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走出大山
珍玉娘在生下最小的弟弟后,患上了嚴重的產後婦科病。他們家世代生活在這片風景如畫、巍峨黛綠的深山中,猶如世外桃園。雖然每天能呼吸最天然最乾淨的氧氣,享受掛在藍天白雲中溫暖的太陽光的照耀,但交通的極不便利,加上信息閉塞,嚴重阻礙了當地的經濟發展,無論是建國前,還是建國后,村民們的生活水平還幾乎滯留在原古時代。靠山吃飯,依山休養。
每個婦女在生完孩子后,幾乎都會感染,根據傳統的治療方法,去山上抓一把青稞草,去根洗凈後放在灶台鐵鍋里熬水,大約半個小時的火候,便可舀入瓦盆,由滾燙過渡到溫度適中,便可清洗下身,一天洗三遍。珍玉拉了半個小時候的風箱,額頭浸滿了汗珠,她小心翼翼的踮著腳尖,將瘦小的身子傾貼到布滿灰塵的灶台上,視線早已被湧上來的熱氣阻擋。大概是以前挨過燒燙的滋味,她退下陣來,從柴火堆里撿出一把破芭蕉扇,重新踮起腳尖,快速扇除熱氣。等到大量熱氣不再奔騰,她熟練的搬來一個圓木頭墩子,動作敏捷的踩上去,耐心的將散發著草藥味的熱水一瓢一瓢的舀入事先準備好的瓦盆中。瓦盆本就沉重,再裝滿熱水,愈發讓珍玉喘不過氣,她咬緊牙關,舉步維艱的將治病的藥水端到母親床邊,然後扶母親下床。母親知道她所能承受的份量,每次都吩咐不要盛滿,只要半盆足矣,但珍玉總是不聽勸說,用盡全身力氣為母親準備最足量的藥水,盼母親儘快好起來。
每當此時,母親都會將珍玉支配到一邊,關緊門窗,洗畢后,再將女兒傳喚進屋,倒掉髒水。珍玉幾日來山上灶台前的忙碌,早將白嫩的小臉污染成黑白相間的小花臉,母親看了難受,囑咐她好好洗個臉。
洗臉的最好場所,是小夥伴們經常去的山間小溪,雖然要走10多分鐘的路程,但溪水清澈見底,為山裡人的洗刷提供了極大方便。珍玉順便找出家裡人換下來的幾件臟衣服,一塊清洗。小溪邊早就熱鬧非凡了,小夥伴們歡天喜地的打鬧嬉戲,上山捉鳥,下水摸魚,這些從小長在大山裡的孩子個個身懷絕技,不一會兒的功夫,魚框里便多了幾條活蹦亂跳的紅色鯉魚。這是改善生活,滋補身體的最佳食品,雖然缺少佐料,無論烤著吃,還是燉著吃,都足以讓孩子們回味無窮。珍玉晾曬完衣服,領著弟弟大強迫不及待的趕去摸魚,斜陽下,姐弟倆狼狽的回到家中。碗面上飄著一層油珠,母親知道珍玉又偷放了豆油,估計油壺也快見底了,她沒有責怪女兒,強忍著眼淚接過盛滿魚肉的粗糙大瓷碗。珍玉在燒第三遍熱水的空隙,將自己跟弟弟濕漉的衣服拿到火前烘乾,每個人最多兩身麻布衣服,一身在晾繩上,身上的這一身也被溪水打濕,好在燈光昏暗,沒有被母親發現。臨睡覺前,她不滿意大強的狼吞虎咽,害的母親明明身子虛弱,也沒敢吃多少滋補身體的魚肉,想到這裡,朝大強的屁股上狠狠扭了一把。
過了滿月,母親的身體逐漸好轉,父親也順利的回到家中。每年山裡都要在各村挑選精壯勞力去修通往省道的公路,這是上面組織的第一次修路,也是山裡唯一的水泥道路。據說如果這條連接外界的公路修成,外面的施工隊才可以進山安裝電線,由傳說中的電燈照明取代煤油燈。聽到這個由黑暗轉向光明的消息,山民們一片歡呼雀躍,爭相加入到修路大軍中。珍玉父親仔細看了小兒子,因為缺少奶水,仍像剛出娘胎的小毛娃,根本看不出眉眼及五官是長的像娘還是像爹。他長嘆一聲,好像不甘於貧窮的現狀。珍玉倒是比剛出生的弟弟大十多歲,面黃肌瘦的樣子也就七八歲的年齡,再看看大強,也是光長年齡不長個頭。
修公路的好處不僅只是家家戶戶通了電燈,村裡小賣部的生意倒也空前好起來,可以用糧食換日常生活所需。以前女人做月子、老人孩子生病,除了山裡自產的食物藥物,沒有任何其他外援,現在居然有了紅糖及小部分藥品,如果是重病,甚至可以順著公路到大山外面去看醫生,當然也只能坐牛車。有朝一日,一位上山採集藥品的村民像發現怪物似的在村裡奔走相告,在蜿蜒盤旋的水泥公路上居然停放著一輛綠色封裝式機動車輛,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飛機。村民們爭先恐後前去觀看,孩子們更是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擠在大人前頭。車輛周圍圍滿了騷動的人群,大家議論紛紛,各自發表著自己的意見。以前他們見過的唯一機動車輛是進山安裝電線電杆的拖拉機,這個披著雨衣的帶著四個輪子的怪物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也不像飛機啊?飛機應該有翅膀。
接近中午時分,從村支書家中走出的縣裡兩位領導看見停車的地點周圍被人圍的水泄不通,猶如一群螞蟻駐守著一粒大米般神奇,以為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一時竟嚇的不知所措,重新返回支書家中不敢露面。支書道出緣由,兩位領導為山民們的無知感到驚愕,他們耐心的給山民們上了一堂課,這堂課是珍玉人生中的第一堂課,自此知道大山外面還有世界。要想走出大山,必須藉助交通工具,而現在看到的吉普車只是其中之一,除了吉普車,還有小轎車,大客車,甚至大卡車等等。至於飛機,只有位於大城市的飛機場才有,兩位領導也沒有見過。有的山民問什麼是「大城市」?北京在哪裡?***是不是現在還住在北京?縣城是不是就是北京?一連串的奇葩問題,幼稚而又純樸,兩位領導口乾舌燥的依依作了解答。最後,他們將車門打開,讓山民們排好隊,小孩在前,大人在後,一一進入車內參觀了解,左門進,右門出。挨到珍玉時,她帶著蘊釀多時的強烈的好奇心領著大強一起鑽進汽車,如同進入一個神秘的大箱子,先是聞到一股汽油的味道,然後在手臂碰觸到汽車方向盤及座椅的一霎那,渾身竟有觸電般的感覺。大強興奮的呆在汽車裡不願出來,無奈後面還有許多等待的鄉親,珍玉強行將弟弟拉了下來,大強「哇哇」大哭,珍玉答應給弟弟扎個稻草人,這才斷斷續續的止住了哭聲。其他孩子也存在因為時間短,新鮮勁沒過而哭泣的現象,即使這樣,大人們還是讓孩子紛紛上了車,沒有落下一個。
不久,位於半山腰靠近水泥公路的一片山林被砍伐,一座紅磚瓦房學校以最快的速度建設起來,貧窮落後的根源不光是交通,還有教育。珍玉父親跟母親商量,珍玉已經過了上學的年齡,註定一輩子目不識丁,但是兩個兒子還有機會,到時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耽擱孩子。
自從修了往返城裡的公路,進城務工的年青人逐漸多了起來。珍玉父親時常讓人往城裡捎帶點山貨變賣,但所得收入也僅夠一家人填飽肚子及最低日常開銷。因為能填飽肚子,珍玉從一個營養不良,貧瘠的瘦小少女?變成模樣拔尖、圓潤明凈的大姑娘。眼看著大強到了上學的年齡,學費不算高的離譜,母親從靠牆的被褥下翻出家裡僅有的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卻不夠學費金額,無奈之下,只得厚著臉皮去鄰居家借,好歹將大強送進學校的大門。大強的學費無形中給珍玉增加了壓力,跟在母親身後去鄰居大嬸家借錢的時候,得知他們家的春花姐早在一年前就去城裡打工了,好像是在一家沙發廠,月月發工資,月月往家裡寄錢,大嬸家的日子有了巨大改變。
珍玉從來不知道城裡是個什麼樣子,春花姐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她不怕吃苦,也可以像春花姐一樣去大山外面謀生路,改善家裡的困窘狀態。她將這個想法告訴母親,母親一時從思想上接受不了,掙錢養家那是男人的事情,女兒只要在家安分守己,等到結婚年齡找個人家嫁了,也不枉此生。珍玉不同意母親的觀點,父親不可能撇下一家人及山上的幾畝田地長時間去城裡務工,大強上半年的學費是交了,下半年的學費怎麼辦?還有小強也要讀書,不僅要讀書,兩個弟弟還要穿衣及其他開銷,她雖然不識字,但是有力氣,不怕在城裡找不到工作。母親終於無奈的點下了頭。
過完年,還沒等到開春,珍玉就跟著春花姐踏上進城打工的路途,跟她同去的還有小娟,都是奔著一個目標——掙錢養家。當她真正坐上了帶有汽油味,能讓人走出大山的機動客車,那一刻,心潮澎湃、激動萬分,人生美好的幻想充斥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以致於忽視了母親送別的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