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鴆酒

第六章:鴆酒

「一人做事一個擔,不幹冷管事的事兒,要殺只殺我一個。」床上的止行怒道。

冷靜聽不懂。

「小蹄子,現在哪還有你張嘴的份兒,你自是死定了,至於她人的生死,不是你能決定的。」嬤嬤冷聲道,拿起桌子上的茶盅子,倒了半盅子酒出來,遞過去:

「娘娘賞給你的美酒,送你上路,快喝了罷。」

止行接過那杯酒,撒下眼淚,滿懷歉意的瞧著冷靜:「對不起,冷管事,是我連累了你,黃泉路上,我們為伴,也不寂寞。今生欠你的,來世再還。」

「一杯酒而已,你真是啰嗦,喝了罷。」冷靜道。

嬤嬤又倒出一杯,陰沉著臉,舉給冷靜:「這是你的。」

冷靜接過來,朝止行舉舉杯:「快喝,不要耽誤了嬤嬤們做事。」

說著,一飲而盡。

止行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腮來,嗚咽一聲,一仰脖,將酒灌下去,酒杯摔到地上,朝兩位嬤嬤怒吼:

「滿意了罷?現在她滿意了罷?」

兩位嬤嬤換一臉惋惜,搖頭,往門口退去:「止行,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不過是奉命行事,如果要恨,你只恨該恨之人,千萬莫找我們討命。」

止行想罵,卻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時無力,伏在床上,嘴角滲出鮮血。

兩個嬤嬤奪門而出,將門緊緊的關閉。

待她再醒過來。

竟然還躺在床上。

冷靜正立在桌子邊,拿著大剪刀剪燭芯,一臉平靜,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冷靜,我們死了嗎?這是哪裡?「止行一個激靈翻身起來,大叫。

冷靜慢吞吞的剪著燭芯,平靜如水的聲音:」沒有死啊,還在我的屋裡,躺在我的床上,人啊,哪就這麼容易就死了。「

止行吐口氣,摸摸臉,完全不能相信的神情。

」睡罷,今兒仁壽宮送來了一大堆圍擋,說太后後天宴席要用,你就算動不了不能洗,至少也要幫忙晾一晾。「

冷靜平淡的對她說道,收拾好剪刀,要脫衣就寢。

止行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待神龕里的神祗一般。

萬妃娘娘決不會賞她一杯美酒,那肯定是一杯毒酒!

沒有理由,喝了毒酒還能再活過來!

眼前這個女人能給她取出腿里的繡花針,也一定能解了酒里的毒了?

「冷靜,你不該救我,我死了,你才有好日子過,我不死,你的災難會無窮無盡。」止行苦笑一聲,將頭蒙進被子里。

「還是活著罷,活著挺好的,心裡懷著個夢想,萬一有一天實現了呢?」冷靜換了睡衣,躺到她身邊,冷涼的聲音:

「今晚上你得睡我這兒,體內尚有餘毒,還得按時喝兩劑葯才行。」

止行「忽」的撩開被子坐起來,指著她的鼻子,怒道:「你聽不懂人話嗎?我不死,她不會心甘的,我只是想臨死之前救你一命,你不要多事。」

「她是誰?萬妃娘娘?她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你?你搶了她的男人?」冷靜撿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低聲問她。

止行怔一怔,流淚:「你不要問了,多說無疑,這後宮之中,死個把奴婢,又算什麼,死也就死了。」

冷靜不再說話,闔眼睡去。

止行盯著她那張平靜如水的臉,淚流的更勤。

她是必死無疑,只是連累了冷靜,讓她於心不安。

————————

第二天清晨,司馬南一步闖進浣衣局的大門時,冷靜正將一塊寬大的圍檔晾在了繩子上,鵝黃的圍檔因為夏日微風,輕柔的從她臉上拂過。

司馬南看到的,是冷靜毫無表情,冷涼的小臉。

他忽然就舒了口氣,舒完了氣,不等施公公走上前去問侯一聲,便又扭身離開。

施公公面色一緊,緊追了出去。

冷靜看到了這一幕,可她心中,卻沒有施公公那樣緊張不安,她沒做錯事,根本不必用如此低的姿態去討好一個不相干的人。

圍檔終於在中午時分洗好晾完。

冷靜給了施公公些碎銀,讓廚房加兩個肉菜。

眾宮婢聽說有肉菜可以吃,一上午的勞累解了不少,歡呼著過來圍住冷靜,嘰嘰喳喳的說著好聽的話兒。

止行從屋裡端了杯茶出來,正與走進大門的兩個宮人走了個正面,手中的茶盤應聲落地,人定在那裡,傻了一般。

「止行,昨晚上,娘娘的美酒可好喝呀?」一個宮人走到她跟前,淡淡的問一聲。

「止行見過吳公公。」止行施禮問好。

「起來罷,自打你被貶到這兒來,娘娘可是每天都記掛著你吶,這不,命我將這件珍珠鑲金紛縷衣給拿過來,讓你洗洗,這件衫子可是件寶物,世上獨一件的寶物,交給別人洗娘娘也不放心,只好有勞你和這裡的冷管事了。」

吳公公面帶笑容,語氣溫柔。

在止行聽來,這卻是能殺死人的溫柔。

「公公,這件衫子,娘娘不經常穿,不用洗罷?」止行掙扎了下。

「不行啊,這兩天太后擺宴,娘娘天天穿著,前天不小心灑了些茶湯上去,昨兒又不小心沾了些脂粉上去,總之呢,是髒了,非洗不可。」

吳公公伸手指指身後小太監手裡捧著的金光燦爛的衣衫。

止行欲要講話,吳公公卻不再給她機會,視線一轉,盯著冷靜。

冷靜朝他施個禮。

「東西呢,我是交過來,冷管事趕緊收了罷,收之前,可查仔細了,完好無損的。」吳公公冷著面色,說道。

冷靜答應著,從小太監手裡接過衣衫。

「冷管事,晚些時候咱家親自過來取,晚上的宴席,娘娘還要穿的。」

吳公公冷聲道。

冷靜答應著。

吳公公又盯止行一眼,微哼一聲,揚長而去。

「天啊,這件衣衫,要怎麼洗?金錢縷空,珍珠穿梭其中,又是孔雀毛織而成,這不是存心找事么?」

裴少芬上前來,瞅了那衣衫一眼,驚嘆一聲。

「少芬,帶著眾人去吃飯罷,這件事與你們無關。」冷靜面無表情的說道,端著衣衫往屋裡走去。

止行跟了進來,將門關緊,倚著門滑倒在地,痛哭失聲。

「止行,不要哭,總有辦法解決的。」冷靜將那衣衫放到桌子上,過來扶她起來,給她拭淚。

「你這個傻瓜,為什麼要管我啊,你這是自己找死。」止行哭道。

「已經走到這一步,就算我要止步抽身,已是不可能,只有跟你一起走下去了。」冷靜平靜的說道。

「還能有什麼辦法?你看看這件東西,是能洗的嗎?不管你洗還是不洗,都是死路一條,她不過是想找個借口殺了我而已,這就是個借口!你還不明白嗎?」

止行哽咽道。

冷靜聳聳肩,笑一聲:「止行,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事情還沒做,你倒是急什麼。」

止行上前抱住她,身子不住的顫抖。

「洗衣服嘛,不能水洗,就想別的辦法慢慢洗了,我剛才看過那衫子,那些孔雀毛和珍珠金線上確實有些帶顏色的脂粉和茶湯的痕迹。

你不要總把人想的那麼壞,也許娘娘她就是信任你,想讓你幫她洗洗這件衣裳呢。」

冷靜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眸中的光芒亮晶晶,完全沒有絕望。

止行看著這雙眼,心中忽然就覺得沒有那麼慌。

外面傳來敲門聲,裴少芬和玉婉走進來,端著兩碗菜。

「多吃一點,吃了這頓,不知有沒有下頓了。」裴少芬板著臉,遞筷子給她們。

冷靜接過筷子,臉上露出平靜如水的笑容:「少芬,怎麼會呢?浣衣局的職責就是洗衣服,雖然娘娘們的衣裳用不著我們洗,可偶爾洗一次,證明下我們的能力,也沒什麼不好。」

「這件衣衫,你能洗?」裴少芬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表情。

「洗完了這件衣衫,如果能得到萬妃娘娘的讚賞,我倒是有個大膽的想法,想求尚宮娘娘恩准,將浣衣局分一個司出去,專門負責洗後宮娘娘們的衣物。

後宮娘娘衣物繁多,有些不過穿一次兩次便賞了人,實在是可惜,若能將這一項開支節約起來,一年想也有不少銀子。

尚宮娘娘不是說,太后最近常常訓斥她,民生艱難,要以節約為本,不可鋪張浪費么?我這主意一出,尚宮娘娘必會歡喜。」

冷靜笑道。

裴少芬夾一筷子菜放進嘴裡,嗤之以鼻:「等你把這件高貴的衣衫洗好了再說罷。」

「吃完了飯,你們出去做事,這件衣衫交給我,保管等他們來拿的時候,不僅完好無損,而且已經清洗的乾乾淨淨。」冷靜道。

此刻內侍局正廳內,司馬南正手握著茶杯,直著眼想事。

茶杯在他手裡慢慢變形,慢慢變成齏粉落到桌子上。

江明低頭扒拉著眼前的米飯,實在是不想看到他這個動作。

因為只要他做這個動作,就證明有個人要遭殃。

「那個萬妃,你覺得怎麼樣?」司馬南開口。

江明嘴裡的米飯噴了一桌子,又連打兩個噴嚏,弄的自己狼狽不堪。

司馬南嫌棄的欠欠身子,離他遠點。

「司馬南,夠了你,皇上的昏庸無能,與後宮妃嬪無關,她們想盡方法爭寵,不過也是為了生存下去。你若因此想要她們的命,實在是不仁義。其實你最該做的就是好好教導皇上,而不是只會清理他身邊的奸臣賊子才對。」

江明起身收拾著桌子上的殘局,邊鄭重的說道。

「你錯了,我殺人,也並非都是為了皇上。」

司馬南面色凝重的回一句,舉起筷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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