿呀呀和懷裡的小女兒聊著天。聽到妻子問話，李世民停在小徑上，側轉身，看著妻子。

「觀音婢，你在擔心什麼！？不放心高明！還是不放心朕！？」

「二郎，我是怕了！怕自家孩兒生在皇家躲不過一番生死考較！」長孫皇后眼映出的星光泛著波紋。

肩膊輕輕觸碰妻子的肩，李世民慢步依舊一步三晃的向前走。難得今夜涼風習習，得意地皇帝陛下還哼哼著不明的小曲。

長孫皇后緊走倆步跟上丈夫的步伐，探手，挽上了丈夫的臂彎。丈夫的臂彎依舊如往昔堅實，隔著衣衫傳來的熱度，讓長孫皇后感到踏實。

李世民歪了頭，以額輕觸妻子的額頭，滿臉的笑容；「你說高明這孩子好嗎！」看著妻子輕點著頭，李世民不無戲虐得問道；「讓諸皇子和高明競爭，你不覺得對諸皇子太不公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