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隆重舉行,舉國歡騰。
多門家的小院里,多門、王八爺、耿三、耿三娘子、張超等人圍坐在院子里,交流開國大典的所見所聞和感想,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歡聲笑語中,杜十娘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從屋裡出來,要去觀里參加法會。
張超率先不滿道:「今天是第一個國慶日,普天同慶,你還整什麼法會?」
杜十娘卻一臉正色道:「白真人說,國慶日選在老母的成道日,說明國家和老母是一體的,不分彼此。有老母的萬千子弟,才有國家的繁榮昌盛。」
耿三戲謔道:「這是大白梨說的?」
杜十娘趕緊告了個罪:「罪過罪過!三爺,對老母不敬會有惡鬼上身。敬老母,就是敬國家。毛先生是真龍轉世,老母是護法真神。五千年前他們倆曾經在昆崙山頂上下棋論道。老母輸了,就許了毛先生一世的江山。」
張超趕緊過去扶住杜十娘,送她去法會,然後趁著杜十娘不注意,回頭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耿三看著多門,頗為無奈地說:「多爺,這太平道這麼胡說八道,你們也不管管啊?」
醫院裡貼滿了標語,慶祝新中國成立。門口還掛了兩盞大紅燈籠。鄭朝山從醫院出來,走在街上。到處都是剛剛參加完集會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容。鄭朝山從人群中穿過,走過街道和衚衕。家家門口插著紅旗,商鋪還掛著紅燈籠。
鄭朝山默默地走在漫天飛舞的紅旗之中,身影看上去是那麼的落寞。
將近下午一點了,鄭朝陽和郝平川匆匆走進食堂,遇到羅勇也剛吃飯。三人邊吃邊聊。
羅勇問道:「叫你們查的情況怎麼樣了?」
鄭朝陽從兜里拿出幾張照片遞給他,照片上是一個賭場的門面。
羅勇疑惑地問:「大亨賭場?」
鄭朝陽點頭:「三分局送來的情報沒錯,這個賭場就是個地下錢莊。打掉它,就能順藤摸瓜,找到其他地下錢莊窩點。」
羅勇讚賞道:「幹得不錯,上海那邊正在大規模地打金融戰,當地的不法奸商說,只要抓住『兩白一黑』,也就是銀圓、棉紗和煤炭,就掐住了我們的脖子。他們很囂張,說什麼共產黨能進上海,但共產黨的錢進不了上海。首長說了,打金融戰,不亞於打一場新的淮海戰役。」
鄭朝陽笑道:「去年蔣經國也想搞什麼貨幣改革,弄出個金圓券來。結果這個金圓券成了國民黨的燒紙了,北平這邊的商人用金圓券印掛歷拿出去賣。」
「這些不法奸商,也想叫咱們的人民幣變成金圓券。」
郝平川插嘴道:「他們那是妄想。」
羅勇倒是一臉嚴肅:「不能輕敵,這不僅僅是不法奸商投機倒把,後面很可能有特務組織在興風作浪。新中國成立了,但是還沒有全國解放,北京的特務活動還很猖獗。」
郝平川一撇嘴:「耗子尾巴上的癤子,沒多少膿水了。」
羅勇說道:「國民黨在全面潰退,特務組織的經費越來越緊張,地下錢莊就會成為他們的主要經濟來源,因此黨委決定,在全市範圍內打擊地下黑金交易。掐斷他們的財路,進一步壓縮特務生存和活動的空間,叫他們無縫可鑽、無地可躲、無處可逃。」
鄭朝陽立刻拍著胸脯道:「放心吧領導,保證完成任務。」
羅勇笑了:「別光想著完成任務,你們的管區靠近商業中心,是重中之重,所以一定要謹慎,不能攪亂了正常的商業秩序。要找準時機,一擊而中。我已經從上海公安局調了兩個同志過來,這方面,他們要比我們有經驗。你們要好好學習。」
羅勇吃光了飯,舉起空盆,笑道:「把它吃光。」
全市範圍打擊地下黑金交易的行動開始了。
鄭朝陽、郝平川、齊拉拉帶人裡應外合,找到賭場的暗門進入一個非常隱蔽的房間,房間內的桌子上放著成捆的美元還有銀圓。郝平川迅速將屋子裡的警衛和幾個做賬的經理人逮捕。鄭朝陽帶人將賭場的老闆和夥計全部扣押……
鄭朝陽又帶隊衝進一家公寓,一個洋行經理樣子的人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舉起雙手。公安人員推開身後的書架,露出幾個保險柜。保險柜打開,裡面也塞滿美元銀圓……
代數理帶人衝進一個貨場,裡面堆積了大量的包裹。代數理打開其中的一個一看,裡面是棉紗。貨場老闆見這場面面色蒼白地坐倒在地……
幾個戴著紅袖章的群眾積極分子領著警察查抄了地下鴉片煙館……
大批黑社會分子從不同的地方被押上了卡車。
貨場的圍牆邊上。魏檣的司機把腦袋探了出來,看看外面沒人,他急忙越出,隱藏在黑暗之中。他氣喘吁吁地來到魏檣的辦公室,焦急地和魏檣說著外面的情況。魏檣氣急敗壞,摔爛了茶杯,目光緊盯牆上的一張照片。
照片是鄭朝陽和商會人士的合影。鄭朝陽坐在魏檣的旁邊,笑得十分燦爛。魏檣看著照片中的鄭朝陽,眼神中充滿了殺氣。
汽車在街上行駛,魏檣心事重重地坐在後座上,問司機:「損失嚴重嗎?」
「嚴重,十幾個錢莊都被封了。咱們投進去的本錢怕是收不回來了。」
魏檣戴上墨鏡,看著窗外,嘴角微微抽動:「你在天津還有用得順手的人手嗎?」
司機點頭:「有幾個。」
「我說的……是江湖上的人。」
司機確定地說:「有,不過這種人是死要錢的。」
魏檣冷笑:「喜歡錢就好辦。」
車在一家寫有「商會倉儲」的倉庫門外鳴笛,大門打開,魏檣的車開了進去。他從車裡下來,管理員上來迎接:「會長。」
「最近外面鬧得厲害,這兒沒事吧?」
管理員趕緊說:「派出所的人來查過了,咱這兒的東西都有手續,沒看出啥。」說完,他把一串鑰匙遞給魏檣:「要不要我幫您?」
魏檣揮揮手:「盤庫這種事,我還是喜歡自己干,你去吧。」
魏檣進入倉庫的大門,待他從倉庫後院的一個小門出來時,身上已經換好了神父的衣服。
魏檣來到一個銹跡斑斑的小門處,掏出鑰匙開門,另一面是教堂的後院。他閃身進去,關上小門。
小教堂里沒人,也貼了不少標語,掛著五星紅旗和紅燈籠。
鄭朝山徑直走進了告解室,魏檣已經等在裡面。兩人從五星紅旗聊到群眾運動,又聊到國民黨的失敗。
魏檣說道:「黨國的失敗,不是一個人或某個集團的失敗。作為個人,我們都是攪拌機里的砂石,是上還是下,自己根本決定不了。你現在多想想自己吧。我問你,張山是怎麼死的?」
鄭朝山露出疑惑的神色:「張山是誰?」
魏檣低聲喝道:「不要裝糊塗,需要我提醒你嗎?和李能一起來的!」
鄭朝山似笑非笑地說:「既然是和李能一起來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魏檣眼神閃躲:「他有特別的任務。」
鄭朝山冷笑一聲:「不管什麼任務,沒人告訴我,那這個人就是個死人。」
魏檣沉默了片刻:「除掉鄭朝陽是上面的意思。他是我們的絆腳石,我們的很多行動都壞在他的手裡,這個人要是不除掉,我們誰都沒有好日子過。本來上面想叫你親自動手,是我硬給攔下來了。可你呢?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鄭朝山重申道:「我再說一遍,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張山張海,當然也什麼都沒做。不管他死了還是被抓了,你都該去問共產黨!」
魏檣的情緒也上來了:「鄭朝山!你自作主張一意孤行已經不是一次了,如今更公然戕害自己的同志,你怎麼向上面解釋?!」
鄭朝山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你要是有證據可以向上面控告我,撤我的職。」
魏檣冷笑一聲:「現在共產黨已經盯上你了,你可以放過鄭朝陽,可將來他會不會也放過你?!我警告你,你這是在玩火,玩火自焚。」
鄭朝山高傲地說:「我是鳳凰,每五百年自焚為灰燼,再從灰燼中浴火重生,循環不已,成為永生。」
魏檣沉吟片刻:「好吧,這件事我先不管。現在劉鄧大軍正在圍攻西南,重慶快守不住了,上面交代必須要拿出行動來策應南邊的戰事。你的那個熔岩計劃怎麼樣了?」
鄭朝山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還在準備。但困難很多,需要時間。」
魏檣不耐煩地說:「現在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儘快行動。」
「您有什麼計劃?」鄭朝山身子直了直。
魏檣低聲道:「我想,可以先搞幾次刺殺。大人物我們一時搞不定,小人物總可以搞搞吧。鄭朝陽是你弟弟,你不動手我可以理解,但和他同一個級別的,你總可以試試吧。」
鄭朝山冷笑一聲:「殺幾個警察能有什麼用,共產黨怕嚇嗎?現在他們全城大搜捕,這個時候行動那不是往槍口上撞?我們是戰士,不怕打仗,但也不能送死。」
魏檣仍在偽裝,但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你是執意要抗命了!?」
「我是獵人,但只對獅子老虎有興趣。時間不早了。另外,我和鄭朝陽的關係你是知道的。何況,他死了我也一定脫不了干係。」
鄭朝山站起來出了告解室。
告解室的另一側,魏檣的手槍本已經頂在牆壁上,但他又慢慢地把槍收了回來。
宿舍里,鄭朝陽、齊拉拉、多門等人興高采烈地試穿新警服。白玲一臉嚴肅地走過來,通知鄭朝陽到會議室。鄭朝陽和白玲來到會議室,白玲指了指桌子上張山的檔案。
「已經查清楚了,那天在抓捕李能現場發現的死者叫張山,也是保密局的殺手,和李能一起到北京,說是有特殊任務,所以和李能分頭行動。」
鄭朝陽翻看著張山的資料,問:「特殊任務?既然是殺手就一定是搞刺殺的,來殺誰?」
白玲把一張鄭朝陽的照片放到他面前:「殺你。這是在張山留在旅館的行李中找到的,藏在夾層里。」
鄭朝陽拿著自己的照片仔細地看著。照片上他穿著警服,很顯然是有人偷拍的。
鄭朝陽的心瞬間洶湧澎湃:「殺我的人被別人殺了。傷口在脖頸兒,是淺淺的刀痕……」
白玲繼續誘導說:「有人不願意讓你死……」
鄭朝陽想起第一次和段飛鵬相遇時的場景。段飛鵬短刀飛舞,在他身上劃出很多道口子。段飛鵬說:「算你小子走運。」
白玲有些憂慮:「這段時間你還是少出去吧。非要出去最好多帶幾個人。」鄭朝陽沒有說話。白玲開門出去,迎面碰到齊拉拉。「報告白組長,有情況!」
道奇卡車在一個舊貨場出現。齊拉拉和白玲趕到時,宗向方已經在那裡看守,幾個貨場的人被看押在一邊。老闆被帶了過來,他交代是在德勝門外的北極寺邊上撿到的這輛車。
宗向方申請道:「北極寺是城北最大的黑市交易地點,要不我去查一下?」
白玲搖了搖頭:「不用了,現在人都在外面,局裡沒什麼人了,你還是回局裡盯著。」宗向方點頭同意,臉上陰晴不定。
宗向方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不遠處的衚衕,一個風箏升了起來,是一面雙頭燕子風箏。鄭朝山曾對他說過:如果我有急事找你,會在公安局對面的衚衕里放一面雙頭燕子的風箏。
宗向方趕到醫院,來到太平間。有人出來,示意他往裡走。
宗向方點頭,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了看這個低頭掩面的人:「二郎?」
最里側有一間獨立的小屋,裡面只有一張床,是給死者化妝用的。鄭朝山示意宗向方走近些:「撞我的那輛車找到了?」
宗向方點點頭:「這輛車的正主找到了,是火車站一家運輸公司的車,已經掛失了。」
鄭朝山冷著臉問道:「哪家公司?」
「通達運輸公司。而且,鄭朝陽他們已經搶先去了。」
通達運輸公司裡面,鄭朝陽和經理在二樓辦公室聊著,多門在院里轉悠。
院子里沒什麼車輛,只有一輛車停在院中,司機正在檢修。多門過去用煙袋敲敲車蓋:「師傅,問個事。」司機從車底下探出身子。多門吃了一驚:「大傻?」
經理送鄭朝陽出門。多門迎上來,和鄭朝陽一起往外走,卻迎面碰到了鄭朝山。
鄭朝山看到鄭朝陽一愣,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口袋。兩人互相看著,一時沒有說話。
鄭朝陽疑惑地問:「你怎麼來了?」
鄭朝山很快恢復了鎮定:「醫院最近從上海定了一批器械,就在這個公司的貨站里,院長叫我來接收。你……來辦案子?」
鄭朝陽點點頭:「領導指示,要加強戰備運輸的保衛工作,全市車輛登記普查,我來這裡檢查一下,等需要徵用的時候拉出去就能用。」
兩人相互笑了笑。
鄭朝山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貨單遞給鄭朝陽,鄭朝陽接過來看了一眼,隨後還給鄭朝山:「正好他們經理在,你快去吧,二樓最東邊那間。」
鄭朝山往貨站里走去。
鄭朝陽和多門騎上車走了。鄭朝山在貨運站大門的里側看著他們騎車離開。
多門抱怨道:「這家公司的一個司機是我的一個遠方侄子,他和我說,經理偷著把公司的車借給別人搞走私,自己抽頭。車是真丟了還是賊喊捉賊,還真兩說……」
鄭朝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老多,你先回局裡去,我去辦點事。」
多門騎車走了。鄭朝陽看到旁邊商店裡有公用電話,於是進去打電話。
鄭朝陽在通達運輸公司大門外的一個小茶鋪里喝茶盯看著公司大門。不久,鄭朝山坐著一輛卡車出了門,車后拉著十幾個標著紅十字的包裹。
鄭朝陽付了茶錢起身走進公司。
經理看到鄭朝陽很是驚訝:「鄭同志,您怎麼又回來了?」
鄭朝陽抿嘴一笑:「剛才走的人你認識?」
經理趕緊說:「認識啊,慈濟醫院的鄭醫生嘛。他們醫院從外面定的藥品器械什麼的,都是走我的貨運站。」
鄭朝陽坐了下來:「把他剛才和你說的話原封不動給我複述一遍,一個字都不許差!」
鄭朝山拿著單據來到院長辦公室:「院長,都拉回來了。這是單據,您對一下。」
院長笑著說道:「不用了,你辦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對了,見到你弟弟了?」
鄭朝山有些疑惑:「您怎麼知道我見到我弟弟了?」
院長笑眯眯地說道:「剛才他打電話來找你,我說你去貨運站提貨了。你別說哈,你這個弟弟真是有兩下子。我還沒說是通達運輸公司呢,他就知道了。到底是干公安的啊,我說上句人家就能知道下句。」
鄭朝山也勉強笑了一下:「真是,他從小就喜歡猜謎,每次都還能猜中。這單子,您還是看看吧。」
鄭朝山看著院長低頭看單據,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鄭朝山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化裝后的段飛鵬推著一輛手推車正好經過。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鄭朝山將一張字條迅速塞進段飛鵬的口袋。
多門坐在鄭朝陽的辦公桌前,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我已經發展我那個本家侄子當內線了。就是那個司機,大傻,我叫他盯住他的老闆。這小癟羔子,頭二年他娘沖我借的錢到現在都沒還呢。放心吧,一準兒聽話。這貨場老闆要是憋什麼壞水兒,咱一袋煙的工夫就能知道。」
鄭朝陽趕緊誇讚道:「就知道您老最能幹。您的意思,這車不一定就是丟了,也可能是他給借出去了,結果出事了。他害怕所以就到派出所報警說車丟了,那他應該認識借車的人嘍?」
多門顯得有些自豪:「當然,你在上面的時候,我在底下都看了。說是運輸站,沒幾輛正經的好車。他丟的那輛是道奇車,當年美國人留下的,寶貴著呢。他說是停在院外叫人偷了,這不是擺明了胡扯嘛。」
這時,郝平川敲門進來:「你找我?」
見狀,多門知道二人有事要談,於是知趣地出了門。
鄭朝陽換了一副嚴肅的面孔:「找兩個得力的,盯住鄭朝山。我覺得他去運輸公司不應該是偶然。」
段飛鵬隱在黑影里,跟蹤下班騎車回家的通達運輸公司經理。經理騎車進了衚衕,一根繩索飛過來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他來不及出聲就被拖進了黑暗中。
段飛鵬趕上去,只看到自行車的車輪還在轉著。段飛鵬感到十分不解。
鄭朝陽接到大六屯派出所楊所長的電話,說通達運輸公司經理廖景山失蹤了。
鄭朝陽立刻放下電話,喊著出門:「郝平川!老郝!」
慈善堂上的匾額還在,但是門口多了一塊牌子:冼氏四海貿易公司。
鄭朝陽坐在慈善堂會客廳,冼怡進來打了個招呼:「鄭大哥,您好,好久不見。」
鄭朝陽也點點頭:「這麼長時間沒見你了。」
「知道你一直在忙,不好意思去打攪。你來,是有什麼事吧?」
鄭朝陽拿出幾張照片遞給冼怡,她接過去看著:「這是美國的道奇卡車。抗戰勝利那幾年北京到處都是這種車。美國給蔣介石政府不少這種車,流落到民間的也有不少。有什麼問題嗎?」
「這是輛走私車,不少走私販子都用過。你看尾部還有彈孔,城外的走私販子多少都和你爸爸的幫會有些聯繫,甚至可以說要是沒有你爸爸的同意,很多走私貨是不能進北京的。你能不能幫我查查看,都有哪些人用過這輛車。」
冼怡有些疑惑:「你怎麼不去找我爸爸?」
鄭朝陽打著哈哈:「找過。他說他退休了,公司的事情都是你在管。」
聞言,冼怡一臉嚴肅:「鄭大哥,我想你搞錯了。我爸爸以前是在幫會,但他早就退出了,現在是做正當生意的。你說的這個走私販子什麼的,和我爸爸沒有任何的關係。他們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所以,抱歉,愛莫能助。」冼怡說完拿起茶杯慢慢地品茶。
鄭朝陽站起來:「好吧,既然你不肯幫忙,那……就這樣吧。」
冼怡也站起來,客氣地請謝管家送客。
鄭朝陽看了一眼冼怡,眼前浮現出和她的種種往事。眼前這個一身職業裝、滿口外交辭令的冼怡,和以前那個百靈鳥一樣的冼怡簡直判若兩人。
冼怡在窗戶後面偷偷地看著鄭朝陽離去。謝汕進來了,冼怡立刻低聲吩咐道:「去查一輛走私車,1943年的道奇車。看看這輛車什麼人用過。」
醫院太平間,段飛鵬在自斟自飲。
鄭朝山從太平間里出來問:「這個運輸公司的廖經理,到底被誰抓走了,你就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段飛鵬說道:「知道了一二,還在找。是個女人。」
鄭朝山立刻皺起了眉頭:「女人?」
段飛鵬點頭:「企圖還不知道,但我會儘快找到她的。」
鄭朝山想了想,說道:「好。老三傳來話了,北極寺那邊查得很緊,看來警察是盯上了。」
段飛鵬搖了搖頭:「邪事是一件接著一件。到底是誰要撞你?這人要是找不到,早晚是個禍害。」
鄭朝陽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他接起電話,有人報警,新街口大盛綢緞莊有劫案,劫匪還在裡面。鄭朝陽放下電話,趕緊帶上兩名警員出門。
警校畢業的王忠和徐小山現在也進了公安局工作,這天他們在大街上巡查,經過大盛綢緞莊時,發現地上的門鎖被鉗子鉸斷了。
兩人判斷是蟊賊入室搶劫,於是相互掩護著摸了進去。院子的正房內,燈亮著,一對老夫婦被一起綁在椅子上。
一個高個子戴著禮帽蒙著臉的兇手正在翻箱倒櫃。王忠一個箭步衝上去,一腳踹開房門,槍口對準高個子喝道:「不許動!」
門外傳來一聲慘叫,徐小山被陰影處閃出來的矮個子男人從背後刺倒在地。
王忠大驚,掉轉槍口對著矮個子男人開槍。但高個子男人的刀飛了過來,王忠在倒下的瞬間扣動了扳機,子彈從矮個子男人的臉頰擦過。
高個子從屋裡衝出來,矮個男人摸著臉上的傷口,兩人迅速出了院門,在隱蔽處推出兩輛自行車,上車消失在黑暗之中。
鄭朝陽帶人趕到現場,只看到兩個年輕警察的屍體。
郝平川急匆匆地趕到綢緞莊,走進院子,看到地上用白粉畫的屍體的痕迹。宗向方正在勘察現場。
郝平川氣急敗壞地問:「什麼情況?」
宗向方報告道:「現場兩名死者,都是我們的人。屋裡犧牲的同志被人從後面用飛刀刺死,傷在心臟。外面犧牲的同志也是被人從後面刺死。兩人都是職業殺手,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迹,看上去像是搶劫殺人。當時匪徒正在實施搶劫,被我們巡夜的兩個警員發現,兩人一前一後進入現場。從腳印上看,兩人事先沒有做警戒性搜索,所以沒發現院子里還埋伏著一個人,結果遭了伏擊。」
郝平川皺著眉頭,痛心地說:「犧牲的同志是哪個單位的?」
宗向方說道:「就是這個地區派出所的兩名實習警員,一個叫王忠,另一個叫徐小山。」
郝平川聽了大驚。進了屋子,他看到鄭朝陽蹲在王忠的屍體邊上發獃,過去拍拍鄭朝陽的肩膀表示安慰。
鄭朝陽低聲說道;「他們倆還不到二十歲,參加工作不到一個月。」
郝平川忍著悲痛,勸鄭朝陽道:「節哀吧。咱們這一行,每天就是在刀尖上溜達,在哪兒扎了腳都不知道。」
鄭朝陽感慨了一句:「太年輕了,我怎麼和他們的家人交代啊。還有,他們倆是為我死的啊!!」
他跳了起來,捶打著桌子:「我要是能走快一點他們倆就不會死了。是我,都是我的錯!該死的人是我,可為什麼偏偏不是我死,是這兩個孩子死!」
郝平川驚訝地說:「不是入室搶劫?」
鄭朝陽痛心疾首:「我先接到報警電話說這裡有人搶劫,就帶了兩個人往這兒趕。沒想到王忠和徐小山路過這裡,看到有情況就沖了進來,結果遭了伏擊。」
郝平川驚呆了:「這個陷阱是給你設的?」
鄭朝陽痛苦地捶著自己的頭:「他們倆沒有戰鬥經驗……他們是替我死的!我答應過送他們去警校學習的。」
鄭朝陽悲痛地在屋裡直轉圈:「大山裡,我和冼怡被楊鳳剛的幾十支槍指著,我那時候想,完了,得見馬克思了。是這兩個孩子突然來了,驚走了楊鳳剛,我才能活到現在。現在,他們倆又為我擋了子彈。他們救了我兩次,兩次啊!可我什麼都沒為他們做。」
郝平川一把揪住鄭朝陽:「什麼都沒做?那現在就去做!把這幫打黑槍的小鬼從地里刨出來!」
鄭朝陽走到大門外。多門正在勘察腳印。
多門報告道:「門外是三個人的腳印。兩個是我們的公安人員,另外一個身高一米六,體重大概一百斤,是個瘦猴,穿美式軍用皮鞋。從腳印上看,他的皮鞋的前腳掌磨損得很厲害,應該是個司機。這兒還有兩條車轍,自行車,一個向東一個向南。兇手辦完事後騎自行車逃走了。」
鄭朝陽眉頭一皺:「三個腳印?走,看看去。」
多門帶著鄭朝陽等人來到離綢緞莊不遠的一個拐角處,指著地上的一個腳印說道:「就是這個!」
發現地上有三四個煙頭,鄭朝陽就從隨身帶的工具包中拿出紙袋和鑷子,將煙頭塞進了紙袋。鄭朝陽看著鑷子上夾著的一個煙頭——這是個奇怪的煙頭,不是正規的捲煙。鄭朝陽把煙頭給郝平川看。郝平川接過鑷子仔細看著又聞了聞:「這是蘇聯人喜歡抽的『蛤蟆頭』。」
鄭朝陽有些疑惑:「什麼蛤蟆頭?」
郝平川回憶了一下,說道:「剛到東北的時候我們和蘇聯軍隊搞聯歡,看他們都抽這種煙。蘇聯軍隊不發香煙,只給一種叫啥馬哈的煙草,叫自己卷,我們就管這種捲煙叫蛤蟆頭。這煙不好抽,有股子馬糞味兒。但也奇怪,有人還就是喜歡這種味兒。」
鄭朝陽皺著眉頭狠狠道:「我要是沒猜錯,這就是給我打電話的人。這不是什麼搶劫殺人,這是有預謀的對我公安人員的襲擊。」
羅勇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窗外楓葉飄落的北京。鄭朝陽站在他的身後。
「這個季節,是北京最好的季節。」羅勇感慨了一句,給鄭朝陽下了命令,「這兩個同志當警察才一個多月,一個十七歲,一個十八歲。他們為新中國的公安事業獻出了生命。部里首長指示,要深刻檢討,這次是血的教訓,加強對新警察的教育。還有,限期五天破案。」
一個衚衕的拐角處,有輛自行車靠在牆上。鄭朝陽和郝平川趕過來,宗向方已經確認這是兇手當晚用過的自行車,並從車把上提取了半枚指紋。宗向方說道:「北京從1944年開始給慣犯建立指紋檔案。說不定,這小子就在檔案里。」
有火車的聲音傳來,鄭朝陽想了想:「這裡離火車站很近?」
「出衚衕口就是。」
鄭朝陽略一沉吟:「兇手把車扔到這裡,很可能是坐火車離開北京了。昨天晚上最後一班火車是開到哪兒的?」
「天津。」
兩個年輕警察王忠和徐小山的葬禮正在舉行,現場氣氛凝重。鄭朝陽和郝平川站在一起。
鄭朝陽在葬禮上下了決心:「他們是替我死的,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秦招娣來到火神廟,在送子娘娘殿里燒香。殿里空蕩蕩的,沒有人。她來到殿里的值班室。值班員是姨媽,還穿著道袍。
秦招娣輕聲問道:「廖經理怎麼樣了?」
姨媽說道:「處理了。你這次太急了,這人什麼都不知道。」
秦招娣一臉無奈:「那隻能想別的辦法了。但一定要找到這個想撞死我男人的兇手。」
姨媽似笑非笑:「你倒真是一往情深,你大概忘了自己以前是幹什麼的了吧?」
秦招娣沒有理會對方的奚落,在姨媽面前的盤子里放下錢,起身出去。
姨媽起身收拾東西出門,進了旁邊的一個休息室。
姨媽潛進通達運輸公司,各處查看。眼前就是經理辦公室,姨媽哼笑了一聲。黑影里,段飛鵬悄悄跟著。
姨媽剎那間發現背後有人,她剛一回頭,一塊乙醚白布捂在了她的嘴上。
姨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綁在太平間的屍床上。鄭朝山戴著白手套,拿著手術刀看著她。
姨媽拚命掙扎。鄭朝山輕輕按住她:「別動。告訴我,你綁架廖經理想幹什麼?」
姨媽爭辯道:「什麼廖經理?不知道。」
鄭朝山一把撕開了姨媽的衣襟:「活體解剖和屍體解剖的區別就是要注意血漿的噴射角度,還有就是下刀的位置。胸腔打開了,心臟還在跳動……」鄭朝山的手術刀要往下按。
姨媽立刻吼道:「幹什麼,為了幫你!警察盯上廖經理了。他要是說計程車的人,警察就很可能會找到那個撞你的人。你要是出了事,叫她可怎麼辦?」
鄭朝山笑著說:「那麼,你是哪一部分的?」
姨媽吃不住,說道:「鄭朝山,你可真能裝啊。中統,和秦招娣一樣,是中統。其實你早就知道她是中統,你還裝什麼蒜啊,你到底安的什麼心啊……」
鄭朝山面無表情地用手術刀劃過她的喉嚨。姨媽死了。
鄭朝山的手術刀掉在地上,耳邊迴響著姨媽的喊叫——其實你早就知道她是中統。
光著膀子包著紗布的段飛鵬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鄭朝山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