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識
在不算寬敞的勞務市場大廳里,擠滿了前來求職的人群,大多是靠出賣勞動力進城打工的農家子弟。張恩薈在大廳左角靠近廁所的一個小屋找到了保姆職介。接待張恩薈的是一位佩戴黑邊眼鏡,長相斯文的中年婦女,她從張恩薈的穿著打扮和眼神中就已經看出,這不是一般條件的僱主。張恩薈被中年婦女的熱情包圍著,享受到了一杯茶的待遇,聽取了聘用規則,等到去挑人時,卻只剩下一個應聘的姑娘,連挑選的餘地都沒有,難免有些灰心。中年婦女見此也很為難,本著敬業的原則,還是作了詳細介紹:姑娘名叫喬珍玉,來求職保姆有些時日,剛來報到時,備受喜愛,長得如此標緻的姑娘,準是個搶手的,但結果出人意料,前來僱用保姆的那些婦女寧肯挑選長相有缺點的,也不願意把珍玉領回家。姑娘上衣穿藍白相間的格子粗布襯衫,下身穿一條青色褲子,一雙花布鞋格外顯眼,個子中等,白嫩的圓臉,模樣俊俏水靈,與一身土氣的穿著極不協調。張恩薈沒時間再耽擱,她向珍玉詢問了一些情況,知道她芳齡十九,和兒子歲數相同,是從山裡的農村來的。會做家務活,商量好月薪后,珍玉跟著張恩薈走了。
幸虧張恩薈留有一套房門鑰匙,否則便被兒子鎖在外面。她向珍玉交待,兒子大概是出去買花了,這家裡平時就他一個人住,珍玉的任務是負責他的飲食起居,還有那些即將入室的花盆,這可比在別人家當保姆輕鬆許多,珍玉點頭稱是。為了打工掙錢,她一路含辛茹苦的奔波,嘗盡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能找到這份工作,也算老天有眼,她希望就此能安頓下來,對張恩薈千恩萬謝,表示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干好工作,不負女主人的知遇之恩。張恩薈不清楚珍玉的來歷,對她異常的謙恭態度感到詫異。她想要親自試試保姆的能力,無奈林向南發來信息,女兒林藝琪生病住院,張恩薈捨不得兒子,卻又放心不下女兒,左右為難,最後還是帶著對兒子的牽挂回去了。
珍玉拿著張恩薈留給她的零用錢正要出去買菜,門「砰」的一聲被踹開了,林藝宣氣喘吁吁搬著一大盆開的正艷的海棠花闖了進來,張口便喊:「媽,快幫我把花盆抬到陽台」。珍玉聽見喊聲,知道是將要照顧的男主人回來了,連忙過去幫忙。
藝宣被茂密的花葉遮住了半邊臉,另外半邊臉的眼睛告訴他,眼前的陌生女子不是母親,他走錯了門。他用力將花盆抱起,準備離開,卻被姑娘的一雙纖纖細手阻擋。姑娘顯然也在用力的抬花盆,一個往裡抬,一個往外撤,力氣相互形成阻礙。藝宣心裡納悶,幹嘛搶他的花?珍玉心裡也不自在,幹嘛不進屋,難道這不是主人的家?兩人就這樣中間隔著一盆枝繁葉茂的花相互較勁,誰也沒有看清誰的臉。珍玉不知道如何開口介紹自己,忽然想到女主人臨走時留了字條,她撒手去拿字條,花盆立刻失去平衡,出乎藝宣的預料。
聽著「嘩啦」的聲響,珍玉心裡一顫。漂亮的陶瓷花盆四分五裂,可憐的海棠花無助的躺在地上,紅色營養土撒了一地。藝宣心疼的蹲下身子搶救愛花,兩隻同樣纖細的手努力將散落的營養土向花根聚攏。珍玉也忙不迭失的蹲下幫忙,四隻手很快將散落營養土堆成一個小山,兩人不約而同的起身扶直花棵,兩顆腦袋重重相撞,珍玉疼的眉頭緊皺,藝宣將嘴傾斜到一邊,原來頭碰頭的滋味好難受,他們以前怎麼不知道。隨著不由自主共同發出的「哎喲」聲,兩人這才不得不觀望對方。
剛才「隔花相望」沒看清楚對方,眼前這個外表土氣的女子讓藝宣吃驚,好像小時候見過的一幅油畫中的女人,尤其是那對細細的沒有修飾過的眉毛,雖然不黑不濃,但將整張臉襯托得清秀可人。油畫的背景是一個水井,天上掛著火辣辣、紅烈烈的太陽,油畫的名字叫《轆轤女人》。什麼是轆轤?藝宣一直沒有查詢得知。他回憶不出父親是怎樣得來的那幅油畫,應該是出自名人之手,那幅油畫給人印象頗深,父親從來沒有在家裡掛過,想必是收藏了。可以肯定的是,那幅油畫是藝宣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好的畫作,現在可好,竟然在這種場合跟畫中的女子相遇了,而且跟自己年齡相仿。
藝宣給珍玉的印象是氣質能衝破天的一個大男孩。她的腦子裡閃過很多男人的影像,村裡的二狗、紙箱廠的值班長、飯店的剛哥……、也閃過很多女人的臉龐,春花姐、阿芳……,以及打工時遇見的其他各類人,好像所有男人女人加起來都不如眼前的這個人明亮端正乾淨高貴,有一種鑲嵌在骨子裡的特殊氣質。
看到母親手寫的字條,藝宣方才知道,母親已經離開,這位漂亮秀氣的姑娘是雇來照顧他的保姆。看完字條,林藝宣心中頓感五味陳雜。他已經到了自食其力的年齡,完全可以照顧自己,但母親卻依然將他當幼兒看待,是母愛太偉大,還是自己太無能?藝宣尷尬的沖珍玉的笑笑,心裡有一千個不自在,他不想連累她,但又不能違背母親的意思。他們年紀相當,她卻要擔起照顧同齡人的重任,感覺老天在跟他開玩笑。
珍玉利索的收拾完畢花草,出去買了食材,讓男主人安心的吃了晚飯。她感覺到大男孩的不自在,既然珍惜這份工作,就要努力的以實際行動證明,她不是毫無意義的憑空存在。第一頓飯,珍玉就讓大男孩由不適應狀態過渡到滿意狀態。
藝宣住主卧,珍玉睡次卧。終於有了穩定的安身之處,珍玉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不由自主想起「黑姐」這個埋藏在心中永遠的傷痛,熱淚再一次打濕了綉著荷花的新枕巾,思緒像翻舊書似的一頁一頁翻回到了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