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儲君{二}

寬大的床腳放置著四隻冰桶，內侍輪班拉曳掛在屋頂的簾扇，李承乾的卧室舒爽怡人。

躺在床上，李承乾看著月光的影子慢慢在地上移動，自這頭走到了那頭，快天亮了吧！

李恪李泰的到訪，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就為了誰牽的頭來東宮爭論不休，看似什麼消息都沒有得到，終歸還是點醒他現在所處情況。

閉目沉入原來的李承乾的記憶，漸漸勾勒出李承乾在眾人眼裡的形象，了解了李承乾十二歲的生命歷程是怎樣一個過程。

李唐王朝的皇太子李承乾被培養成現在的樣子，追究根源還在祖父，開國皇帝太上皇李淵。

李淵巧取豪奪表哥楊廣的江山前就是豪閥李氏家主，大家族百年千年的傳下來，自然有自己家族一套培養子弟的方法。

李淵家主做的很成功，培養出來一大批優秀子弟，李淵也就是靠著李家子弟抱團拚死向前才能夠在隋末各大世家各出奇招，群雄並起時獨得天下。

李家從世家變成了皇家，登上皇位時的李淵已經年過半百，造反時少不了鼓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捨得一身剮皇帝拉下馬等等的話也沒少說。

大半生就信奉實用主意，面相和善的李淵卻是個堅定的兵家信徒。

往龍椅上一坐，屁股決定腦袋這話對新皇帝李淵依然準確。

登臨大寶，李淵便開始大力挽留前隋朝堂上的儒家舊臣，儒家有用呀！天地君親師這套禮法就是為皇家定做的，除了虛無縹緲的天地，就數君大，君是什麼！？就是君王就是皇帝嘛，就是李淵。

李淵全盤接受了儒學，並且要堅決維護，誰要反儒學，就是反皇家。

皇家教育可是世人典範，李家作為世家傳世的教育方法就不能用了，換！皇家子弟都換鴻儒名家教導，一言一行嚴格按照儒家要求。

李淵自己呢，也開始為適應皇帝這個新工作努力學習一門新學問，帝王術。

做大家族族長能夠改朝換代當皇帝，七歲就繼承家主的李淵，智商很高。

可也架不住年歲，五十多歲才開始學著在自己羽翼豐滿的兒子間搬弄帝王心術，時間也太晚了。

總之，李淵的帝王術學習成績很爛，結果很凄慘。

李承乾的老爸李世民幹掉了哥哥和弟弟，奪得了皇位，以不容置疑的堅決態度，客客氣氣的將李淵安排了退休，並且安排了大量看護人員，嚴防李淵因年老痴獃等等原因出現走失的風險。

李承乾的爺爺李淵退出了舞台，台中央的龍椅上坐上了李承乾的老爸李二李世民。

作為家裡的次子，李世民打小是個有遠大抱負的人，行動力奇強。

幹掉哥哥登上皇位並不是李二的終極目標，而是達成目標的起始點。

他要文成武就建立一個煌煌皇朝，成就千古一帝的偉業。

接過老子的班，老子好的要保留，錯誤要改正，堅決不能再在老子跌倒的地方再跌倒一次。

對朝政是這樣，對子女教育也如此。

殺兄囚父的李二李世民，一直認為是父皇李淵對皇位繼承人的不當安排，使得自家兄弟骨肉相殘。

以流自家親人的血才得到的慘痛教訓，當事人李世民感受最深刻。

學著李淵尊儒，剛剛登上皇位，李世民就宣布李承乾為太子將是自己皇位繼承者，併入住東宮。

為保證太子順利成長為合格接班人，安排最有名的儒家大儒孔子三十一代嫡孫來教導。

以前的李承乾算是個聰明的男孩，但遠遠達不到李世民常常對外誇耀長子時所說的那麼優異。

小小孩子對事物沒有能力也沒有機會通透了解，回復父皇長輩師長的答案多數都是被老師逼著死記硬背的東西。表現優異，也是因為老師學識淵博，李承乾花費在背書的時間遠遠超過同齡人。

靜下來，也將後世對歷史上李承乾的記述回憶一遍。

和那個傳說中不作死就不會死的瘸子太子比較，身體里以前裝著的李承乾是一個絕對不同的人。

李承乾打出生起，不是住在王府就是住在皇宮，都是近乎封閉得環境，身份顯赫，就是出行也是大量侍衛前呼後擁，幾乎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

才五歲，小小年紀就師從孔師，學儒學，重禮法，行止有度，仁和親善。

此前十二歲的李承乾，竟然昱心思純凈，敬愛父母關心弟妹的好少年。

梳理完已經離開了這具身體的李承乾，感慨做一個皇太子的不易。

不抵觸回到七世紀來活完一生，暫時接受不了換了的身子，可以慢慢適應。

但是因為這具身子擁有皇太子這個身份所面臨的風險，卻不得不時時警惕。

中毒這件事已經夠蹊蹺，李恪李泰倆個十來歲孩子在自己大哥面前為一件小事來回推諉，更是讓人感嘆，沒心機的李承乾能活到二十六歲該是個大奇迹了！

換了自己該如何去活過這一生呢！？

父母都是孤兒，以前的家就三個人組成，在孤兒院長大的父母給了她所能給予的全部。

比起同齡的夥伴她還是缺失了很多親情，隨著母親離世，父親漸漸寡言寡語，即便這樣小小的家依舊能夠讓她感到溫暖。

最終，連這份溫暖隨著父親離世也消散掉。

用堅強夸人是一件很殘忍的事，誰會想孤零零活在這人世間！

當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在他床前表露出發自內心的關切，就覺得有這樣的父母是件很不錯的事。

李麗質帶著金毛樂樂在他面前跑過，銀鈴般清脆的歡笑聲，沖盪在心裡，麻麻地，很舒服，很享受。

而且嫡親的妹妹除了李麗質還有三個，加上同父異母妹妹，有十多個呢。

弟弟的數量比起妹妹還要多，也不可能都像李恪李泰這樣心機深沉！

爺爺和老爹不對付，對自己一直都慈愛有加。

如果沒有皇位之爭，能夠生活在這個大家庭該是她夢想的生活。

躲避不見太上皇派來探視的老太監后，李承乾才知道，在東宮裡能夠排的上號的無論是內侍還是教習，連帶衛士統領，現在都被父皇李世民請進了天牢。

對於一個一門心思開啟歡樂新生活的人，這事顯然格格不入。

被人下毒差點丟了小命，放誰身上誰都得鬧心，可是要把心思都放在這事上，估計以後也就沒時間干別的事情了。

既然隨侍的御醫已經一死謝罪，還是趕緊了結了此事，東宮也該回復原來的樣子。

想好了，心就不亂，李承乾睡了。

李承乾安睡了，他老子還在為了他跟房玄齡長孫無忌這倆重臣較勁。

放在御座邊的冰桶已經看不見冰塊，內侍估么時間該要給陛下換冰，殿里沒有旨意傳出，誰也不敢進入兩儀殿。

帝國皇帝和倆位宰相正在議事，不想死，就有多遠躲多遠。

流著熱汗的胖腦袋已經暈的不行，長孫無忌決定放棄和皇帝陛下比拼抗熱的耐力。

如果知道陛下作弊，在自己座椅邊放滿冰桶，長孫無忌可能早早就要放棄。

比起老謀子房玄齡，長孫無忌忍耐的功夫還不到家。

再說了，倆人之間長孫無忌顯然更適合談論皇儲。民間分家都要叫舅舅來主持，國舅爺也不能白叫。

「聖人，太子從小就聰慧，本就是儲君不二人選。這次太子中毒事件，尚且沒有結果。

究竟是不是御醫一人用藥失誤還是背後另有他人，臣不敢猜測。

但是太子已經醒過來，而且看聖人剛才拿出來太子書寫的字，用筆圓潤，以字推人，太子應該是神志清明。現在應該沒有大礙。」

「怎麼沒有大礙！知道高明為什麼要寫下這幅字嗎！」李世民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臣不知。」長孫無忌之所以來晚了，就是為了等太子的消息，想要避重就輕敷衍過去，看來今晚這架勢，李世民是不想他和房玄齡混過關，但還是要裝，不裝，說自己都巳經知道，那私窺皇家是何居心！

睡著的房玄齡也張大眼，看著李世民，睡和不睡，老謀子掌握的十分熟練。

「高明失聰了，也說不出話，哎！」

「啊！」房玄齡長孫無忌同時驚呼，即便長孫無忌事先得到消息，剛進門時李世民高興地讓他觀賞太子李承乾的楷書，還誇耀「得此佳兒。」對東宮傳出的消息已是不放在心上。這時突然被李世民證實，作為舅舅這聲驚呼發自本心。

「狠毒啊！那朝那代也沒有又聾又啞的皇帝，可憐我兒高明。.........還有兩幅字，我也派暗影取來了，你們也一起看看吧。」

御座後轉出來個老太監，將手裡拿的兩張紙放在了御案上，轉身再次隱沒在李世民身後的陰影里。

『孩兒不孝，累父皇母后擔心，深為惶恐！自醒來，漸感身體和頭腦皆在復原。聽和說有礙，暫時事，不日定會痊癒，懇請父皇母后不必以此為念。』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看著案上紙上的字，比較十二字楷書帖，綿軟無力散漫布局，但字形結構還是能看出是一人所寫。

長孫無忌起身去取另一張紙時，頭一次見到了御案后，一直以鐵血統帥威嚴唐皇示人的李世民柔弱的表情。

抹了把臉，李世民把案上紙推給長孫無忌。「拿去看吧！」

和剛看的一幅幾乎一樣，綿軟無力布局散漫。

『父皇母後身系天下，實不宜為了兒臣，在此逗留。兒臣不能在雙親膝前盡孝，更不能以一身連累天下蒼生。兒臣不日病癒再入宮請安。』

紙上被李世民淚水打濕的地方尚未乾。

看完了，倆人也都不淡定了。

誰也不能無視父親對愛兒受到傷害時的憤怒，如果兒子是個深得父親寵愛品性高貴的好孩子，如果傷害造成的傷病是永久不可能治癒的，如果這個父親是擁有著無上權力的天子。

誰又能知道這位父親憤怒的結果該有多嚴重？！

長孫無忌看著李世民，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跌坐在地。

眼睛看向房玄齡，房玄齡眯著眼也正看過來。倆人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相同的憂慮，『攔住，不然就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