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姐
春花給了珍玉一百元錢做路費跟初期的花銷,珍玉堅決推辭,已經連累姐姐太多,就算露宿街頭,也不能再要錢。室友的表妹在火車站接上珍玉,人家是有文化的人,珍玉無比尊敬跟崇拜。面試時,依然受限於文化知識,只能去車間從事最苦最累的工作。辦公室跟車間只有一牆之隔,珍玉跟著介紹人去車間看了一下工作環境,「轟鳴鳴」的機器聲音讓人頭皮發麻。廠房是六七十年代的舊屋,簡陋狹窄,窗戶猥瑣在牆壁上方,就算白天,如果不開燈,也看不見生產。珍玉跟在介紹人後面踏上一個破舊狹窄的焊接鐵皮樓梯,介紹人剛說完「小心碰頭!」珍玉沒有碰頭,卻莽撞的掛了一臉蜘蛛網,令人哭笑不得。顯然,這裡的工作環境比起玩具廠差之千里,比沙發廠遜色百倍。介紹人說這是全廠條件最差的車間,其他車間都已經現代化,估計明年才會抽出資金改造這座最落後的車間。
住宿條件跟沙發廠不是一個級別,男女職工宿舍都是去年新修的六層樓房,水電免費用,據說冬天還有暖氣。珍玉不知道暖氣是個什麼東西,宿舍保管告訴她,就是冬天穿件襯衫也不會寒冷。宿舍一樓是職工餐廳,就餐非常方便,凡事沒有十全十美,能有這樣的工作,珍玉也知足了。在車間辦公室報完名后,她坦然的去車間倉庫領取適合自己身材號碼印有工廠名字的纖維布料藍色工作服,標準安全帽也是藍色,車間內不允許穿高跟鞋,珍玉向來跟高跟鞋無緣,只有從家裡帶出來的兩雙千層底花格布寬口鞋,一雙穿在腳上已經半舊,一雙是母親新做。穿上工作服,從頭到腳儼然標準藍領,辦公室里的員工是白領,接她的會計就是白領階層,從事腦力勞動,薪水比藍領還要高,白領的工作對珍玉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三班倒的制度倒跟沙發廠一樣,珍玉的工作是捆綁紙箱,然後裝車,沒有什麼技術難度。五層紙板十個一捆,三層紙板二十個一捆,兩個人一組,一個抓、一個用塑料繩捆。幹活的速度及兩個人配合默契的程度決定捆綁的速度,捆綁的速度決定了薪水的高低,按平方計件,多勞多得,少勞少得。跟珍玉搭夥的是一個中等身材、又黑又壯的老員工,四十多歲,人稱「黑姐」。黑姐脾氣急,手頭在車間是出了名的快,據說家境困難,迫於掙錢的壓力,練就了「一抓准」的本領,工作如疾風,說話如雷聲。之前跟她搭過伙的員工,就像男女相對像的笑話,沒有一個排,也有一個班了,到最後全都散夥,對方跟不上黑姐的速度,受不了黑姐的脾氣,寧願少掙點錢,也不會跟著她遭罪。車間領導無奈,只能分給她一個新員工。
「我給你一星期的試用期」,黑姐兩手叉腰霸氣的對珍玉道,四方臉,高鼻樑、眼窩深陷在長長的睫毛之下,有點像少數民族的特徵。黑皮膚極為有利的襯托出潔白如玉的牙齒,珍玉仔細審視了一番,黑姐長的並不醜,至少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黑姐也仔細的審視了新搭檔珍玉,隨即開玩笑「黑白結合、幹活不累」,珍玉噗嗤一笑,從心底放鬆了對黑姐的畏懼。殊不知,黑姐說話算數,只允許她怠慢一星期,試用期一過,正式踏入戰場的日子便來臨了,此時,珍玉幾乎還沒有適應上夜班、生物鐘顛倒的狀況。
一個班下來,珍玉累的如一攤爛泥,恨不得一頭栽在廠內的馬路邊上歇息。黑姐拼起命來,如雷鳴閃電,沒有一絲空閑,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要掐算,如此大的勞動強度,令珍玉叫苦不迭。她自信從小上山勞作,在家洗衣做飯,沒有什麼不能吃的苦,但她的體力支撐度,比起黑姐,只能算是小兒科。體力上的累,珍玉咬牙堅持,既然是計件,多勞多得,她沒有資格抱怨,讓她忍受不了的是身體上的傷害,箱紙板是由高硬度的紙板做成的。沒封邊的紙板快的像把刀子,黑姐動作快,珍玉配合的稍微慢一點,不是手被劃出血口,就是細皮嫩肉的臉龐「挂彩」,黑姐完全沉浸在機械性的工作中,壓根沒發現珍玉的傷,珍玉來不及擦拭冒出的鮮血,忍著鑽心的疼痛繼續工作。
珍玉激動的從車間會計手中接過厚厚的十元版鈔票,身體的勞累傾刻化為烏有,好像有一股甜滋滋清涼涼的風掠過心頭,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勞有所得。她跟黑姐領的一樣多,位居該崗位薪資之首,值班長微笑的拍拍珍玉的肩膀:「小姑娘,你是沾了黑姐的光」。
珍玉請黑姐在廠門口的小飯店搓了一頓,本來是她請客,卻被黑姐搶先結了賬。來廠一個多月了,她跟黑姐第一次敞開心扉談心,得知黑姐的家境比她想像的還要艱難十分。丈夫早期在本市一家國營酒廠上班,一次工傷,不幸摔斷了腰椎,從此卧床不起,黑姐上班時由婆婆照料,下了班,黑姐拖著疲憊的身子,不僅要照顧孩子,檢查作業,還要幫著婆婆照料丈夫,丈夫不僅癱瘓,而且沒有收入,全家人都指望著黑姐的工資過日子,處境之艱難非常人能比。「大哥是因為工傷才喪失勞動能力的,當初酒廠沒有賠償嗎?珍玉一臉詭異的問道上。「醫藥費基本上全報銷了,但是後期的生活費,因為是臨時工,而非正式工,單位沒有義務補償。」珍玉不明白什麼是臨時工?什麼是正式工?但自己肯定是臨時工。
黑姐眼裡閃耀著淚花,多少年了,她堅強的背後竟然面對著人世間最大的辛酸,珍玉對黑姐的敬佩之情加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也隨之落淚。黑姐擼起皺皺巴巴的上衣袖子,露出滿是傷疤的胳膊,令珍玉大驚失色。原來從事這種高強度體力勞動,受傷的不只是她喬珍玉一人,要想掙錢,就不能顧惜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