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他在報復
不管皇城局勢如何變化,但南山別院就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完全感受不到局勢的緊迫何壓抑。
五個月後燕望北下山了一趟,本來是偷偷摸摸的,畢竟他是個越獄的逃犯,等他看到整個皇城一片烏煙瘴氣時就不淡定了。
京伊府自己都閉門不出了,誰還有那個閑工夫還抓他?
昔日繁華的都城的衰敗得厲害,酒館茶肆全都關門了,街上連個擺地攤吆喝的小販都沒有,曾經不分日夜,歡聲笑語的花樓,樓子前的紅燈籠上都落了一層灰。
這又到年關了吧?也許是北風太冷了,燕望北竟沒感受到一丁點京城特有的年味兒。
寬敞的大街上清冷得不可思議,除了他自己,燕望北聽不出還有其他人的腳步聲,也沒看到一個人影兒。
雖然他下山時是怕被京伊府的人抓,走得有點早,但也不至於這個時間點了街上還空無一人。
心底像是破了一個口子,然後北風呼啦啦的灌進來,吹得他心肝脾肺都涼透了。
前方拐角處有個拉炭車的老翁,瘦骨嶙峋,佝僂著腰吃力拖動那一車炭,每次邁開腳步他身體都晃一下,肩背前傾,再邁動另一隻腳,炭車就前進一點點,地面留下黑色的車轍印。像是本該壽終正寢的老黃牛卻仍被抽打著犁田一樣。
燕望北有點看不下去了,上前幾步推動炭車,老翁一下子輕鬆不少,驚愕回過頭來,燕望北露出一個傻氣的和善笑容,「老人家,我幫你吧!」
可是那老翁臉上只有一臉驚恐,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我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了……」
「不是,老人家,我不是壞人……」燕望北一臉懵逼,他五官雖然粗獷了一點,但也不至於把老人家下成這樣啊。
「炭給你,炭給你,家裡沒錢……」老翁兩腿打著擺子,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遠了。
燕望北看著自己眼前的炭車,只覺得心底憋得慌,有一股無名的火再心底亂串,可是找不到發泄口。
他踢了那炭車兩腳,掉出來差不多半車的炭,他心底的火沒消,反而漲的更旺了,那火之下又是一股不安和凄惶。
他對皇帝失望,對朝堂灰心,可是如今這看了二十多年的京城成了這般,他心底更多卻是難受。
燕府在官僚地界,燕望北受了點刺激,乾脆不遮遮掩掩了,直接從大街上走著回家去,一路上還是沒看到幾個人,便是看到了,也跟幽魂似的,臉上除了麻木和認命找不到其他的神情。
燕望北砸了許久的門都沒人來開,就在他準備翻牆進去時,看到牆上一排弓箭手搭好了箭直對著他,燕望北心頭一跳,罵道,「瞎眼了?爺爺回來了都不認得!」
副將扒在牆頭眯著眼看了許久,才不確定似的道,「真是元帥?」
燕望北氣樂了,「猴三兒你小子又欠收拾了?」
聽見這熟悉的稱呼,副將才確定真是燕望北回來了,一改臉上的凝重之色,狂喜道,「快開大門,是元帥回來了!去個人給將軍稟報一聲!」
厚重的大門打開時掉了一地的灰塵,燕望北鬱悶到不行,「這大門是幾個月沒開了啊?」
副將說,「五個月沒打開了。」
這話讓燕望北隱約猜到了什麼,他在南山別院呆了五個月,老頭子是怕皇帝降罪,直接閉門了,可若是皇帝真要拿燕家開刀,那扇大門又能擋住什麼?
他頭一次覺得老頭子也挺幼稚的。
一路走來,就發現府中下人少了,護衛多了五倍不止,他心頭疑惑漸重,在暖閣見到燕老將軍的時候,請安的話沒說一句就問,「老爹,你這是把咱軍營里的人都屯到府里來了嗎?」
燕老將軍倒沒回答他的問題,見他與從前無二,才道了句,「看起來傷勢恢復得不錯。」
燕望北撓撓後腦勺,「其實早一個月前就好利索了,這不怕您不待見我,沒敢回來嘛。」也怕被再抓回天牢,連累了燕家就虧大發了,反正在南山別院有吃有喝,他沒事還能抓著君琛那狼崽子練練武,雖然老是被君琛揍得爬不起來。
燕望北以為燕老將軍又要那鞭子抽他,誰知燕老將軍竟說了句,「不回來也挺好的。」
燕望北這次是真傻了,想到自己一路走回來見到的場景,不由得問道,「老爹,這京城是怎麼了?都快過年了還一點年味兒都沒有。」
燕老將軍說,「一座死城,你還指望有什麼年味兒?」
這話讓燕望北沒明白過來,「沒聽說陛下……」
燕老將軍看他一眼,「京城都這般了,楚國其他地方只怕更糟。宮裡那位,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燕望北傻瞪著眼,,也不管自己說得話有多麼大逆不道了,「歷朝歷代,金龍椅上換個人都這麼的?」
燕老將軍搖搖頭,嗓音里竟帶著幾分滄桑,「這是有人在報復皇城啊。」
燕望北聽不懂這些彎彎道道的話,把自己往椅子上一癱,「老爹,你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話?」
「有人想亡了大楚。」
「什麼!」這話成功讓燕望北跳起來了,「胡人還是南疆攻過來了?」
「今年這個寒冬又難熬得很,北地那邊怕是豺狼都給餓死了,胡人餓紅了眼,肯定還是會來攻打雁門關,但大楚如今的境遇比胡地也好不到哪兒去,你北歸途中只怕都看見了,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南疆除了蠱毒,沒點上得檯面的東西,南疆前段時間起了內訌,現在都還沒恢復元氣。」
「老爹,你這說了半天,滅楚的不是胡人,也不是南疆人,那還有誰?難不成蕭國?」燕望北咕嚕咕嚕灌了兩口茶。
燕老將軍看著北風肆虐的窗外,沉重吐出幾個字,「南山上的那位。」
「噗——」燕望北一口茶全噴了出來,他有些難以置信似的問道,「君琛那小子?老爹你逗我呢!」
燕老將軍沒有再說話,燕望北也沉默了,這一路的景象在他眼前飛速掠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心口的涼意。
突然有種感覺,自己,燕家,乃至所有手握重權的大將,都是君琛手裡的一顆棋子。
五個月之前,他們看似被老皇帝逼得無路可退,但實則都是為了今日這一步,君琛在讓天下人都恨楚國,恨皇帝。
燕望北晃了晃頭,不敢再細想下去。
燕老將軍說,「他是在報復啊。」
燕望北行色匆匆回了家,又火急火燎趕回南山,找到君琛二話不說就把人摜地上了,欺身而上,像頭盛怒中的豹子,「你小子到底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現在京城成了什麼樣?」
君琛扣住燕望北揪住自己領口的手,用力一揮把人摔開了,「京城如何,與我何干?」
這麼摔了兩下,燕望北心底舒坦一點了,躺在地上不願意起來,「你想毀了皇城,滅了楚國,為什麼?」
君琛一雙眼像蒼茫月夜下的荒山,「因為恨啊。」
恨那一世那兩個國家帶給忘兮的傷害。只要他在一天,古越就沒有復興之日。而楚國,也是時候滅了。
嫉妒,憤怒,如影隨形。
他是楚子伊的執念形成的,卻又嫉妒自己的締造者,嫉妒他們相遇那麼早,而自己混沌了幾百年才有意識,他甚至嫉恨楚子伊曾經奪舍,與君兮相處過。
自然,他的這些恨,燕望北是不會明白的,燕望北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燕老將軍告訴他的,君琛母親的事,或許君琛是在給他的母親報仇。
君琛離開很久了,燕望北還在地上躺屍。
「他有自己的打算,楚國已經腐敗不堪,不經歷絕望,那些人就不會有對生存的渴望。他在用一個殘酷的煎熬,換取一個百年盛世。」
燕望北側過頭去,看到了一截青色的衣擺,「沐神醫,您不是去蕭國了嗎?」
沐青笑得有些苦澀又有些釋然,「回來了。等郡主生下孩子,就得回醫谷了。」然後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出谷了。
被沐青這麼一說,燕望北原本有些不是滋味兒的心情又好了許多。
沐青說的沒錯,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君琛了,那小子看著跟座冰山似的,放朝堂是一刺兒頭,可是在戰場上,他可以為同袍擋刀,在北地,他還看見過君琛給一個死了爹娘的小孩編蚱蜢。
這段時期會成為此後每個楚國人的噩夢,但因為這個噩夢,再也不會有遍地紙醉金迷的生活,因為他們會記住這個慘痛的代價,從此勤勤懇懇。
燕望北突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君琛。
說他冷血吧,他有時候又會給人一種柔情的錯覺。
可不,那邊,某妻奴又小心翼翼的扶著君兮到院子里來溜圈了,燕望北果斷跟隨沐青的腳步離開這虐狗現場。
八個月了,又是三胞胎,君兮肚子大得有點嚇人,她自己站著的時候,從下往下看都看不到腳尖兒。
像是知道自己現在不可以淘氣了,她變得很安靜,沒有人扶她,她都不肯走路了,一天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盯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
今日君兮披了一件火狐披風,被君琛攬著到了院子里,許是君琛覺得外邊冷,又把自己身上那件銀狐毛滾邊的黑色大髦給她披上了,這樣遮住了倒是看不出她身形臃腫,但臉上明顯是有些肉肉的,看著就想捏捏。
才走了半圈,她就出了一腦門的汗,但她至終不吭一聲,抿著唇跟著他的腳步慢慢走,君琛看得心疼不已,用錦帕擦了擦她額頭的汗,又吻了吻她風吹得通紅的鼻尖,「辛苦你了,我的小傻子。」
她這三胎太重,沐青說盡量多走走,不然生產的時候怕是不易,沐青雖然沒有明說什麼,可眼底的擔憂騙不了君琛。
看著她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君琛每根弦都繃緊了的。產婆是一早就接到別院來安置好了的,光是聽聽她們說婦人生產半隻腳邁進棺材里他就心頭髮冷。
他甚至有些後悔讓君兮懷上孩子了,她如今神志不清,生產時又那麼痛,他是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