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潛龍在淵
?利昂這麼安排當然有自己的小心機。他知道喬納斯從沒和別人一起踢過球,第一局踢進的可能性很低,那麼他就要被換去做守門員。而喬納斯身形瘦弱,防守能力肯定不行,那麼自己和安東就可以一直做射手。小男孩嘛,誰都享受進攻的快/感,不願意去做守門員。
第一局開始了。
安東半蹲在球網前,草地上的球門只有標準球門的一半大。大塊頭一張開雙臂,幾乎把球門堵得嚴嚴實實。
喬納斯右在球上比劃了幾下,心裡暗暗盤算:論力道,他肯定不如安東,那麼只能靠技巧取勝。如果踢中高球,球的落點正好在安東的手邊,是最好接的,造不成威脅。所以能選擇的只有兩種,要麼高過安東手臂的接球範圍,要麼貼著草皮快速進球門。
岳一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喬納斯,只見他助跑了幾步,大力抽射!「砰」地一聲巨響,岳一然在旁邊都有些腳疼。
球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猛地打在上邊框上。
「哈哈!」利昂毫不遲疑地嘲笑道,「就這個水平還學人家抽射,還是回家練顛球吧。」
岳一然白了他一眼:「等下我可要好好看看你的水平。」前世足球就是利昂的短板,至少被校隊拒絕了十次以上他還屢敗屢戰,連一向奉行鼓勵教育的艾達都忍不住勸他「人要做適合自己的事」。
除了岳一然,顯然安東也很了解小夥伴的真實水平,他老實評價道,「我覺得喬納斯比你強,這球要是換那你踢,估計我得跨越半個操場撿球。」
「你說什麼?」利昂眼睛瞪得像銅鈴,不敢相信最好的朋友會拆自己的台。
「我說的是實話嘛,」老實的大個子嘟著嘴吐槽,「跟你一起玩的時候,哪次不要花一大半的時間撿球……」
看利昂舉起了拳頭氣勢洶洶地向他走來,安東的頭越來越低,聲音更像是含在嘴邊的嘟囔,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沒本事的人才只會恐嚇別人,」岳一然最看不慣他動不動就要上拳頭的樣子,一把拉住他的手道,「難道你要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嗎?過一會兒就該回家了。」
利昂這才悻悻然收回手,憤怒的目光轉向喬納斯:「愣著幹什麼?快點踢!沒看到太陽都快要下山了嗎?」
儘管是喬納斯引起的話題,但他本人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頭的爭執。他這時已經完全被足球迷住了!奔跑的感覺真棒!拚命避開防守試圖破門的感覺也很棒!如果能進球的話那就更棒了,這次只差一點點,下次,他的準度會更好。
接到「裁判」萊娜的示意后,喬納斯後退了幾步開始助跑,安東扎著馬步,眼神專註。
他射門了!是向右!安東立刻抬起左腳,向右上方跳去,足球擦過他的手指,重重地打在網上!
進了!岳一然臉漲得通紅,興奮地鼓著掌。喬納斯側過身,沖岳一然揮揮手,燦爛地笑了。淺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岳一然被晃得都有點睜不開眼睛。她記憶里的喬納斯一直是靦腆而憂鬱的,原來他也可以這樣大笑,原來他也可以這麼活潑。
送他足球真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岳一然小跑著到他身邊,單手握了個空拳。喬納斯愣了一下,岳一然微笑地看著他的眼睛,手又往前伸了伸。喬納斯這才恍然大悟似的,伸手和她擊拳。
「嘭」地一聲,岳一然往後蹌了一步,差點崩不住笑容。喬納斯看著挺瘦,力氣可真大!岳一然把手背到腰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揉了揉。
喬納斯似乎也知道自己沒把握好力道,懊惱地摸摸腦袋,連耳根都紅了。他為什麼總在萊娜面前丟臉!
利昂把岳一然拉到一邊,生氣地說:「就進了一個球有什麼好擊拳的?要是我進球你也這樣,手都要擊腫了!
你以為你多牛掰呢!底/褲都被人揭出來了!岳一然腹誹,而且誰要和你擊拳?能再自戀點嗎?
利昂的第一個球意料之中的沒進,喬納斯還沒嘲笑回去,安東倒是先笑了:「我說夥計,我是真不懂你。踢球的技術整個斯圖加特數得著的差,你到底哪來的自信?」
趁著他說話分神的功夫,利昂腳一推,球就快速地滑進球門。等安東發現的時候,球已經進門了。
利昂朝安東比了個中指:「我的自信來源於你笨。我是用腦子踢球,而你是用屁/股踢的。」
「你,你……」大個子嘴拙,你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反駁的話來,只好認栽,心裡憋屈極了。
換喬納斯上場。他有了上次的經驗,第一球很順利的破門。可惜第二球的時候,安東也想出了對策,做出預判后早早發力然後高高一躍成功撲救住了。
很快到了第三局。這次利昂說什麼話安東都不接茬,像豹子盯著獵物一樣狠狠盯著他,盯得利昂都打了個寒顫。這次他就沒上次的好運氣了,兩球都沒中,其中一球是擦著邊框彈到外圍的,利昂懊惱地直蹦髒話。
確定自己下一局終於可以射門了,安東的心蠢蠢欲動,防守喬納斯也不太用心,讓他兩球都輕鬆破門。
後面的幾局利昂一直做守門員,喬納斯和安東每局都能破門,而且角度越來越刁鑽,最後利昂眼睛都急紅了。在遛利昂的過程中,兩人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革命情誼,這大約就是強者的共鳴吧!
岳一然一開始還看得津津有味,後來就無聊得打瞌睡了,特別是陽光暖洋洋的往身上一照,眼睛都睜不開。作為一個能坐著就不站著的死宅,她實在想不出不停地把球往一個小門裡踢有意思在哪,一邊自嘲自己的心理狀態已經是個老奶奶了,一邊就毫無抵抗力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她夢見了前世的喬納斯,他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問自己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他?她無言以對。岳一然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喬納斯不會質問她,他總是隱忍地看著指指點點的人群。他也不會哭,他的眼淚都是流進心裡的。可是,那種悲傷卻真實得可怕,深深地紮根在心底,無從排解。
「萊娜,萊娜……」岳一然被搖醒了。她茫然地眨眨眼睛,臉上怎麼這麼干?像是要起皮了似的。岳一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是斯圖加特太乾燥了嗎?
「怎麼?睡著的時候哭還不夠,醒了還要哭?」利昂翻了個白眼,「女孩子都是哭包!」
這麼小就有性別歧視了,怪不得前世老大不小還沒找到老婆!岳一然心裡憤憤:「我才沒要哭。」
喬納斯突然伸出拇指擦了擦她的眼角,還沒擦了兩下就被利昂推開了:「你洗手沒?懂不懂衛生?灰塵進眼睛很麻煩的!」
喬納斯臉紅了,偏頭看著地面:「對不起,我沒想到。」
「沒關係,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岳一然安慰道。她其實挺慶幸利昂把喬納斯推開了,倒不是嫌他手臟什麼的,只是他的手指碰到眼部細嫩的皮膚時,她心跳得厲害,像打鼓似的。她知道面前的只是個孩子,他僅僅是想幫自己擦眼淚,並沒有別的意思。可是她的心已經是成年人了,也有這個孩子成年的記憶,這樣的動作已經越過了親密距離,讓她有一種難言的不適。
「哼,無用的關心。」利昂轉過身,兇巴巴地對岳一然說:「喂,你剛剛哭什麼?」
岳一然有些好笑,沒想到後來八面玲瓏的利昂也有這麼彆扭的時候。明明是關心自己,卻硬要裝出這麼兇惡的樣子。
她還沒回答,身後就傳來岳則安的聲音:「我們然然哭了?你們誰欺負她了?」
「沒人欺負我。剛剛睡著了,也許在夢裡和人打了一架吧。」岳一然轉過身,抱住岳則安的腰,把臉埋在他的大衣里。夢裡的不安感是如此強烈,現在見到了可以給自己撐腰的父親,她忍不住放縱了自己的軟弱。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一切都來得及重新開始。喬納斯是,父親也是。
岳則安摸摸女兒毛茸茸的腦袋,心裡一片柔軟:「怎麼能在操場上就睡呢?小心受涼。想睡覺了可以先回家,不用等爸爸。」
「愛撒嬌的小女孩!」利昂撇撇嘴,「不要管她,我們繼續玩。」
「別玩了,快要吃晚飯了,」岳則安拍拍利昂的肩,「艾達正找你呢!」
「煩人。算了,走了!」利昂跺跺腳,拉著安東就走了,安東只來得及轉頭朝他們揮揮手。
「喬納斯跟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岳則安和藹地問。
「不用了,昨天已經很打擾了。」喬納斯客氣地說。
岳則安怕傷害他的自尊心,沒敢多做挽留。岳一然此時已經平復好情緒,從父親的懷裡出來,問道:「為什麼?你不喜歡和我們在一起嗎?」
「不是的,」喬納斯急急辯解,「只是……」吞吐了半天,他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借口。可是不去的意思還是堅決的。
岳一然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喬納斯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臉色,確認她沒有生氣以後才試探道:「明天你還會來這裡嗎?對不起,我今天都沒能陪你一起玩。明天你想玩什麼?我都陪你。」
「我當然會來,」岳一然笑道,「看你們踢球也很有意思呢!」
喬納斯提起的心這才落下來,發現萊娜睡著后,他就一直很自責。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是萊娜陪著他,現在有了新的玩伴,就把她給忘了!他真是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