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可憐無定河邊骨
愛這個字,如此沉重,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那一身淡泊藍衫的弱冠少年,將額頭抵在她的肩上,靜默不言。溫熱的液體落入領中,那樣灼燙,
是鮮血么?還是他十幾年來未在她面前落下的淚?
一世凄愴,父王與大哥並不親近,唯一寵愛的妹妹,還同他離心。愛了十幾年的女子,卻因為這世間的種種風言風語,不能與他穿上鮮紅的嫁衣,叩拜父母。
那個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詛咒,就像是枷鎖。他明明已經擺脫了,為何……
「阿陌,師傅。若是有來世,就算是天王老子攔在你身前,我也一定要娶你……」他聲音低的幾近不聞,終於,握著帥旗的那隻手重重的垂落。
「文雋……」蘇陌顏攬著他的身子跌坐在地,心頭,是細密的疼。不似前幾次疼的凜冽,卻也讓人無法忽視。
懷中的人尚有呼吸,只是重傷失血過多,暫時昏厥。在閉眼前的最後一刻,他尚且念著這片他摯愛的土地,還有她。
「啊……」蘇陌顏仰天長嘯。
經脈之中,原本已經乾涸的法力再一次充盈起來。就算是於天地為敵又如何?就算是天罰降世又如何?他一世凡人,尚且有勇氣逆天而行,為了她不惜與天王老子為敵。那她又如何不能為了他瘋狂一次?
長天之上,震世了雷劫落下,將這茫茫雪原化作焦土。南疆國的將士,無一例外的被她的仙澤劈作飛灰。而楚氏王朝的五萬士兵,竟死而復生,完好無損。
雪原之上,死去的人無人問津,活著的人盡數昏迷,只剩下正抱著文雋的她和不知所措的翠竹小妖竹安。
竹安尚且未從這一場驚世神罰之中反應過來,她呆愣愣的跑道蘇陌顏的身邊,卻像患了失心瘋一般扯住她的衣裳哭道:「你瘋了么!仙者不可以干涉人世的朝代變更,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死?怕死我就不會做了。」蘇陌顏苦笑,俯下身子背起重傷的文雋,將自己已經歸鞘的短劍拋給竹安道:「你若是不想他死,現在趕緊到玉溪山去尋溪谷元君。」
竹安抱著翠色的短劍呆立在雪原之中,半晌,才如夢方醒一般的騰雲飛向玉溪山的方向。
身上已經連丁點的法力都沒有了,血脈之中的再生之力也在漸漸消泯,斂做虛無。這是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血脈,卻在這一刻顯得如此不堪。
仙者不該干涉凡人的生死,更不該干涉凡世朝代的更迭。她不是崇華,沒有他那樣震世的法力,只需要一個小小的雷劫,便可以將她劈作飛灰。
這一處並不安全,且不說冥主過不了多久便一定會到此探查,南疆國亦是一大威脅。她現在的力量,便是凡世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她可以死,但文雋不行。
分割了整塊大陸一半土地的楚氏王朝,雄踞於東北方的北荒國,虎視眈眈的,比鄰北荒的南疆國。三國成犄角之勢,卻以天狼山為界分割。
曾於文雋那看到的整塊大陸的地形圖浮現在蘇陌顏的腦海之中,她現在的體力不濟,更何況楚氏王朝的五萬士兵正在昏迷,蜀州城岌岌可危。她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將文雋藏起來,一個不算太遠,卻又安全的地方。
眸光流轉,望向遠處白雪皚皚的天狼山。是了,三國比鄰而生,以天狼山為界。而此時三國的局勢緊張,哪一國都不會輕易登上天狼山這一處敏感地區,給自己招來麻煩。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燭火之下的位置總是最黑的。現在,便是以生命作賭注了!
蘇陌顏抿著唇起身,雙手抓著文雋的雙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又俯下身子托住他的雙腿,將他背在背上,起身走向天狼山的方向。
文雋的身量勻稱,不算纖瘦,可她失了法力,卻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弱女子。想要背著一個成年男子跨過茫茫雪山,談何容易?
背上的刀傷尚未癒合,此刻被壓到,又是痛的凜冽。似是有溫熱的液體從那處傷口流出,浸染了層層的布料。
失了法力,便連禦寒的能力都減弱了。雪原之上,寒風好似刀子一般的割在人的臉上,險些將她細嫩的皮膚刮出口子來。單薄的繡鞋之前未覺得冷,可此時,一雙腳凍得發癢,想必是已經凍傷了。
整整一日一夜,蘇陌顏行在這雪原之中,已經整整十二個時辰。皚皚白雪踩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叫人聞之便有一種欲嘔的衝動。
可是那天狼山,還是很遠很遠啊。
蘇陌顏回望自己走過的這一串腳印,這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摔倒了多少次。雪花落在頰上化作水漬,而最初濺到狐裘上的血漬,也已經結成了血塊。
蜀中的戰場面積頗大,積雪之下,便是斷臂殘肢。那層疊的白雪沒過膝蓋,她走上幾步便會帶出或是頭顱,或是手臂。
那永遠沉沉積在這茫茫雪原之中的人們,又有誰回去紀念,又有誰會去記住?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啊。
腳下一絆,身子驀地失去了平衡。蘇陌顏重重的跌倒在雪地之上,連帶著文雋的身子都拋出了老遠。她手忙腳亂的撲過去去抱文雋的身子,可那身軀卻入手冰冷,恍若離世多時。
「文雋,文雋……」他抱著他靠在自己的懷中,不住地喚他的名字,卻無人應答。睡著的人永遠不知道醒著的人有多難受,就像之前的很多次,她寧可用自己的身子去換他,替他受傷,替他痛,可她卻從未想過那個收了他恩惠的男子心中是何感想。
雪原之中,風聲嗚咽。蘇陌顏從沒有這樣無助過,她掙扎著緊緊地抱住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文雋,我該怎麼辦,你醒一醒,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天狼山那麼遠,我要怎麼走過去……」淚水自臉頰滑落,落在狐裘上,化作細小的冰珠,晶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