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悲意
韞姜徹底醒轉時,殿內靜寂如灰,掀不起一絲波瀾。隔著月影紗,帳外的一切皆是朦朧的,看不清模樣。韞姜忽而想起宛陵來,驚得即刻坐起來朝外喚簪堇、簪桃。
簪堇正在外點著各宮主子送來慰問的禮,一聽裡頭有沙啞的呼喚,遂丟下手頭的事入內問何事。
韞姜緊緊攥住簪堇的衣袖:「宛陵,宛陵怎樣了?搜出什麼了嗎?」
簪堇的臉色十足難堪,躊躇良久也不曾開口,韞姜見簪堇眼角漸漸滲出淚光來,心裡邊隨之空了半塊。她懊喪地丟開手:「都怪本宮病得不是時候,阻不了皇后她們…」
簪堇強忍住傷感之色:「如今和充華被禁足在華清宮,皇上命皇后徹查此事,想必皇上也不願相信是和主子所為…」
韞姜恨恨:「那又有何用!本宮如今身子垮了,皇上必定不會許本宮插手此事,蘇姐姐她一人如何抵了了皇后她們!皇后必定會敲定是宛陵所為,若本宮不能親口去詢問宛陵到底為何會在她的宮裡出現傀偶,她就在劫難逃了!」
韞姜慚愧不已,恨恨地抓著被褥,死寂半響,韞姜悶聲問:「皇上呢?」
簪堇揩揩淚:「皇上適才一直陪著主子,見主子久久不曾醒轉,又想著不能歇在未央宮就回太平宮去了。」
簪堇說罷去取了個金絲花羅引枕過來墊在韞姜背後,又替韞姜掖了掖被褥。韞姜垂眸沉思許久開口問:「宛陵禁足,皇上可許人探望么?」
簪堇道:「這個自是不許,門口有人把門,沒有皇上皇后許可,是不讓進的。」
韞姜撫著腕上的翡翠鐲:「那守門的都是皇后那頭的人么?」簪堇蹙眉:「約莫還是有華清宮的人,但應該是半參半雜不定數。娘娘若想進去,等晚間他們換班時又累又困,必定鬆懈下來。只是如今娘娘的身子怕是不能…」
韞姜嘆氣道:「本宮不去,失了宛陵,我才要身子不好了!」
寢殿內宛陵嬌弱如雛雀蜷在床角,手裡緊緊攥著軟緞被褥的一角,抿緊的唇間偶然逸出低微的嗚咽。
素心心疼宛陵這樣失魂落魄,便就去尋了安神香餅來打算點上。她輕聲移入,方才掀了香爐鼎蓋,就聽到了宛陵的一聲驚恐的低呼。
素心忙放下香餅盒趕來安撫宛陵:「主子,主子別怕。是奴婢,奴婢想著點上安神香給主子定定神。」
宛陵目光遊離,許久她才定下神來:「素心,皇上他為什麼不信我…他終究還是不肯信我,他禁足我,連看我一眼也不肯。他…只牽挂韞姜姐姐吧。」
素心蹙眉,伸手環住宛陵冰冷的素手:「主子,您別這樣想。您想,若皇上不願信您,必定一時即刻定了你的罪,怎還會命皇後娘娘徹查呢。」
宛陵淚眼婆娑,抬頭望住素心,問道:「真的?」宛陵生得猶如一枚碧玉,清秀周正。可這樣的樣貌是沒有出路的,宮裡多大家閨秀,多小家碧玉,多閉月羞花。宛陵不及閨秀,在碧玉里卻也平平,她因韞姜一路扶持才坐到了充華的位置,皇帝的恩寵卻只是淡淡的。
素心緊緊擁住悲泣顫抖不已的宛陵,已是入夏了,可這兒卻冷如冰窖,那光與冰霜錐子無二分區別。
白晝還是明媚的艷陽天,到了臨夕時分卻凝起重重陰雲,未央宮裡登時沉悶起來,連廊上擺的茉莉都失了活潑靈氣。
韞姜薄粉敷面略顯憔悴,坐在美人靠上小憩。韞姜本就生得白凈,一病便愈發蒼白起來,顯得楚楚惹憐。徽予午間曾來相陪一個時辰,韞姜憂心徽予惹了病氣於是出語勸了徽予離去。
如今未央宮格外靜謐,偶有鳥雀落在欄杆上嘰喳三兩聲。
「主子又在出神了?晚膳時候到了,可要去用么?」簪桃信步至韞姜身後,伸手撫平了肩上起的褶皺。韞姜回首莞爾:「沒什麼胃口,皇上先前差人送來的酸棗糕還有么?酸甜可口,倒也能用上些,別的實在難入口。」
簪桃低應,轉而俯下身低語道:「適才顧誠回來回話了,今夜恐要降雨,宮外的守衛會鬆懈許多。屆時娘娘著了備好的黑斗篷從角門進去,不會有人發覺。進了宮內,會有奴婢假裝皇后那頭的人引開他們。若是尋常他們許會起疑,若是雨天,恐怕也沒了這個心思。到時只是一樣…」
韞姜抬眸:「什麼?」簪桃輕聲道:「充華殿內的宮人皆被派在殿外,娘娘進去可能會叫人瞧見。」
韞姜思忖半響:「若下著雨,宮人必都進了屋內避雨。如今他們無人拘束,能躲懶便不會失了機會,即使叫人看見,也瞧不清本宮的臉,即使通報侍衛,本宮也大可躲入宮內後院的湘妃竹林里,想必無人會來尋。」
簪桃擔憂十分,柳眉緊鎖:「可是娘娘的身子實在折騰不起,娘娘…要不咱想想別的法子吧。」
韞姜語氣堅決:「不可!本宮原想得太淺,陷害宛陵恐怕是幕後主使即興而起,沒有過多鋪排埋伏,那麼只能是宮內出了問題。這種事若不詢問宛陵,恐怕無人可知。本宮若去求皇上,只會叫皇上加重對本宮與宛陵的懷疑。」
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風漸起,冷意襲來。突炸開漫天的砸地聲,一抬頭,天全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