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天子跑了
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這一年,朱厚照二十六歲,簡寧二十七歲。
自正德五年加入天家后,轉眼已是七年過去,當簡寧站在城牆上往外看時,便覺有點恍惚。
不知不覺,她竟在這深宮大院內生活了七年。這七年,她跟朱厚照從相愛變成了相親,愛已轉換成了濃濃的親情,當愛情荷爾蒙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原始衝動更為牢固的親情。
她望著高牆外的世界,望著遠處往來的人群,終於開始明白,為何聖人要將夫妻排在人倫第一,而非父母。
這種非血緣關係的締結其實是比任何血脈相連來的深。父母總有離去的那日,而孩子也總會長大,唯有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是此生與自己相處最長的人,沒有血緣關係卻甚是牢固。
她伸手撫向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由苦笑。
三個月前,自己又被診出懷上了,雖然月事不來后她就懷疑自己又有了,可當這話從御醫口裡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有些懵。
後來經過多方調查,才知自己的避子湯給正德換成了補藥。他沒將自己當生育工具的意思,可卻想跟自己生許多的小孩。用他的話說,兄弟多了多得力,以後地盤大了,駒兒一個人顧不來,以後駒兒就給他的兄弟姐妹們當什長。
古代五人為一伍長,十人為什長,百人為百夫長……他這也太抬舉自己了。
唉,想到這裡便是嘆息。既來之則安之吧,有孩子總是喜事,她其實還是很喜歡小孩的。
跟正德說了許多回,可在這件事上卻是擰不過來。他堅信多子多福的道理,而且用他話說,龍鳳胎也兩歲多了,再懷上也不會傷身。古人在這方面難以免俗,正德也不例外。
如今已是十月了,再過五月這孩子就該下來了。看看自己這大得出奇的肚子,簡寧有點怕怕:該不會又是兩個吧?
喜兒第二胎就又生了對雙胞胎,這已充分說明,她跟她哥哥的基因問題了。上一代沒有,但並不代表再上一代沒有,基因這東西有時是會隔代遺傳的。
看看自己這肚子,看著比別人大了許多,現在她也只期望肚裡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不要發生大姐兒那樣的悲劇才好。
如今已經七歲的大姐兒已顯得有些沉悶,雖說父母寵愛有佳,甚至有自己這個皇貴妃當靠山,可流言蜚語還是不可避免地傷害到了她。
孩子雖堅強,可被人歧視總不是什麼舒服的感覺。為此,簡寧對這個孩子總也要多憐惜些,總讓已出任簡家教養姑姑的趙月娘多教她一些「為人自珍便無人可欺」的道理。
看著大姐兒這樣,她自然也會害怕自己孩子出個什麼問題。這回雙胞胎應該是肯定的了,其實已有太醫隱隱暗示,這回可能是雙胎。
太醫能這樣說,基本不會錯。給皇家人看病,自然不能把話說死了,萬一不是,那可得遭殃。
正胡思亂想著,身後傳來了崔余朴的聲音,「娘娘……」
「怎麼了?」
她回過神,轉身看向崔余朴,見他臉色不佳,不由一驚,「可是玙兒與梔錦出了什麼事兒?」
「沒,沒,兩個小主兒可好著,那麼多人看著,怎會出差錯。」
崔余朴連連上前扶住簡寧,「主兒放心,幾個小主子都好著呢。」
「那你這是?」
「娘娘……奴,奴婢說了,您,您可別生氣……」
崔余朴結巴了起來,「陛下,陛下他……」
「陛下怎麼了?」
簡寧一蹙眉,「今個兒早上走的時候還好的。」
「噗通」一聲,崔余朴鬆了簡寧的手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大哭道:「娘娘,您可要救救乾爹啊!干,乾爹他,他,他被陛下挾制著出宮了!」
「天子挾制他?你這話聽著真可笑!」
簡寧臉一冷,「是不是又不甘寂寞,想當出頭椽子了?」
「不,不是啊!娘娘,真是被陛下逼的,他,他們跑出京都去啦!剛剛張公公在乾清宮裡發現了這個,他都嚇壞了,現在正在找大臣們商量……」
他說著便是遞上一封信箋,簡寧本能地感到一陣不妙,他該不會……
前幾天邊關有奏報,蒙古王子伯顏叩關來襲,朱厚照回到宮裡那個興奮啊,直嚷著要出關去打蒙古人……
不好!
簡寧瞳孔一縮,忙拆開信,只見上面寫著,「卿卿吾妻,韃子叩關,吾欲效仿先祖立武功之事,奈何土木堡之變盡掃我大明英豪之氣,眾臣反對,夫唯走此下計……」
簡寧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碧珠忙將她攙扶住,呼道:「大姑娘小心!」
「他人呢?」
簡寧咬牙,「早上走的時候還跟沒事人似的,這會兒竟是跑出去了么?宮門守衛都是吃乾飯的嘛!」
「娘娘息怒!」
崔余朴大哭,「是,是陛下捉了乾爹,又找了宦官的衣服,讓乾爹助他出宮的,乾爹哪裡敢擔這干係啊?!可陛下一點機會也不給他,出了京城竟是有人接應,江彬那狗賊!」
說到這裡崔余朴的臉猙獰了起來,「這狗東西上回就該一起辦了!不知謀划多久了,這定是那狗賊出的主意!娘娘……」
說著又大哭,「乾爹真沒摻和啊,娘娘明鑒啊!他們出了城便是直奔關外而去,乾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才讓地方一個小旗報信的,娘娘,您看……」
他又掏出一個布條,上面是血字,想來正德看得緊,估計這是高鳳唯一能想出來的辦法了。
土木堡之變不過七十餘年,所有大臣都對御駕親征這事害怕,高鳳也不是白痴,自然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他可不想被千刀萬剮啊!
「這個混蛋!」
簡寧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由咬牙,「過了幾天好日子又開始折騰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不懂么?!」
「娘娘,現在該怎麼辦?朝里已經亂了,這會兒楊大人應該已去了慈寧宮……」
「娘娘!」
話還未說完,一個小太監飛奔過來,「娘娘,太后請您移步慈寧宮議事。」
簡寧深吸了一口氣,一陣無力感湧上心頭。她可以因為理想剋制自己的慾念,但正德在這方面卻還需要鍛煉。
大明這幾年蒸蒸日上,他已經有些開始膨脹了,更別提,這人的夢想就是上戰場。就算大明還是以前那個大明,這傢伙也干過兩次偷跑出宮直奔戰場的事。
朱厚照……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還能怎麼辦?太后這會兒估計都嚇壞了,得了,趕緊過去商量吧!
肩輦被抬了過來,簡寧上了轎攆,忽然吩咐道:「將幾個孩子送皇后那兒去,這會兒宮裡亂不得,讓她放心,大臣自有應對,不要自亂了陣腳。還有……」
簡寧望向遠處,沉默了會兒,「傳話下去,若誰敢議論這事全部杖斃!另外,託人給張永帶話,立刻調動御馬監武備,衛戍大內,要悄悄行動,不可讓人發現端倪。」
「是,奴婢立刻就去!」
抬肩輦的太監們走得很快,也很穩,很快便是到了慈寧宮,一陣哭聲從慈寧宮裡傳來,「作孽啊!哀家這是作了什麼孽?!早知當初,我不若淹死了這個不孝子!這大明的江山才有點起色,他就開始折騰,若是土木堡之變重演,哀家如何面對先帝啊!死了好,死了好,讓他死去吧!哀家有皇孫,立刻立太子就是了!」
「太後娘娘,陛下還未跑出太遠,臣已經讓人去追了,您可千萬要保重身子,不要亂了陣腳。」
「愛卿,你說哀家怎麼就生出這麼一個玩意?!真是氣死哀家了!還有,他不會有事吧?」
「太後娘娘放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簡寧挑開帘子,襝衽行禮,「臣妾給娘娘請安。」
「皇貴妃你來了,快,快,快跟楊愛卿商量商量,這可如何是好,哎喲!頭疼,頭疼!」
「臣楊廷和拜見皇貴妃娘娘!」
「愛卿免禮。」
簡寧抬手,「愛卿乃是我大明肱骨之臣,不用行此大禮,當下,還是要以國事為重,這些虛禮免了吧。」
「是,娘娘。」
簡寧上前扶住太后,安慰道:「娘娘放心,臣妾剛剛已傳令下去,不準任何人議論此事,以免人心浮躁生出事端來。另外……」
她鬆手,行了一禮,「臣妾剛剛還自作主張,令人去御馬監傳話,讓人立刻衛戍宮中,免出亂子。」
「你做得很好……」
太后像被抽幹了力氣一般,無力地坐下,「如今就剩咱孤兒寡母的,總要作些準備。」
「太後娘娘不要太擔心了。」
楊廷和望著太后,心有不忍,便是安慰道:「陛下會沒事的,土木堡悲劇不會再發生,臣已讓人快馬加鞭地去追了,還通知了地方官府,一旦發現陛下立刻規勸……」
「哀家生的,豈能不了解?他不知謀劃了多久,怕不達目的是不會回來的……地方官只能勸解,誰還能將他押回來不成?皇貴妃,照兒他一點意思都沒露給你么?」
簡寧苦笑,將正德的信拿出來,「這是張永在乾清宮發現的,他早有預謀,對我一個字都沒透露,早上走的時候也無異樣,還送了駒兒去上課。若不是剛剛有人來報,臣妾還以為他還在與朝臣議事……太后,您也知道,陛下這幾年都勤於國事,今年尤甚,不到晚上是不會回後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