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計對過牆梯

張良計對過牆梯

屋頂上的炊煙尚未散盡,從黑色的瓦里慢慢盤旋到了樹梢,空中瀰漫著一種似乎要鑽到人心裡邊去的清香,深深吸上一口,鄭香盈感覺自己心胸都舒暢了許多。

「姑娘,二少爺出門去了!」小翠匆匆的跑了過來:「該是去請大太爺了!」

昨日夜裡王姨娘院子里的小燕偷偷溜過來報信,說那鄭遠山給王姨娘出了主意,讓她今日去找鄭大太爺來解決這記名的事兒,鄭香盈聽了皺著眉頭想了想,看起來王姨娘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怎麼著也想將自己的兒子記到母親名下做嫡子了。

雖然這鄭遠山做不做嫡子與她並沒有半分關係,反正按著大周的慣例,女子出嫁以後便不算娘家人,除了家裡給的嫁妝,什麼財產也落不到自己頭上來。可是母親因著對王姨娘心中有忌恨,所以怎麼樣也不想將她的兒子記到自己名下,只希望杜姨娘能趕緊生個兒子好抱了過來。

王姨娘正也是看到了這一點,不想夜長夢多,所以這才想急著催要將鄭遠山記名成嫡子,誰知道那杜姨娘肚子什麼時候鼓出來,會不會生下一個小少爺來呢?若是那杜姨娘萬一生了個兒子,自己便不要再想這記名的事兒了。

「出門去了?」鄭香盈放下手中的畫筆,看了看小翠:「你去杜姨娘那邊交代一下。」

小翠點了點頭,但卻沒有挪步子,臉上有猶豫之色:「奴婢擔心杜姨娘恐怕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不如姑娘去說說?」

杜姨娘是鄭夫人的貼身丫鬟,當年鄭夫人見她老實可靠,這才挑中了她給鄭信誠做通房,為了讓王姨娘不起跳,鄭夫人又在她生了個女兒以後,讓鄭信誠提了她做姨娘。杜姨娘性子軟,十分的安分,在鄭家七房的後院里無聲無息,若不是她那兩個女兒鄭香芳與鄭香芬不時的在院子裡邊嬉鬧,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鄭信誠還有一位杜姨娘。

「你去將三小姐喊到這裡來。」鄭香盈想了想,自己去姨娘院子裡頭也不大合適,父親昨晚歇在杜姨娘那裡,現兒還不知道起身了沒有,不如先將那庶妹喊了過來,讓她與杜姨娘去說說。

鄭香芳不多時便跟著小翠過來了,她今年八歲了,個子卻快追上了鄭香盈,小小的圓盤子臉上有一雙靈活的大眼睛。鄭香盈瞧著鄭香芳身上穿了一件水碧色的紗衣,八成新的模樣,只是衣裳下襟顯得有些短了,笑著對鄭香芳道:「喲,三妹妹,個子長高了不少,你這衣裳便顯得短了些。」

「可不是嗎?」鄭香芳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下擺:「這還是去年做的衣裳呢,現兒就等著府里請綉娘來裁衣今年夏季的衣裳。」

鄭香盈笑了笑,鄭香芳與她母親杜姨娘性子完全不同,活潑跳脫,喜歡說說笑笑,小院裡頭經常能聽著她歡快的笑聲。「香芳,父親起身了沒有?」鄭香盈拿著畫筆在紙上添了幾筆,深綠色的葉子在艷紅的花下邊出現,斜著身子追逐春風一般,活靈活現。

「起來了。」鄭香芳走過來瞧著鄭香盈畫山茶花,鼻子裡邊哼了一聲:「王姨娘一大早就在旁邊院子裡頭指桑罵槐的,她有本事就昨晚將父親拉去她院子呀!自己沒本事,就會隔著牆罵些難聽的話,丟死人了!」

鄭香盈低著頭細細的在紙上皴染著煙雨背景,一邊淡淡說道:「若是那鄭遠山變成咱們鄭家七房的嫡子,你服不服氣?」

「什麼?」鄭香芳睜大了眼睛搖了搖頭:「這事怎麼會成?姨娘告訴過我,母親就在想等著她生齣兒子再記名的,否則鄭遠山不早就記在她名下了?」

「你姨娘說的倒是沒錯,只是那王姨娘卻等不得了,今兒她去請鄭家大房的老太爺過來幫著斷這件公案呢。」鄭香盈停下筆,一顆墨珠子滴在了宣紙的左上角,淡淡的一團染開了去,雪白的紙上有了深黑淺灰的印跡。

鄭香芳有一絲慌亂,她一直以為鄭氏七房的嫡子該是自己姨娘肚子里爬出來的,沒想到那王姨娘卻這般迫不及待!夫人身子不好,自從得了二姐姐以後便沒見過她有身子,自己姨娘只生了自己和鄭香芬兩個姑娘,前年本來有了喜脈,可不知竟然莫名其妙的弄沒了,休養了一年才把身子養好。「二姐姐,這可怎麼辦才好?」鄭香芳伸出手來輕輕的在山茶花的旁邊點了點,手指上染了一縷淡淡的墨跡。

「我給你出個主意,便看你家姨娘敢不敢做。這既能幫到你們家姨娘,也能讓我母親這會子省心些。」鄭香盈轉過臉來看著鄭香芳急切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你是杜姨娘的長女,自然該要給她撐腰才是。杜姨娘身子好,年紀又輕,總會生出個小少爺出來,若是你弟弟成了記名的嫡子,以後你們院子日子也好過些,即便是你出了閣,回娘家都方當。」

鄭香芳點了點頭,將臉湊了過來:「二姐姐,我該做什麼?你教教我。」

這三妹妹也算是個機靈人兒了,孺子可教,鄭香盈滿意的看著鄭香芳亮閃閃的眼睛,在她耳朵邊上叮囑了幾句。鄭香芳驚訝的抬起頭來問:「就這麼簡單?若是過了些日子發現是咱們弄的手腳……」她有些猶豫,一雙眼睛求救似的看著鄭香盈,希望她給句肯定的話兒。

「先將伯祖父應付過去再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鄭香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伯祖父哪還有這麼多時間每日里往咱們家跑呢。」

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門房見著馬車上的表記是滎陽鄭氏,趕緊笑著迎了上來,不知道是哪一房的爺來拜府了。馬車上先跳下來兩個長隨,然後鄭遠帆接著跳了下來,一個長隨打起馬車帘子,一個長隨伸手扶出了一位老者。

「還不快些去通傳,我大伯祖父來了。」鄭遠帆驕傲的挺了挺小胸脯,朝一個門房大喝了一聲:「還不快些進去,難道要怠慢了大伯祖父不成?」

那門房被自家二少爺洪亮的喊聲唬了一跳,飛奔著跑了進去,一路兒喊道:「老爺,大太爺過來了!」

鄭信誠此時剛剛從杜姨娘院子裡頭回了主院,坐在鄭夫人身邊與她一起說著閑話:「筱娘,怎麼著也該多吃些東西,人才會有精神。」

鄭夫人望著桌子上那碗白粥和各色小菜,幽幽的嘆了口氣:「現兒我這心裡頭堵得慌,怎麼也沒得胃口。」抬眼望了望鄭信誠那關切的神色,心裡酸了一酸,鄭信誠對自己雖然還算好,可她總是覺得日子過得沒有什麼滋味。

「胃口不好?」鄭信誠伸手握住了鄭夫人的手,彷彿覺得觸到冰面上一般,冰涼的一片,心裡顫了下:「筱娘,多添件衣裳。方才杜姨娘也說不舒服,我已經讓她的貼身丫鬟去請大夫了,等會讓他給你瞧瞧。」

鄭夫人低頭沉默了一會,任憑鄭信誠捏住自己的手,心裡卻沒有了一絲漣漪。鄭夫人是十六年之前嫁到滎陽鄭家的,鄭夫人娘家家世並不顯赫,父親只做了個知府,祖上也並沒有富足的積余。鄭夫人的親事還是因著鄭氏三房的老太爺與她父親乃是同門之誼,由他牽了根紅線將鄭夫人許配給了鄭信誠。

鄭夫人出嫁的那日,娘家那邊跟在嫁妝挑子後邊看熱鬧的人個個兒誇她命好,竟然能嫁入滎陽鄭家,可等著她嫁進鄭家以後才發現那「白玉為堂金作馬」的滎陽鄭家卻離她十分遙遠,從連綿不斷的山牆看到那裡邊的雕樑畫棟都是旁人家的,和自己家裡沒有什麼干係。

成親這麼多年了,鄭信誠對自己倒也沒話說,雖然納了兩房姨娘,可也沒做出那寵妾滅妻的事兒來。最近幾年,隨著那鄭遠帆一日日的大了,杜姨娘那邊卻始終沒有動靜,他這才想著要將鄭遠帆記到自己名下。可自己怎麼會答應?鄭夫人嘴唇邊露出了一絲苦笑,那鄭遠帆明面上看著孝順有禮,但她卻能從他的眼底看出一絲不服氣與反抗,若是將他記在名下,還不知道將來他會怎麼回報自己呢。

「老爺,大房的老太爺來了。」門邊慌慌張張跑來一個丫鬟:「已經到了門口。」

鄭信誠與鄭夫人相視對望了一眼,兩人站起身來往外邊走了去,鄭信誠走得快些,鄭夫人不多時便落在後邊。這鄭大太爺該是為著記名這事兒來的,鄭夫人扶了小琴的手慢慢的走著,心裡一陣發慌,十多年前被鄭大太爺壓著接了王姨娘回來,現在難道又要被壓著將她兒子記到名下?鄭夫人抬眼望著那幾重大門,一眼望不到底一般,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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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里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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