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白玲在局會議室里做心理分析,侃侃而談:「『鳳凰』心思縝密,行為謹慎,而且善於布局,應該具有很高的文化修養。因為常年作為冷棋隱藏,所以必須要融入周圍的環境,因此他人緣很好,但不會和人有深交,他喜歡獨來獨往,內心會很寂寞。所以,他很可能會專註於某一種愛好,比如古玩、音樂或者是演戲。」
「演戲?」鄭朝陽有些不相信地問。
白玲點頭:「對,演戲,京劇或者是話劇。」
羅勇追問:「那麼你覺得,他用會什麼樣的身份作掩護?」
「這個不好說,政府機關、學校、文化團體、報社、出版社,甚至是醫院,都有可能。」
鄭朝陽愕然道:「醫院?為什麼?」
「冷棋這樣的特工在潛伏階段需要環境安靜、行動自由且不被人注意。政府機關是個是非窩;文化團體是個名利場,要面對各行各業的人;大學則是國共兩黨共同關注的地方。安靜,自由,只要自己願意,完全可以不被別人注意,所以醫院也是有可能的。」
羅勇誇獎道:「不錯,說得有些道理。」
鄭朝陽聽到這裡,心裡一動,白玲所說的「鳳凰」的形象,似乎就是自己的哥哥鄭朝山啊。恰好此時羅勇點名問他:「朝陽,你怎麼看?」
鄭朝陽壓下內心的不安,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老大哥的經驗肯定是好的,不過偵破案件還是要重證據。這種分析可以用來參考,提示一下是好的,但不能作為路標。」
白玲尖銳地批評道:「中國目前偵破案件的方法還是沒有脫離古代巡捕的思路,方法簡單,設備陳舊,思想也很保守。這樣往往會降低破案的效率,甚至誤導破案的方向。」
鄭朝陽突然感到無名火起,氣憤地說:「戴口罩進現場當然會誤導方向,要知道氣味是現場的第一線索。」
他針對的是白玲以前有幾次進現場都戴著口罩。
白玲氣得眉頭緊皺,馬上反譏:「整天拿個打火機聞來聞去,能聞出什麼來?」
看到鄭朝陽「啪」地合上筆記本似乎要發作,羅勇忙敲著桌子說:「幹什麼,這是開會呢。」兩人都壓下自己的怒火,不再說話。
羅勇轉移話題道:「告訴大家一個消息,南京政府拒絕了我們的和談條件。和談終止,解放大軍即將過江。」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非常開心,紛紛鼓掌。
羅勇乘機敲打道:「這個時候恰恰是敵人最瘋狂的時候,大家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眾人紛紛起立,堅定地答道:「是。」
大街上,賣報紙的小販在叫賣:「號外號外,解放大軍突破長江,蔣介石落荒而逃。」「快來看快來看,南京總統府被我軍攻克,大軍正往江南進發。」
鄭朝山在院子里翻看號外,他揉揉濕潤的眼角,把報紙拿去灶間燒掉,然後出門去了金城咖啡館。他推門走進咖啡館后,發現宗向方和段飛鵬已經坐在屋裡了,不過兩人都垂頭喪氣。
鄭朝山宣布:「毛局長來電。」段飛鵬和宗向方連忙起身立正,只聽他念道:「值此危難之秋,凡我黨國軍人,必將以決死之精神報效黨國,殺身許國者國家必以國士待之,畏戰不前、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宗向方有些遊離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他和段飛鵬齊聲答道:「願為黨國效勞!」因為還要趕回局裡,宗向方提前告辭出門,鄭朝山和段飛鵬留下來繼續議事。
鄭朝山說:「毛局長叫咱們儘快行動起來,給共產黨一點苦頭嘗嘗。我制訂了三個計劃。代號分別是『天雷』『地火』和『熔岩』。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幫我做件事。」說著,他從皮包里拿出一份檔案材料遞給段飛鵬。
段飛鵬打開一看,竟然是一份鄭朝陽的警察局檔案。
秦招娣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與衛孝傑的夫人偶遇,秦招娣低聲驚呼:「姨媽。」「姨媽」沒說話轉身走了。秦招娣抽出頭上的發簪,拔掉外面的套管,發簪成了鋒利的匕首。不過「姨媽」手中的一把短刀更是兇悍無比。兩人一路追殺,但鬧市中不便明目張胆地動手,她們便相約到一個茶館。
秦招娣低聲問道:「我就想問您一句,您是來殺我的嗎?」
「姨媽」驚訝地說:「我以為是你要來殺我。」
秦招娣鬆了一口氣,忙緩和了語氣問道:「這些年您都去哪兒了?」
「姨媽」凄然笑道:「想不到吧,堂堂中統河南站的少校專員、站長衛孝傑的夫人,現在成了這副模樣。孝傑的死,算是讓我看透了,大敵當前,自己人殺自己人。就為了搶地盤,老蔣處決了軍統河南站的馮大林,可馮大傑到死都沒說兇手是誰。」
化身秦招娣的尚春芝當然記得這一切。那是1944年的冬天,鄭州聖英教會醫院的庭院中,衛孝傑的夫人抱著衛孝傑的屍體痛哭。周圍站著很多軍官,當時自己也在其中。衛孝傑的屍體剛從冰湖中拖出來,身上還帶著冰碴兒。
秦招娣說:「我們調查的時候發現,其餘的人都是被槍殺的,只有衛院長是被割喉,而且傷口很奇怪。」
「姨媽」恨聲道:「有人告訴我說兇手可能是個代號叫『鼴鼠』的日本特務,躲在北平,我就來這兒了,可是沒找到。中統的人叫我不要再查這件事了。是啊,死的不是他們的親人。但我也知道,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查不出來。慢慢地,也就倦了,我躲在北平沒人知道,中統的人也不找我,大概覺得我這個老太婆沒什麼用了吧。」說完,她看著秦招娣,「你又是怎麼回事?」
秦招娣笑道:「和您一樣,想過過正常人的日子。」
「姨媽」看著秦招娣皮包里露出的男士大手套,笑著問道:「有心上人了?」
「就算是吧,已經訂婚了。」
「那就安心過你的日子吧。以後咱們也不用再見了,萬一有急事,你可以到西牆根的火神廟找我。」說完,兩人一起出了茶館,各奔東西。
老秦在後勤處的走廊里來迴轉圈,回想著醫院院長(以前是皮膚科醫生)的話:「若想老傷疤看起來像新傷疤,除非又原地燙了一次。你雖在我這裡作為後勤多年,以前也好歹當過醫生,新舊傷還能分不出嗎?」
想到這裡他不再猶豫,拿起電話就開始撥號。電話通了,是白玲接的,鄭朝陽不在。老秦遲疑著,最終什麼也沒說,放下電話走了。白玲馬上通知電話局,查看是誰打的電話。
秦招娣從牆角的陰暗處走出來,剛要轉身離開,電話鈴卻響了起來,她於是拿起電話,聽出是白玲的聲音:「這裡是公安局,剛才誰打的電話?」聽到這裡秦招娣默默放下了電話,然後做了一個決定。
白玲騎著自行車在衚衕里穿行,經過一路打聽,終於來到原慈濟醫院的教授楊義家裡。在她身後不遠處,她剛才問過路的燒餅鋪掌柜正在悄悄跟蹤窺探。
白玲亮出自己的證件后,楊教授的太太把她讓進屋子。
楊教授一邊背誦著《威尼斯商人》的台詞,一邊往外跑。白玲趕緊幫著楊太太拉住他,沒想到楊教授一口咬了上來,在白玲右手掌上咬了很深的一個印記。
折騰半天後楊教授終於累了,這才躺到床上睡著了。楊太太一臉疲倦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白玲坐在她對面,用手絹包紮手掌。
楊太太深感歉意:「真不好意思,白同志,讓您受驚了。」
白玲詢問道:「楊教授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楊太太想了想,回答道:「唉,時間很久了,都有五六年了。那年他和鄭朝山、馬秀武、沈松幾個人一起去河南鄭州,回來后沒多久就出了車禍。命雖然是保住了,可腦袋撞壞了,就成了這個樣子。」
「大概的時間您還記得嗎?」
「是鬼子投降前一年的夏天。那天正好下雨,老楊過馬路,一輛吉普車突然衝出來,老楊還沒看清楚,人就被撞飛了,當時他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
「他總是像剛才這樣嗎?」
「也不總是這樣,沒事的時候和正常人一樣。他現在就跟小孩一樣,給什麼就吃什麼,倒也省心了。」
白玲不死心,又問了一句:「那過去的事情他還記得嗎?」
「他能認出我是誰就已經不錯了。」楊太太疲憊地答道。
白玲解釋道:「楊太太,我們想了解一下當初他們到河南時的具體情況,可另外那幾位,兩個到了南邊,一個去了國外,剩下的就只有鄭朝山鄭醫生和楊教授了。您要是想起什麼來,請告訴我好嗎?」說著她拿出一個筆記本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楊太太接了過去:「好的,白同志,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其實老楊就是喜歡演戲,平時就是個悶葫蘆。」
看著牆上楊教授演出的照片,跟在鄭朝山家裡看到的照片非常相似,白玲於是問道:「他和鄭醫生是一個劇社的?」
「是,那是他們自己組織的一個話劇社——『易卜生劇社』。當時老楊和鄭朝山算是劇社的台柱子。」
「那以前他們倆關係很近嗎?」
楊太太猶豫片刻,回答道:「嗯,也就一般吧。其實他們倆都不是很擅長交際的人。」
白玲告辭時,楊太太將她送出了門。關好院門回來時,楊義正坐在沙發上喝茶,神態自如,根本沒有一點生病的樣子。楊太太埋怨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楊義安慰道:「別著急,快了,都改朝換代了。可我還得觀察一段時間,畢竟他們是親兄弟。鄭朝山現在是中共的紅人,民主人士、社會賢達,鄭朝陽是管偵察的大幹部。我是什麼,一個老瘋子而已。」
「你手裡的東西就是個雷,再不扔出去,當心哪天炸死你自己。」楊太太生氣地說。
楊義笑道:「你別忘了,就是因為我手裡的東西,咱們才能活到今天。你以為靠我裝瘋賣傻,鄭朝山就真的相信嗎?」
楊太太爭辯道:「可現在不一樣了啊?共產黨來了,什麼中統軍統,通通靠邊站了。你怎麼就不能把你手裡的東西交出去呢?」
楊義瞟了一眼楊太太,道:「交?東西交了腦袋就沒了。鄭朝山這麼多年不敢動我,是因為我告訴他我頭天死第二天這東西就見報,到時候中統找他報仇,軍統殺他滅口,看誰死得慘。我活一天,他就活一天。這些年他圍著我轉圈就是找不到機會下嘴,否則,憑他的手段和那個狠毒勁,我墳頭上的草都長八丈高了。」
公安局裡,齊拉拉背著包正要出門,卻被郝平川叫住了:「上次於澤的事,彈道專家給出結論了。從創傷的角度上看子彈是從你身後飛來的,越過你擊中了於澤,看來是兇手要殺於澤滅口。我的一槍打在於澤的肩膀上,你的一槍打在了樹上,偏出去起碼一尺遠。回頭要好好練練槍法。」
齊拉拉詭辯道:「是槍不好,我要是用您的槍,一準兒打得准。」
郝平川笑著挽起褲腿,露出公安局配發的左輪手槍,拔出來說:「這槍我留著備用的,就沒用過,今天送給你。從今天起,你算是正式可以佩帶槍支了。」齊拉拉趕緊一把接過來,吃驚地問:「真給我?」
「當然,你小子也算是有種,桑紅身上綁著炸彈你也敢往上沖。」郝平川笑著走了。齊拉拉卻愣在當地,只感覺雙腿發軟,於是扶著牆坐在椅子上,後知後覺地大喊道:「不是炮仗,是他媽的炸彈啊?!」
段飛鵬正在窗戶外偷看北平慈善堂二樓的一個房間,裡面是齊拉拉和小東西。小東西吃著齊拉拉帶來的精緻的生日蛋糕,兩人甜蜜地相視而笑。
段飛鵬起身從腰間拔出匕首,陰惻惻地說:「這倆小崽子,上次就是他倆壞的事,非宰了他們!」
冼登奎一把將他拉回到椅子上:「殺了他們,我這個地方就得叫警察翻個底朝天。你尥蹶子跑了,我怎麼辦?再說了,沒我發話你就敢在我的地面上動手,你當我冼登奎是泥捏的?再說,保警總隊都叫人家滅了,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現在殺她有屁用。少惹麻煩,做你該做的事。」說著,他從桌子抽屜拿出一套電話接線員的制服甩給段飛鵬。
段飛鵬穿著制服,騎著自行車來到檔案館。警衛看了證件后打電話請示:「報告,電話局的人來了。」
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從屋裡出來接段飛鵬,吩咐道:「不知道怎麼搞的,越忙越出亂子,電話都出問題了,趕緊檢修。」
段飛鵬點點頭,從背包中拿出檢修設備檢查線路。檔案室里出出進進的人,有穿著制服的警察,也有穿著工裝褲的工人以及穿著列寧裝的青年男女。
段飛鵬努力回想鄭朝山交代的話:「北平找到的黨通局和保密局的檔案都會送到那裡修復整理。昨天他們在南菜園發現了黨通局的一個新的檔案埋藏點,清理出來的檔案存放在6號房間。很快就會進行新一輪的清點,你要把這個放到檔案堆里去。」
段飛鵬找到一個門牌上寫著「6」的房門,警惕地看看周圍,見沒人,才以極快的速度捅開房門,一閃身走了進去。
新中國第一個勞動節到了,各方都在慶祝,熱鬧非凡。電車廠當然也不例外,大門上拉著大大的條幅:熱烈慶祝五一國際勞動節。停車場上的電車也都掛上了五彩斑斕的花冠。
在舉國歡慶的時刻,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出現了,電車廠後院油料庫邊上發現了死人!
後院只有一個大倉庫,是電車廠平時用來儲存備用油料和設備的,「嚴禁煙火」四個大字清楚地寫在牆上。倉庫旁邊有一棵已經枯萎的白楊樹,樹已經被推倒了,旁邊有個大坑,坑邊還扔了幾把鐵杴,坑裡是一具枯骨,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鄭朝陽、郝平川、多門、齊拉拉、白玲、宗向方等人很快趕到現場進行勘察。
宗向方從坑裡提取出幾張殘破的黃表紙,上面依稀還能看到紅色的文字,但寫的什麼已經看不清了。他小心地將殘紙放進紙袋之中。
當多門翻開死者的頭骨,看到頭骨上殘存的髮辮上系著的絹花結時,登時兩眼一黑跌坐在地上。
公安局會議室里,鄭朝陽組織了案情會。他介紹道:「根據調查,這具骸骨是前清福山貝子的孫女那蕙蘭,十歲,十年前的冬天失蹤。綁匪曾經索要巨額贖金,但福山貝子當時家道中落拿不出贖金,只好報警。從那以後綁匪銷聲匿跡,孩子也下落不明,而電車廠的位置曾經是福山貝子家的後花園和倉庫、馬廄的所在地。看來是綁匪在殺害人質之後,將其埋在這裡的楊樹下面,電車廠庫房改造,結果才發現了遺骸。」
郝平川猜測道:「這說明綁匪很可能是自家人。」
宗向方說:「福山貝子在抗戰勝利之後就舉家南遷,案發當時又是日偽時期,我們查過,相關的檔案已經找不到了。因此,這個案子很可能是懸案。」
白玲叮囑道:「五一勞動節快到了。電車廠要舉行彩車遊行,這個時候翻出這個案子,對電車廠職工的情緒會有一定的影響。所以,大家出去后要注意保密紀律,不要亂講。」
電車司機王一本從車場裡面出來后,進了附近的小酒館。多本已經在裡面等待多時了,他招呼王一本坐下,吩咐老闆上酒菜。
多門說:「蘭格格的屍體找到了,我心裡不是滋味。當初把北平城翻了個遍也沒找到,誰想到,人就埋在自己家裡。福山貝子家現在還有哪些人,你還能找得到嗎?」
「雖然貝子爺當年底子掏空了,可架子還撐著,花匠、廚子、車夫、老媽子一大堆,我就是給他當賬房的嘛。貝子爺一死家就散了。我現在能找到的也就是花匠常二爺,還有門房那二餅,其他的都找不到了。」
「你說,這能是誰幹的呢?」多門疑惑地問道王一本明白多門想要去追查,勸道:「我說啊,這都十多年了,您就別管了。我知道您和貝子爺算是胯骨軸兒上的親戚,可貝子爺活著的時候也沒多待見您。我看,您還是算了吧。」
王一本舉起酒杯和多門碰了碰。多門默默地將杯中酒喝了,感覺有些苦澀。
吃完晚飯,鄭朝山和鄭朝陽討論起蘭格格的案子來。鄭朝山說:「當年蘭格格的綁架案也算是轟動一時,報紙上叨嘮了好長時間。真可惜,她要是活著也是快二十的大姑娘了。兇手有線索嗎?」
鄭朝陽忙說:「我正想請你幫個忙。」說著,他從文件夾里拿出一個檔案袋,從裡面取出一張紙,上面貼著一些零星的碎片。鄭朝陽一一交代道:「這是從死者的頭部下面發現的,破損得很嚴重,但我們儘力恢復了一些,你看看。」
鄭朝山拿著放大鏡,仔細地看著殘圖:「這不是中國神話里夜叉用的三股叉,這是『朗基奴斯之矛』。你看,中國的三股叉是火焰形的,而這個叉子仔細看其實是兩股叉,而且堅挺細長。這是西方的『朗基奴斯之矛』,將『命運之矛』鎮在受害者的頭顱下,是為了防止惡鬼出來作惡。」
鄭朝陽試探地問道:「這麼說,兇手是個信教的人?」
「這張圖這半邊殘破不全,但我要是猜得沒錯的話,應該是用硃砂畫的鎮魂符。你可以去化驗一下,看是不是有硃砂的成分。」
鄭朝陽趕緊收起檔案,「我這就回去查。」說完,他匆匆出門了。鄭朝山微笑地看著他騎車走了。
鄭朝陽在街上迎面遇到了冼怡,冼怡問他蘭格格的案子怎麼樣了,鄭朝陽發愁地說自己還沒找到線索。
看到鄭朝陽發愁,冼怡心裡很難受,於是說:「我當初當記者的那個《大功報》,興許能幫你找到點兒線索。這家小報十幾年前的報紙都保留著呢。」
聽到這個消息,鄭朝陽面露喜色,跟著冼怡來到《大功報》報館的檔案室。兩人在落滿灰塵的成捆的舊報紙里翻檢著,在有關蘭格格失蹤的各種報道里,終於找到一篇很有價值的報道。那是綁匪寫給蘭格格家的一張字條,報道里還有這張字條的照片:「過橋,順溝沿,向前,見一亭,亭邊一倒凳,其下有信。」
鄭朝陽分析道:「看來寫這個字條的不是一般人,有很深的古文功底。」他收起這張報紙走了。
鄭朝山又來金城咖啡館喝咖啡,喬杉趁著送果盤果碟的機會,捎來一張字條:「五一電車廠花車遊行。」
鄭朝山拿起字條點燃,用點燃的字條點著了煙斗,然後把字條扔到煙灰缸里。看到字條慢慢地燒成了灰,鄭朝山說:「我要結婚了。」喬杉一愣,不過旋即笑道:「恭喜您了。」鄭朝山吩咐:「西苑那邊,抓緊時間。」
咖啡館的服務生從公交車上下來后,走進西郊發電廠附近的東風供銷合作社。供銷合作社的老闆娘是一個白凈肥膩的女人,她一邊熱情地招呼「表哥來啦」,一邊把服務生迎到裡屋。
服務生從帶的皮箱里拿出兩瓶洋酒交給老闆娘,隨口說:「這是你要的。我們店裡也剩得不多了,你得抓緊。老小子怎麼樣了?」
老闆娘接過洋酒,高興地收了起來:「這個老土鱉,還知道要洋酒喝,不過總算搞到了想要的東西。」說著,她拿出一張圖紙交給服務生,並指著圖紙上面的兩個地方道,「這是電廠的圖紙,警衛部隊的布防情況,關鍵是這裡,這兩個機組。」服務生點點頭,把字條仔細地收好。
服務生又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是兩根金燦燦的金條:「鳳凰的意思,馬上啟動『地火』計劃。」
老秦來到鄭朝山家,秦招娣已經泡好了茶,遞給他一碗。老秦接過茶邊喝邊問道:「招娣,朝山不在家,你叫我過來,是有什麼要說的吧。」
秦招娣沒說話,坐下開始慢慢地畫眉。老秦邊品茶邊絮絮叨叨:「唉,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咋回事,你是擔心你胳膊上的傷疤。本來我是有點兒想法,可後來想啊,你個姑娘家也不容易,不管你是誰,你就是我的親侄女。」
秦招娣繼續畫她的眉。老秦道:「我給你在廣東的姨媽發了電報了。她可高興了,回電報說這就到北平來看你……我……這是……怎麼了……」還沒說完,他就睜大眼睛,沒了呼吸。
秦招娣難過地說:「老叔,對不住您了。我怕啊,我怕您這次不說,下次沒準兒就說了,我真不想再冒險了。我也是沒辦法啊。明天大家就都知道,您回老家去了。叔,您踏實地睡吧。」說著,她將老秦的眼睛合上了。
後院的煤棚處秦招娣已經挖好了一個大坑,暫時用蘆席蓋住,她打開蘆席,把脫去外衣的老秦推進坑裡埋好。
鄭朝山和秦招娣的婚禮正熱熱鬧鬧地舉行。賓客有多門院子里的鄰居、鄭朝山醫院的院長和幾個跟他要好的醫生,還有民主促進會的副會長韓教授和幾個會員,以及齊拉拉、宗向方、郝平川、白玲等鄭朝陽的同事。
秦招娣換了身衣服出來,大大方方地給大家敬酒。
現場很熱鬧,大家都喝得很盡興,這時金城咖啡店的服務生佯裝送禮也來了。鄭朝山找個借口把服務生帶進書房,服務生忙說:「西郊發電廠突然去了大批的共軍武裝部隊,他們好像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必須馬上通知楊鳳剛取消行動。不是發報時間,我們聯繫不上025。只能來找您,只有您有緊急聯絡的許可權和密碼。」
鄭朝山說:「今晚我會把情報發出去。馬上查清楚是什麼情況,駐軍為什麼會來。」服務生點頭離去。
幾個穿著公安制服的人從外面走進來,秦招娣登時愣在當場。公安人員離她越來越近,秦招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眼神忍不住往煤棚的位置瞟了一眼。這一眼被鄭朝山看到了,他頓時也緊張起來,服務生也下意識地摸向後腰上的匕首。
鄭朝陽站了起來,對為首的一人說道:「老薑,你怎麼來了?來來來,過來喝兩杯,今天是我哥大喜的日子。」然後對鄭朝山說:「哥,這是我們人事處的老薑,以前也是我的搭檔。」
老薑指著身後的人介紹道:「這是社會部的老侯。」
鄭朝陽有些奇怪:「社會部?」
老侯走上前來,說道:「鄭朝陽,我們現在懷疑你是國民黨黨通局潛伏特工,你馬上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鄭朝陽傻眼了:「老薑,開什麼玩笑?」
現場的人也都傻眼了,兩個警衛上來一左一右夾住鄭朝陽,要給他戴手銬。鄭朝山見狀要衝上去,卻被秦招娣死死拉住。
鄭朝陽安慰鄭朝山和眾親朋好友:「哥,我先回局裡,你們先喝著啊,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他上了吉普車。院里頓時一片死寂。
公安局會議室,郝平川正為鄭朝陽被抓一事,對老薑、老侯不依不饒。
「都嚷嚷什麼,隔著門都聽見你們叫喚了。」白玲推門走了進來,喊道,「材料我都看過了。幾天前政治保衛處接到舉報信,查獲了黨通局在南菜園遺留的一個秘密檔案室,從遺留檔案中查到有鄭朝陽簽名的黨通局檔案,所以才懷疑他是黨通局的潛伏特工。調查,也是要給自己同志一個清白。」
郝平川站起來氣憤地說:「好,既然是組織決定,作為黨員我服從。你們查吧,我們配合。不過我保留個人意見。」說完,他氣沖沖地走了。
白玲替郝平川求情道:「老薑,老郝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老薑道:「我知道,都是當兵的,火暴起來罵罵娘我都理解。老實說我也想不明白。兩年前我在冀中軍區搞情報,代號『黃河』,負責對接北平的『河豚』行動組,『河豚』就是鄭朝陽的代號。到保定的時候我們倆才見了面,他要成了特務這不是活見鬼嘛。可證據就是證據。」
「那接下去你想怎麼調查?」白玲問道。
老侯遞上來一份名單,說:「我們擬定了一份名單,會挨個兒找他們談話。你看看。」
白玲接過名單看著,點點頭道:「好,現在根據領導指示,老薑、老侯,還有我——白玲,成立三人調查小組。」
三人調查小組開始分別找名單上的人談話。
齊拉拉的回答是這樣的:「如果鄭組長是特務,那你們在座的幾個都是特務。我憑什麼這麼說?因為你們說鄭組長是特務。」
郝平川的回答是:「我已經說過了,我和鄭朝陽從抗戰起就是搭檔。抗戰勝利后我調到民主聯軍就是四野作戰。遼瀋戰役前又調回平西一帶,繼續和鄭朝陽搭檔。」
三兒哆嗦著跪倒在地,手裡托著一個打火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冤枉啊,這個是他送我的,可我真不知道他是要收買我啊。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宗向方有些疑惑:「首長,我當時為什麼要救鄭朝陽?我和鄭朝陽是警校同學,上下鋪的兄弟。朝陽能混事,畢業了就一路升遷,我是被他提拔著才上去的。不然就我這個裱糊店的小夥計出身,混到死也就是巡官。我是真把他當兄弟,保密局的人要抓他。我要是不救他我還是人嗎?可怎麼,他又成了黨通局的了呢?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啊。」
冼怡氣憤地拍著桌子喊道:「我剛才說的你沒聽到嗎?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不殺朝陽大哥,你去問楊鳳剛啊?或者去問那兩個小孩兒嘛,他們倆從山上往下扔石頭,嚇唬楊鳳剛,也是他倆給我們帶路出的山。什麼?你們在當地的村子沒找到這倆小孩?啊?不可能啊,肯定是你們沒好好找。」
冼登奎老奸巨猾地說:「至於說怎麼送鄭同志出的城,這個事得慢慢地說。」
冼怡被人押著關進了禁閉室,在門口仍然大喊大叫:「你們沒證據就亂抓人,我要去找你們領導,我要上告。」
鄭朝陽正躺在隔壁禁閉室的床上,聽到冼怡的叫喊聲急忙站起來,到門口問道:「冼怡,你怎麼在這裡?」
聽到鄭朝陽的聲音,冼怡悲喜交加:「朝陽大哥,真的是你啊?他們問我楊鳳剛為什麼放了你,我把他們的桌子給掀了。」
鄭朝陽內心起了一絲漣漪,嘆道:「唉,傻丫頭,你這是幹什麼!」
冼怡捂著嘴自己偷偷樂了一會兒才興奮地說:「朝陽大哥,真好,咱們又一起共患難啦,這都是第二次了。我好開心啊,我真的好開心。」聽到冼怡的話,鄭朝陽簡直哭笑不得。
喜氣洋洋的洞房裡,酒喝得有點多的秦招娣,看起來醉醺醺的又有點可愛。鄭朝山安頓她躺在床上,然後體貼地拿來胃藥,讓她把葯吃了好好睡一覺。秦招娣吃完葯抹嘴時,順手把葯從嘴裡抹到手上。
很快秦招娣就假裝睡熟了,還發出輕微的鼾聲。聽到這鼾聲,鄭朝山安心了。他輕輕起身出去,打開屋裡的密室,走了進去。他根本沒察覺,秦招娣就藏在他的身後。
秦招娣走到暗門前仔細聆聽了一會兒后,就回到床上,從自己平時上班用的布袋的夾層中,取出一粒藥丸,隨手扔進了床邊上鄭朝山的茶杯里。
這時,地下室里的鄭朝山正在緊急發報:「有陷阱,任務取消。擇機待定。鳳凰。」發完這份電報后,他回到卧室,喝了水,睡著了。
秦招娣睜開眼睛,起身打開了密室的門。密室內擺放著面具、假髮、偽裝的疤痕、手槍、手雷和大功率的電台,以及委任狀。看到這些,秦招娣的眼淚滾滾而下。
楊鳳剛站在山坡上舉著望遠鏡看著不遠處燈火輝煌的地方,那裡是西郊發電廠。在他身後,站著十幾名別動隊員,楊鳳剛拿出地圖指著一個地方說:「準備好,認清楚這個位置,還有這兩個機組。」
突然話務員跑過來報告:「長官,加急電報。」楊鳳剛接過來一看:「有陷阱,任務取消。擇機待定。鳳凰。」沒有任何猶豫,楊鳳剛一揮手說「撤」,帶著別動隊迅速撤離。
鄭朝陽在禁閉室內徹夜未眠,突然看到窗外遠處火光衝天,那是電車廠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