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異界旅人 第七十七章 殘城之下（下）
安塔庫塔貓著腰跑進一棟沒了半邊的商場大樓。
海蜘蛛似乎認定了要吃掉這個煩人的人類，八條修長的腿攀住瓦塊，從商場下一躍而上。
安塔庫塔把短刀釘進牆裡，手腳並用順著超市的牆體翻上二樓。
身後停用了的扶手電筒梯發出一聲巨響，轟然倒下。數十隻只複眼從麥當勞的櫃檯后探出，隨即消失不見。
安塔庫塔左臂鮮血淋漓，剛才不知何時被蜘蛛的前腳掃了一下，鋒利的腳側從他左胸一路劃到了手背的位置，深可見骨。
耳邊傳來細微的刮擦聲，安塔庫塔反手抽出手槍，踩在貨架上一個後空翻避過撲來的小蜘蛛，幾個點射把來者打成了肉渣。
站了一會，安塔庫塔罕見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商場中稀稀疏疏地出現了許多大小不一的海蜘蛛，這些安靜而致命的生物從天花板和破碎的地板中爬出，向他湧來。
開了兩槍，套筒後退，槍口冒著青煙。
彈匣空了。
丟下手槍，安塔庫塔按住耳機，「黑炭，我在商場里。現在大量小型畸變生物嘗試對我形成包圍圈。對了，不只有蜘蛛，還有小型蠕蟲和一些半透明的，拖著數千條長長細絲的玩意。」
「什麼？水母，這......他們是怎樣移動的？」黑炭顯得有些吃驚。
「一般情況下只能見到牆上有像網一樣的東西蔓延出去，感覺像是一張巨大的透明網，中間是一個水泡。它們從極細的縫中出現，空中也有很多揮舞著的細絲。」
「撐住，我已經聯絡了支援。」
安塔庫塔一刀砍掉身前的水母身體，心中漠然。
這句話很耳熟————撐住，支援很快就到。
周圍的空間幾乎被細絲填滿了。穿過水母群時被蟄了一下，皮膚登時腫了起來，出現一條條鞭狀的傷痕。
安塔庫塔伸手拽下纏進左臂傷口的觸手，右手把短刀揮舞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從超市貨架下滾過。
靠在收銀櫃的一角，安塔庫塔顫抖著從背心裡掏出一支注射劑，用力扎進大腿。
強效止痛劑。他是第一次被逼的用這種東西，但顧不得那麼多，稍稍探出頭，外面成群的蜘蛛從天花板爬過，消失在通風口裡。
這裡還能隱隱約約看得到超巨型蜘蛛的細腿，在倒下的圍牆外一晃而過。
拿出繃帶，簡單地包紮了下傷口，然後彎腰跑到圍欄旁，一躍而下。
落到一樓，幾乎是瞬間就被蜘蛛和蠕蟲包圍了。安塔庫塔右腳一踏，抱住旁邊服裝店裡的人形模特，狠狠朝前面的蜘蛛砸去。
地面震動，原本就不太牢固的地面直接被砸穿。瓷磚高高彈起，裂痕遍布的地面朝下塌去，露出了底下黑暗無光的地下室。
原本是地下停車場的地方此刻傳來陰冷的氣息，安塔庫塔心中一驚，折身回跑，離心力帶著右手的短刀直直砍進了一隻蠕蟲的頭部，粘液瞬間四濺。安塔庫塔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屍體才啪地一聲落在地面。
身前幾乎是立即被無數蜘蛛封住了，數量之多令人咂舌，層層疊疊，把上場的走廊整個封死。
硬闖是不可能的了，更何況整堵牆此刻都爬滿了亮晶晶的細絲，像是某種粘液，中間還有數個巨大的，不斷移動的水泡。
詭異至極。
回頭看了眼地下室，安塔庫塔一咬牙，縱身下躍。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以至於他開始懷疑起那隻超巨型蜘蛛，當初是不是就是要把他逼入商場，因為發現自己碰不到他。
從不到五米高的地方落地，安塔庫塔踉蹌了兩下，小腿傳來陣陣劇痛。
擰開戰術手電筒，光芒刺破了黑暗，照亮了停車場里恐怖的景象。
腳踩在水潭中，不遠處傳來滴噠滴噠的水聲，有黑色的污水從天花板流到地上。
死寂。整個偌大的地方只有水聲，安塔庫塔的呼吸和腳步。光柱晃動，水泥牆上是褐色的血跡和剝落的表皮，幾輛車撞在一起，屍體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扭曲著，卡在鋼筋中。
他猛地抬頭，有什麼東西從頭上經過了。
他注意到天花板的通風口大開著，邊緣在手電筒照射下反射出油膩的光，那是一層厚厚的黑色物質，裹住了半個通風口。
右手拿著刀，安塔庫塔警惕地在停車場里尋找著出去的路。
這裡似乎出現過極為混亂的情況。他能想象的到當那些畸變生物進入停車場時，人們爭相而走，最後汽車連環相撞，釀成了這麼一宗慘劇。
地面有深且長的裂痕，有些地方微微隆起，像是兩塊地被用力地擠在了一起，碎石隨處可見。
突然，一扇門突兀地出現在了視野中。
那是一扇和環境格格不入的門，金屬陶冶的身軀此刻因為氧化而變得灰濛濛一片，但是那兩個白色的大字卻是如此亮眼。
紀元計劃，28。
安塔庫塔瞪大了眼睛，真是不敢置信，人類最龐大的計劃，陰謀也好，掙扎也好，就這麼出現在了他眼前。
這是他沒料到的。
整個地下停車場都沒有畸變生物，可上面的商場卻快被它們塞滿了，這很反常。
若說這和眼前的大門，和它所連接著的房間沒有關係，誰也不會信。
安塔庫塔走到門前，用嘴咬住手電筒，雙手扒住大門的一側，用力拉開。
肌肉瞬間撕心裂肺地疼了起來，傷口的血往外滲出，重新染紅了制服。
門發出一陣刺耳的刮擦，片刻后倒在地上，整個地面為之一震。
短靴踩在玻璃渣子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空氣中有腐酸的味道。
裡面和他想象得有些不同，頗為空曠，像是一個商場。
玻璃櫥窗全部破碎一地，如狂風暴雨摧殘過一般，貨物散了一地。
安塔庫塔隨手揀起地上一件看似乾淨的短袖，上面的標牌仍然嶄新依舊，然後一邊奔跑一邊用咬住超市順來的消毒水瓶，用力把瓶塞拔掉，把藥水灑在左半身。
刺痛傳來，安塔庫塔的額角冒出了細密的汗水。腳下不停，顫抖的右手把短袖牢牢扎在左臂上，無數黑影撲到了他的身旁。
一個鞭腿掃走空中的蜘蛛，短刀劃過水母觸手中那個水泡一樣的主軀幹，在牆上留下了深刻的划痕。
不知何時，他踏進房間的一剎那，畸變生物就出現了，完全沒有規律可言。
前方出現了一道向上的樓梯，安塔庫塔毫不猶豫地拾級而上，身後追著無聲出現的蜘蛛大軍。
眼前就是黯淡的陽光了，他幾乎能聽到作戰旅的槍聲和火箭彈的轟鳴。可是自由卻和他一步之遙，陽光是從一個狹窄的裂縫中透出來的，可是裂縫太窄了，他完全無法通過。
抽了抽鼻子，是燃燒彈的味道，地上還有無人機的碎片。
安塔庫塔此時模樣凄慘，完全沒了一開始的風騷。
他的頭盔不知道去哪裡了，耳機也在在翻牆的時候掉了。作戰背心尚算完整，但是半邊身子都是乾涸的血跡，長褲上是空空的槍套，落滿灰塵。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難道人類的改造七這麼弱？」他如是想到，一邊跨過地上的兩具屍體。
但沒人可以告訴他，就算是改造七，也從未有人試過隻身進入即便生物的巢穴。
沒錯，這座半傾的商場，就是各類海洋畸變生物的大本營。而安塔庫塔冷靜的動作背後，實際上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以至於當航拍機拍攝到他進入商場時，所有人都以為他陣亡了。
沒有人試過從巢穴中活著走出來。
他瞥了眼前的裂縫一眼，回頭看向樓體之下的黑暗，苦笑一聲，握緊了刀。
看來這次不殺乾淨底下的東西，他是別想出去了。
另一邊廂，作戰班組正苦苦守著陣地，外面是逐漸熄滅的火圈。
等到燃油用盡，或者畸變生物的屍體撲滅了火種，他們就真的必死無疑了。
陣地中間架起了機槍，滿地都是橙黃的彈殼。撲克守在一旁，對著筆記本電腦瘋狂地輸入指令。
他在強行連接最近的機甲，希望能夠確定其中一架的位置，然後借著重火力的掩護逃出生天。
無人機像是不要錢一般墜落在蜘蛛堆里，這不由得引起了撲克的深思，這支部隊，究竟在運送什麼？
為什麼他們的包裹中，都塞滿了彈藥？
甚至包括他的這個包裹，裡面是各類藥品和探測儀器。
總部的態度也極為瘋狂，一切可動用的資源都出動了，爆炸聲彼起此落。
可惜了丞平，改造七的大高手啊。他默默地輸入一串代碼，他還以為對方是帶著其他目的來的，沒想到在最後關頭竟然犧牲了自己，引開了巨型蜘蛛。
現在人也聯絡不上了。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總部聯絡員一語不發，控制室的人都默默地敬了個禮，並且表示會對其追授一枚紫金徽章。
這是一個末世中英雄的隕落。
不過他總是有一個神奇的預感，那就是他們會再次相遇，而那個謎一般的人會帶來他所渴望的答案。
但願那裡不是天堂。
撲克咧嘴一笑，輸入了最後一組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