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鄭朝陽看到多門嘴裡叼著煙袋,晃晃悠悠地來到兇案現場,趕緊迎了上去說:「多爺,您吉祥。」
多門滿臉堆笑道:「您辛苦。我一直想給您請安,這不是看您忙,不得空兒嘛。」
鄭朝陽笑道:「您太客氣了,應該是我去拜訪您才對。」
郝平川和多門相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接著兩人幾乎同時認出了對方。
郝平川剛要說話,多門急忙制止道:「啊,過去的事我沒對不起您,您也沒對不起我。現在咱們在一個鍋里了,您多幫襯多幫襯。」說完,他叼著煙袋開始勘查現場。
郝平川一臉的不屑,對這種裝神弄鬼的舊警察他打心底里瞧不起。不過鄭朝陽告訴他不要小看多門,那可是北平警察里出名兒的「六眼狗」——狗鼻子、六隻眼。
也許真是為了驗證鄭朝陽說法的正確,沒多久,多門手裡捏著一塊小石頭走到鄭朝陽面前說:「現場不是倆人,是三個。」
公安局會議室,鄭朝陽等人正在作案情分析,桌子上擺著很多照片,都是白玲拍攝的。白玲向大家介紹案情:「從萬林生脖子上的刀口位置推斷,殺手身高在一米七二左右,使用的是一種很獨特的刀具。現場提取的腳印是回力牌球鞋,體重在六十公斤上下,微微有些外八字腳。他是預先埋伏在萬林生的逃亡路線上,對他進行突然襲擊的。」
鄭朝陽補充道:「或者是熟人作案。以萬林生的身手,正面突擊一刀致命很難做到。」
白玲接著道:「萬林生死前打出過一槍,打在旁邊的牆壁上。當地的巡警多門推斷當時還有第三人在場。」
白玲指著一張照片道:「這是多門在牆上發現的抓痕,距離彈孔位置很近。多門說這是江湖竊賊常用的一種爬牆工具飛虎爪留下的。這說明當兇案發生的時候,很可能有小偷從這裡翻牆外出。萬林生這一槍打在牆上,飛濺的碎石很可能打傷了他,多門還找到了沾著血跡的石塊,經鑒定是B型血。」
郝平川反問道:「這些就能證明有第三個人嗎?也許這血跡是兇手留下來的。」
鄭朝陽解釋道:「現場發現的回力球鞋足跡看上去是一樣的,但如果仔細看的話還是有細微的差別。大家看,這隻腳的足跡明顯比其他幾隻腳的足跡要深。這個第三者穿的也是回力球鞋,但是他的鞋子比較新,鞋底的磨損度不高。這也解釋了萬林生的手錶和戒指都不見了的原因,很可能是被這個小偷拿走了。」
郝平川又道:「如果現場真有這個人的話,那他很可能看到兇手了。」
鄭朝陽肯定道:「沒錯。所以,我們的目標是找到這個第三者,一個頭部有擦傷、穿回力球鞋的人。」
鄭朝山走進辦公室,脫下衣服,戴上手套,開始收拾房間。不管屋子多乾淨,他每天都要重新收拾一遍,這樣有助於思考。對他來說,戰爭已經開始,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
他擺弄著蘭花,腦中回想殺死萬林生的當晚,萬林生一槍打在牆上,在濺起的火花中他依稀看到牆上掛著一個人。想到這裡,鄭朝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因把10病床的病人檔案落在家裡了,鄭朝山來到護士休息室,找到護士長白玉蘭,跟她交代一些住院病人的待處理事項和注意事項,臨走還暗示她胸口的衣襟沒扣好。白玉蘭略顯尷尬地急忙扣上。
鄭朝山微微一笑,轉身走了。白玉蘭身後的房門開了,走出一個中年男人——王一本。他緊張地左看右看,見沒人,急忙溜走。經過一個拐角后,鄭朝山從拐角處走了出來,看著王一本的背影。
宗向方來到了鄭朝陽的辦公室。鄭朝陽給他讓座、倒水:「你來得正好。我這兒正缺人手,回頭你辦個復職手續。」
「朝陽,你和我說句實話,像我這種人,你們還會再用嗎?」
「今天早上多門過來幫著破案子,你又不是沒看到。你,我還不了解嗎?能力強,生活也簡單,到現在連個家都沒有,獨來獨往的。我們正缺你這樣的人呢。」
「我還記得年前你和我說的話,自作孽不可活,這江山易主還真是喘口氣的事。」
「孫中山先生就曾經說過:『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國民黨倒行逆施,和全國人民為敵,敗亡其實早就註定了。」
宗向方感慨道:「好好一個民國,才三十多年就鬧得個土崩瓦解。」
「舊的死了,新的才能開始。不過那些過氣的牛頭馬面一時半會兒還不願意下場,我們得幫幫他們。」
說著鄭朝陽把卷宗放到宗向方的面前:「看看這個。」
宗向方打開卷宗一看,是萬林生的死亡報告,上面有他脖子上刀口的照片。
宗向方仔細看著照片:「和一般匕首的刀口不一樣,創面不大但是極深。」
「多門說這種刀是一種江湖兵器,新月形,一次可以完成鉤和割兩個動作,比普通的匕首造成的傷害更大。你了解這種兵器嗎?」
宗向方搖頭:「不是國軍的制式匕首,也不是美軍的,也沒見過日軍用這種兵器。但它也不像是江湖兵器,江湖人用的短刀多是攮子,平直,兩面刃,能同時完成鉤和割兩種動作的只能是鐮刀…………」鄭朝陽似乎突然醒悟過來:「我知道找誰問了。」
鄭朝山推著自行車走在安靜的衚衕里,慢慢走到萬林生死去的地方。地面上已經沒有什麼痕迹了,到處都是腳印和車轍,但牆上飛虎爪留下的痕迹還在。隨後鄭朝山看到了彈孔,開始目測彈孔和飛虎爪痕迹的距離。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飛賊抓著飛虎爪吊在牆上,自己從其面前跑過的畫面,頓時額頭上冷汗流了下來。就在這當口,身後傳來聲音:「哥,你怎麼在這兒?」
鄭朝山回頭看到鄭朝陽騎車過來,於是解釋說自己回家取病人檔案,特意到這裡看看有沒有房出租,好幫後勤老秦的侄女租房。
鄭朝陽勸道:「你還是去別處找找吧,這兒剛死過人。」
鄭朝山假裝露出驚訝的表情,鄭朝陽只得解釋說,是保密局特務萬林生在這兒被殺了。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到家了。
鄭朝陽拿出照片擺在桌上,鄭朝山愣住了,照片上正是萬林生僵硬的臉,脖子上的傷口十分明顯。
「我突然想起來,你是研究冷兵器的專家啊,不問你問誰。你看看他的刀口,我們那兒有人說兇器是一種江湖兵器,形狀像是鐮刀。」
鄭朝山仔細看著刀口:「鐮刀哪有這麼小?真要是鐮刀,這個角度和力道,他的整個頭都要飛出去了。」
鄭朝陽一愣:「哥,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鄭朝山有些緊張:「啊,我也是瞎猜,不過也不全是瞎猜。」
他從書架上取出一本英文書,說:「這種傷口應該是一種很獨特的兵器——廓爾喀彎刀——造成的。」
鄭朝山打開英文書,翻到其中的一頁,裡面的圖案正是一把廓爾喀彎刀。
鄭朝陽認真看著。
「這是尼泊爾人使用的一種武器。當年駐紮印度的英軍中有一支部隊,全部是由尼泊爾的廓爾喀人組成的,這種刀他們人手一把。」
「那中國的部隊會不會使用?」
「有可能啊。當年蔣介石敗退到印度去的遠征軍有好幾萬,不過即便有也是因為個人喜好。中國人其實不是很喜歡用這種樣子的短刀,不好隱藏。看傷口這把刀應該是兇手自己改進的。」
鄭朝陽點頭:「這刀大小和鐮刀差不多,適合野戰。兇手為什麼要用這麼奇怪的兵器。」
鄭朝山笑道:「獨一無二。振衣高崗,不與人同。」
鄭朝山送鄭朝陽出門,鄭朝陽借口單位要組織打籃球,要借哥哥的回力球鞋穿。鄭朝山說那天晚上鄭朝陽跑出去抓人,自己也跟著去看,踩上了屎,一生氣就把鞋扔了。鄭朝陽追問扔到哪兒去了,鄭朝山說就在外面的垃圾堆。
鄭朝陽跑到垃圾堆前,看著堆成小山一樣的垃圾發愣。
鄭朝陽把一盒火柴和一張黃色字條放到羅勇的桌上。羅勇拿起火柴盒來看,上面印著:御香園。黃色字條上寫著數字17。
鄭朝陽分析道:「八大胡同里的紅館。這是在萬林生身上找到的。萬林生穿的衣服很乾凈,經過了很仔細的熨燙。因此我斷定,他這段時間一定是隱藏在御香園的17號房間里。」
羅勇放下火柴:「北平妓院現在已經是《西遊記》里的盤絲洞了,什麼樣的鬼怪都往裡鑽。這樣也好,叫他們都集中在這兒,免得到處亂跑,等咱們騰出手來一鍋端。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麼干?」
「萬林生在這裡藏了這麼久,一定是有目的的。我準備派人進去偵察一下。」
「誰去?咱們的人里誰有這個能耐?郝平川?拉倒吧。你?半個北平的流氓都認識你。總不能是我們的小白鴿白玲吧。」
「別說,白玲還真是自告奮勇來著。不過她不進門就得露餡兒。我這兒有個更合適的人選。」
齊拉拉穿著長袍馬褂,一副少爺羔子的樣子,挺胸疊肚地進了御香園。老鴇金圍脖兒迎了上來:「哎呀,這位少爺看著眼生啊。」
齊拉拉驕橫地說:「小爺是保定來的。俺爹是保定大戶呂大馬,大馬通衢達三江。」
金圍脖兒嬌笑道:「啊,不管您是大騾子大馬是三江還是五嶽,最後都得到我這園子里看花放炮,您說是不?不過您來得不是時候,這響晴白日的。」
齊拉拉鄙夷道:「小爺不是來耍的,是來抓的。」
他晃晃隨身帶的皮箱:「好買賣。」
金圍脖兒心領神會:「好,我先給您找個房間。好買賣,您慢慢地抓。」
鄭朝陽來到羅勇的辦公室。
「我們在南京保密局的內線傳來情報,保密局已經啟動一個最新的行動組,代號『桃園』,這個組織的特點就是全部由『冷棋』組成。」
「布閑冷棋子,應不時之需。平時不啟用,啟用見奇效。」
「這些人的檔案都是最高機密,只有保密局極少數高層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我們的內線人員也只知道這個行動小組的成員代號分別是鳳凰、二郎和老三。」
「桃園,那就是桃園三兄弟了?這倒是很符合老蔣的個性,實在打不贏也能撈個划江而治。可惜,咱們不是曹操他也不是孫權。」
「划江而治,他那是妄想。不過這些冷棋倒還真不能小看啊。這些人平時長期潛伏,從不參與任何特務活動。也就是說,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冷棋』,而每一個冷棋都會是一枚定時炸彈。」
鄭朝陽一臉豪氣,說道:「那我們就在炸彈爆炸之前,摘掉它的引信。」
金城咖啡館里,鄭朝山接過喬杉遞來的電文看著。
喬杉道:「南京來電,尚春芝系中統特工,代號『蘭花』,其所在的行動組不久前在保定行動中被共軍剿滅,尚春芝自殺殉國。」
鄭朝山露出微笑,點燃電報稿,又就著火點燃了雪茄。
他問道:「二郎和老三情況怎麼樣?」
「二郎已經來了,就在裡面。老三還沒來。」
「看來,他是不想被喚醒,刻意在躲著我們。」
「按照家規,這是要被處理的。」
「先不用急。萬林生死了,和保警總隊的聯繫也中斷了。上面叫我們接手,必須趕在共產黨大軍進城之前動手。」
喬杉遲疑道:「保警總隊的事一直是大先生和萬林生在弄,我們這時候沒必要蹚這個渾水吧?」
鄭朝山攪動著咖啡說:「萬林生死了,能接盤的,也只有我們。兩個陣營的你死我活之戰,作為黨國軍人我們責無旁貸。」
「可是,城外共產黨幾十萬大軍,就算有楊旅長的接應,出了城他們也未必走得脫,結果還是一樣的。」
鄭朝山慢慢分析道:「平津大戰之後,黨國在華北已經沒有能戰的部隊,楊鳳剛不過是收羅些殘兵,烏合之眾。所以,保警總隊的價值不在城外,而是在城裡。只要我們在城裡的戲做足,給共產黨造成了損失,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喬杉認同地點頭。
鄭朝山慢慢地喝著咖啡。其實,他沒法兒把自己的真實目的告訴喬杉。他之所以冒險接下保警總隊這個燙手山芋,只是因為自己的弟弟鄭朝陽。他想讓鄭朝陽丟官罷職,被開除警隊,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鄭朝山進入密室,等在密室的段飛鵬站了起來。段飛鵬不高但很結實,他摘下禮帽看著鄭朝山,但眼睛總是不安分地左右亂轉,手裡不停地揉弄著兩個核桃。
段飛鵬低下頭說道:「長官,我是段飛鵬。」
鄭朝山上下打量段飛鵬,語帶嘲諷:「段飛鵬,沒想到你這個北方五省通緝的江洋大盜,竟然也是黨國的特工。」
段飛鵬解釋道:「民國三十三年,我在天津投的戴老闆。戴老闆的意思是讓我繼續當我的飛賊,這樣有時辦事反倒更方便一些。」
鄭朝山看段飛鵬玩核桃的樣子,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喜歡玩兒刀子,習慣了,手裡沒東西難受。」
鄭朝山坐下:「是嗎,看看你的刀。」
段飛鵬收起核桃,從腰間拔出一把日式短刀,外形看上去像是一根短棒。段飛鵬開始花哨地在手中耍弄著短刀,突然抽出短刀劈下一個桌角。
鄭朝山點點頭:「既然以前也是道上混的,知不知道什麼人善用飛虎爪?」
段飛鵬驚詫道:「飛虎爪?耍這玩意兒難度高,用的人還真不多。我知道有一個,綽號叫『瞎貓』。長官有什麼吩咐?」
「我要你找一個善用飛虎爪的人。這個人在3號的晚上,曾經在銀錠橋一帶做過案子,如果是的話……」
「怎麼處置?」
「幹掉他。」
鄭朝山拿出一張照片給段飛鵬:「找到這個人,帶他到這兒來。」
段飛鵬拿起照片仔細端詳著,照片上的人是宗向方,照片的背面是地址。
御香園的一個房間內,齊拉拉打開一個紙包,裡面是煙土,他遞給對面的白胖子:「您上眼,正經的雲土,上等貨色,等閑見不到的。」
白胖子拿起來聞了聞,又掰下一小塊兒嘗嘗:「嗯,倒真是好貨色。這些年打仗打得南北斷絕,雲土也上不來了。看來,你還真是道行不淺。談談吧。」
齊拉拉傲慢地說:「這只是樣品,我來是和17號客人交易的,可他們說17號客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又急著走。」
白胖子臉色微變:「17號,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齊拉拉一臉神秘地說:「當然知道。不然,我敢在北平地面上倒騰這玩意兒嗎?」
齊拉拉在桌子上蘸著茶水寫了一個「萬」字。
白胖子笑道:「你找他?還是算了。昨天晚上這小子在大街上叫人做了。」
齊拉拉一臉驚訝:「這……!」
「缺德事干多了,出門撞鬼,隨便咬一口就斷胳膊斷腿。你這東西眼下也就我能要。」
齊拉拉有些遲疑:「這……我回去不好交代啊。要麼,和他常在一起的人也成啊。」
白胖子眼睛一翻突然掏出搶來對準了齊拉拉的腦袋:「你小子別是警察的探子吧,這麼問東問西的?」
白胖子發現齊拉拉毫無懼色,他手中的槍已經頂著自己的下體:「黑吃黑小爺奉陪。走夜道不亮香火,誰知道哪只鬼藏哪條溝啊。說我是警察,我看你還是土匪呢!」
白胖子軟了下來:「兄弟,北平地面上沒有冼登奎大爺點頭,走這路貨你就是死罪,不如交給朋友我,冼大爺身邊的謝汕是咱大哥。這批貨,我替你走了。」
齊拉拉思索片刻:「好。不過這事我不能做主,得回去問我大哥。」
隔壁房間傳來一聲慘叫。齊拉拉警覺地一躍而起,掏出槍來,躲到門口看著。
白胖子解釋道:「是魯爺,天橋大嘟嚕。」
外面一陣大亂。
嫖客大嘟嚕臉上都是茶水,被燙得吱哇亂叫,他抓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小東西——正在死命打。
小東西倔強地躲閃,冷不丁又在大嘟嚕的手上咬了一口。大嘟嚕疼得鬆了手,小東西趁機跑出了門,卻迎面被白胖子一把抓住。大嘟嚕氣得咬牙切齒,要出大價錢把小東西給辦了。小東西一聽,衝出房門就往外跑,在大門處又被保鏢抓了回來。白胖子氣急敗壞,從保鏢手裡接過鞭子,把小東西一頓好打。小東西身上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齊拉拉看不過,以一箱子煙土,從白胖子手裡買下了小東西的鐘點。大嘟嚕試圖搶回小東西,被齊拉拉的手槍嚇住,離開了妓院。
兩個打手把小東西推進了屋子,小東西摔倒在地。齊拉拉跟著進來轉身關上了房門,身後傳來茶壺摔碎的聲音。原來小東西摔碎了茶壺,拿著一個碎瓷片對著自己。
齊拉拉趕緊勸阻,並解釋說自己是解放軍,還給小東西看了證件。小東西這才相信,放下了瓷片,看到齊拉拉關切地看著自己,她一把摟住齊拉拉放聲痛哭。
齊拉拉手足無措,連忙說:「妹妹,你放手,放手啊,我是解放軍,這是犯紀律啊,我要受處分的。」
小東西哭得更厲害了。
小東西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著東西。
齊拉拉驚訝地問道:「你是說,和17號房客見面的人,你認識?」
小東西一邊吃一邊說:「是啊,他是這兒的常客,解放軍進城以前就常來。我聽金圍脖兒說過,他是保警總隊一個大官身邊的副官,姓楊。」
「楊副官,保警總隊。外面那麼多地方他們不去,幹嗎選在這兒見面啊?」
「金圍脖兒說現在北平都被共產黨佔了,什麼茶樓、酒館、咖啡屋什麼的都不保險了,因為我們這兒是婊子窩,共產黨不願意進來,所以眼前就我們這兒最保險。」
齊拉拉點頭:「那倒是。要不是為了查案子,打死我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小東西哽咽道:「我爹媽死了,家裡沒人了。這個叫大嘟嚕的是我家一個遠房親戚,說是帶我到北平來給我找個工作,沒想到這個畜生把我賣到了這裡。金圍脖兒說要先養著我,養熟了收開苞費。我跑,他們把我抓回來打。我又跑……可每次都叫他們抓回來打。」
小東西越說越傷心。齊拉拉安慰她,她卻突然跪倒在地,求齊拉拉救救自己,不然她就只有死路一條。
齊拉拉拉著小東西的手:「妹妹,放心,哥就是豁出命也會救你出去。但是現在,領導交給我的任務還沒完成。而且,我在這兒還不能長待,待久了別人會起疑心。我現在還不能救你出去,而且,我還想叫你幫我辦件事。」
「大哥,你是共產黨,我給你辦事,我也是共產黨的人了。大哥,你是共產黨吧,是吧?」
「我是啊,當然是了。」
小東西一臉喜悅:「你說吧,想叫我幹啥?」
齊拉拉悄悄地在小東西的耳邊說著。
食堂里公安人員正在吃飯,伙食非常簡單。郝平川等人圍坐在飯桌旁,多門拿著飯盆溜達著找座位,郝平川讓開座位。
多門不好意思地說:「還是別了,諸位都是領導。」
郝平川強硬地說:「叫你坐就坐。」
「得嘞。」多門在郝平川的身邊坐下,問道,「郝組長,對萬林生被殺現場貓著的那個飛賊,局裡有什麼打算啊?」
郝平川皺眉道:「正在找,但還沒什麼頭緒。用飛虎爪行竊的飛賊不是很多。先查查以前的檔案,看有沒有前科的。」
多門提醒道:「其實不用什麼檔案。他不是受傷了嗎,那就去醫院查啊!」
郝平川說:「醫院我們已經派人盯了,頭部擦傷的,現在也沒找到。」
「大醫院不成,這種飛賊要是傷了一定是去黑診所。他們不傻,知道大醫院一定有人盯著。」
「黑診所?北平城有多少黑診所我們根本不清楚,這要調查起來得多少人手?」
多門不緊不慢地說:「這黑診所也有好多種,內科外科婦產科各管一攤兒……」
郝平川煩躁地說:「多師傅,您要是有什麼想法就直說,別繞彎子成嗎?」
多門看郝平川語氣強硬,心裡也很不舒服:「得!算我沒說。幾位吃著,我出去遛遛。」
一個警員跑來喊道:「組長,齊拉拉回來了,鄭組長叫您趕緊去他那兒。」
鄭朝陽十分嚴肅地盯著齊拉拉:「你混賬!叫一個小姑娘去給你當探子,我看你的腦袋是被驢踢了吧?」
齊拉拉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我也是沒辦法了。我臉生,是個外人,園子里的那幫孫子都鬼著呢。可這小丫頭不一樣啊。」
「你還說!什麼不一樣?她是女人你是男人,她是老百姓你是公安戰士。你有什麼權力叫一個小姑娘、一個老百姓去為你做這麼危險的事?!你知道這會給我們公安部門造成多不好的影響嗎?!」
齊拉拉倔強地梗著脖子說:「我想了,萬一她出事了,大不了我陪著一起死。」
「你還真講義氣啊。」
這時,郝平川推門進來了。鄭朝陽對齊拉拉說:「你先出去吧。」
齊拉拉立正敬禮,滿臉羞愧地走了出去。
郝平川看著齊拉拉的背影問:「怎麼了?」
「是保警總隊。」
郝平川一驚。
羅勇專門召開會議,鄭朝陽、郝平川和白玲等幾個骨幹都在場。
白玲介紹道:「保警總隊是由國民黨特務和嫡系軍官控制的武裝部隊,有官兵兩千九百多人,編為六個大隊十八個中隊。有輕重機槍一百二十多挺,各種長短槍兩千兩百多支。還有擲彈筒以及大量的子彈。所以,這是一支裝備精良、有一定的戰鬥力的反動警察部隊。」
鄭朝陽補充道:「保警總隊的總隊長已經逃往南京,現在保警總隊的思想變化很大,尤其是中下級軍官,他們害怕被改編成野戰軍或者是被遣散失業,如果遇到特務的煽動就很可能發起叛亂。現在有確切的情報顯示,保警總隊總隊長的副官楊懷恩正在和保密局的特務秘密接觸,有發動叛亂的可能。」
郝平川道:「但要收繳他們的武器,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配合。」
鄭朝陽分析道:「我們手裡沒有兵,但是我們有政治上的絕對優勢,有強大的軍事力量做後盾,所以促其繳械,也是完全可能的。關鍵是看我們採取什麼樣的策略。」
羅勇嚴肅地說:「收繳保警總隊的武器事關重大,對消滅城裡的反動武裝有重要的意義,對城外改編傅作義的部隊也有重大的影響,但也不能操之過急。情況我已經向上級領導彙報過了,領導說了十二字方針:民主改編,立功贖罪,爭取改造。利用我們政治上的優勢,把這個口號傳達下去,爭取中下層警員的支持,對那些花崗岩腦袋的死硬分子堅決消滅。這一仗,我們勢在必得!」
鄭朝陽對郝平川說:「老郝,嚴密監視楊懷恩的動向。」
楊懷恩穿一身黑色的警察制服,從保警總隊的大門裡出來。一個偵察員躲在暗處對著楊懷恩拍照,另一個偵察員則不緊不慢地跟在楊懷恩身後。
楊懷恩來到一家飯館的包廂內,桌上擺著豐盛的菜肴。保警總隊中隊長老孟趕緊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地說:「楊副官,我在這兒恭候多時啦。」
楊懷恩看著滿桌的菜,大笑道:「這都是硬菜啊。老孟,你個鐵公雞也知道拔毛啦?」
老孟給楊懷恩倒酒:「瞧您說的,鐵公雞那是跟別人,您這兒,哪能呢?」
「你侄子補尉官的事不好辦,換老闆啦,以前的規矩也不知道成不成。不過我會儘力。」
「那謝謝楊副官了,全大隊的人都知道楊副官您最仗義。」
「那也得靠兄弟們幫襯著。老孟,我上次和你說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
老孟壓低聲音道:「我想過了,我這種人,共產黨也不會要,我還是跟著黨國走比較好啊。您放心,我的部下最服我,我說咋地就咋地。」
「好啊,聽說你和警察局的鄭朝陽關係不錯,以前給他幫過不少忙啊。」
老孟急忙辯解道:「楊副官,誰知道鄭朝陽是共產黨啊。那時候他可是徐局長的紅人,他叫我幫忙我不敢不做啊。再說,何止咱保警總隊,緝私大隊的、剿總的,哦,還有黑幫的冼登奎……都拉攏他。」
楊懷恩笑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楊懷恩招招手,叫老孟湊近些,他在老孟的耳邊嘀咕著,老孟頻頻點頭。
鄭朝陽正在看著桌子上的材料。
白玲進了門,拿出一份材料,裡面有一張男人的畫像:「我看了黑旋風的材料,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說的這個楊司令,也就是楊鳳剛,是在印度蘭姆伽受過訓的特戰專家,精通潛伏、爆破和各種槍械、格鬥,尤其擅長山地叢林戰。」
鄭朝陽看著畫像問道:「這是你畫的?」
「我根據黑旋風說的畫的,應該差不多。」
「你怎麼會熟悉這個人?」
「特種作戰是在『二戰』期間才興起的全新兵種,整個中國也沒有幾支像樣的特戰部隊。蘇聯是這方面的開創者之一,他們對別的國家的特戰部隊很關注,也收集了很多的情報。楊鳳剛就在他們的情報里。」
「這麼說,他倒是個對手了。」
鄭朝陽拿出一個打火機在鼻子上聞著,感受著濃郁的汽油味兒。
白玲笑著看他聞汽油味兒:「楊鳳剛別動隊、保密局的行動隊長萬林生、保警總隊的楊懷恩,還有桃園行動組,這之間一定有聯繫。」
鄭朝陽微笑:「看來你這個小布爾喬亞還是有驕傲的資本的。」
秦招娣正在院子里清點剛到的物資,鄭朝山拎著一個手提袋走了進來。
秦招娣拿出一個布藝的鐘馗面具遞給鄭朝山:「我做的,送給你。」
鄭朝山仔細地欣賞著面具,面具十分精緻:「手藝真好。不過,好端端的幹嗎送我禮物?」
「我看你家裡掛了好多面具,但沒有鍾馗,就給你做了一個。鍾馗驅鬼避邪。鄭醫生,我得謝謝你的藥方,那個葯我吃了,真的很好用,以前我那幾天都是疼得打滾兒,得靠止疼葯挺著。吃了你給開的這個葯,我竟然不吃止疼葯也挺住了。十多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秦招娣有些哽咽。
「那你得堅持吃,慢慢就好了。這個面具,我收下啦。」
鄭朝山從手提袋中拿出一個皮包遞給秦招娣:「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個送給你。」
秦招娣看著十分精緻的皮包道:「這太貴重了吧?」
「不貴,我自己做的。」
秦招娣十分驚訝:「你手真巧,能把皮子做得這麼細緻。」
鄭朝山解釋道:「外科醫生要的是手法的精準,而精準更多的其實就是拿刀下手時候的那種感覺。做皮具能叫人集中精神,而且拉皮子時的感覺和拉人體的感覺類似。開始的時候我只是用來練習,時間長了,就成了愛好了。不過我做的東西從來不送人,你是第一個。」
秦招娣欣喜地問:「我的面子有這麼大?」
鄭朝山笑道:「不止這些。你老叔叫我幫你在外面租個房子,他住的那個地方太亂了。」
「那真麻煩你了。」
「你的事情你老叔和我說過一點,不過我想房東會問得多些。」
「我懂。證件我都有。」
「你十二歲就離開家了?」
「十三歲。對外說呢就是十五歲,這樣能找活兒干。」
「從那就一直沒回家?」
「我媽沒的時候回去過一次。我媽是肺癆,傳染,親戚都沒來送。我自己把媽媽發送完,就回了保定。」
「在玉華紡織廠一直做工人嗎?」
「當了三年工人,後來當了質檢員。我認識些字嘛,算是優勢。再後來廠子不掙錢,老闆也卷錢跑了,加上打仗,工人拿不到工錢,就把廠子拆了,人也都散了。我就來了北平找我老叔。」
這時有兩個護士來找秦招娣,鄭朝山就告辭出來了。
鄭朝山明白,尚春芝是借用了一個非常乾淨的身份來到這裡的。而且,幾乎所有知道秦招娣以前事情的人都不在了,而這樣的人,正是他需要的。他決定把尚春芝——或者叫秦招娣的這個女人留下來。
多門從黑診所那裡打聽到了瞎貓的落腳處,打電話告訴鄭朝陽后,他就穿著便衣在小旅館外等著。鄭朝陽和郝平川帶著幾個人跑來了。
多門告訴鄭朝陽:「我問過茶坊了,還在,二樓靠東最裡面的房子。」
鄭朝陽一揮手,和郝平川包抄上去。多門在一根電線杆後面看著。
這時,哭喪棒突然出現,他一拍多門的肩膀,跟多門東拉西扯地找話說,就是不走。
鄭朝陽和郝平川悄悄地摸上二樓。二樓窗口處,小偷瞎貓戴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從窗口往外看,看到多門和哭喪棒說話,而哭喪棒身上穿著警服。
待鄭朝陽和郝平川踹門進屋的瞬間,瞎貓用飛虎爪攀上屋脊逃跑了。
瞎貓在衚衕里跑著,段飛鵬迎面跑過來,匕首從袖口滑出到手中。就在他準備揮出的時候,瞎貓身後出現了郝平川和鄭朝陽的身影。段飛鵬迅速把匕首收回袖子中,站在路邊,看著鄭、郝二人從眼前經過。郝平川從段飛鵬身邊經過的時候,二人目光對視了一下。
瞎貓失去了蹤跡。郝平川和鄭朝陽累得氣喘吁吁。郝平川罵道:「娘的,比齊拉拉跑得還快。」
鄭朝陽無奈地說:「先回去吧,再想辦法。」
公安局辦公室,郝平川正在發脾氣,他懷疑瞎貓的逃走是有人通風報信。多門則反唇相譏。
鄭朝陽走了進來:「說什麼就來什麼。老郝,天津來的協查報告。」
他把一份報告遞給郝平川。郝平川翻閱著。
鄭朝陽跟多門說:「老多,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多門答道:「是嘍。」
多門剛出大門,鄭朝陽就追了出來,塞給他一個美軍用的酒壺,扁平、小巧、精緻。多門十分喜愛,略作推辭便高興地收下了。鄭朝陽請多門幫忙,問問煙袋斜街那一帶打鼓收破爛的人,早上有沒有人在煙袋斜街的衚衕垃圾堆那兒撿到一雙1936年的回力球鞋。多門應承下來。
鄭朝陽回來時,郝平川剛好也看完了文件:「報告上說此人號稱是『燕子李三』的門徒,飛檐走壁如走平地,一直活躍在京津兩地。」
鄭朝陽笑道:「北平的飛賊都說自己是燕子李三兒的徒弟,其實李三兒自己也不過是個善於攀爬的小偷,因為偷過幾個高官和大戶,江湖傳言就越傳越沒邊了。算了,他說是就是吧。不過這個李三兒的高徒外號怎麼叫個『瞎貓』?」
郝平川笑罵道:「瞎貓遇到死老鼠,許是說他運氣好?」
白玲走了進來,看到瞎貓的檔案,找出了線索:「瞎貓有個相好的——謝衛氏,就住在鼓樓附近。」
鄭朝陽沖白玲豎起大拇指:「找到謝衛氏,就能找到瞎貓的線索。」
郝平川高興地說:「抓到瞎貓,就知道誰殺了萬林生!」
一個勤務兵手裡拎著一個食盒來到隊長辦公室門前,敲門進來:「楊副官,您要的烤鴨。」
楊懷恩頭也沒抬地說:「放桌子上吧。」
勤務兵把食盒裡烤鴨等菜品放到桌子上。楊懷恩交給他幾張鈔票,勤務兵出去了。
楊懷恩撕開鴨架,取出裡面支撐用的蘆葦管,從裡面拿出一張字條:「今晚八點。御香園見新聯絡人,暗號照舊。」
楊懷恩將字條放到卷餅里吃掉,拿起電話:「御香園嗎?金老闆,我楊副官啊,晚上定個包間。還是原來那間吧?對,好。」
白玲來到鄭朝陽辦公室:「內線消息,保警總隊的副官楊懷恩今晚在御香園定了包間。」
鄭朝陽站了起來,和白玲、郝平川一起來到羅勇的辦公室。
郝平川急切地說:「收網吧。」
鄭朝陽卻說:「還不是時候,抓楊懷恩沒用,他背後的人才是重點。」
羅勇點頭道:「有道理。現在情況不明,我們還搞不清楚他去御香園到底幹什麼,是去接頭,還是真的去亂搞。上次你們那個內線情報員不是說這個楊懷恩是那裡的常客嗎?最好還是派人去摸清情況。」
鄭朝陽吩咐道:「叫二組跟緊。對了,叫宗向方也參與一下。這小子是跟蹤的高手。」
白玲有些猶豫:「這個,是不是再商量一下?」
鄭朝陽奇怪道:「商量什麼?」
白玲吞吞吐吐道:「保警總隊這麼大的案子,對於舊警察的使用,還是要慎重。」
鄭朝陽有些生氣:「宗向方不一樣,我還是了解他的。」
郝平川謹慎地說:「我同意白玲的意見。」
鄭朝陽看看郝平川又看看白玲。
羅勇也說:「我也同意白玲的意見。我們剛剛進城,對留用警察的使用還要慎重,一般外圍的工作可以交給他們,但是涉及剿匪抓特務這種大事情,咱們還是得親力親為。朝陽,你送來的宗向方的復職報告我看了,履歷上這個人沒什麼問題,可以復職,但是要注意怎麼使用。」
宗向方走進鄭朝陽的辦公室:「組長。」
鄭朝陽對他招手道:「向方,來,有事找你。今天晚上六分局在御香園有個行動,叫咱們配合一下。」
「什麼行動?」
「不知道,他們沒說,只說叫咱們配合。」
「組長,你忘啦,我從來不去那種地方的。當初局裡的人都知道,我光棍兒一個不賭不嫖,這冷不丁地去了,倒容易引起懷疑。」
鄭朝陽點頭:「那倒也是。我也就是看你走得端正,才想著是不是可以發展你。」
「現在發展也不晚啊,其實我心裡一直是嚮往共產黨的。」
「組織上會考慮的,不過也要看你新的表現。」
「這個你放心,我一定是個合格的警察——不,是人民公安。」
「那你跟第二組,去御香園外圍偵察。試試你這個老北平的火眼金睛。」
鄭朝山走進自己的卧室,把鍾馗面具掛在牆上。他的卧室里有一個小化妝台,上面擺放著各種假髮、假鼻子等化裝用具,牆上是鄭朝山出演《哈姆雷特》和《李爾王》《一仆二主》等話劇的照片。
鄭朝山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開始化裝。很快,一張新的面孔出現在鏡子里:微黃的頭髮,高鼻樑,蓮蓬鬍子。戴禮帽、墨鏡。臉上,一道深深的疤痕。
御香園燈紅酒綠,熙熙攘攘。楊懷恩穿著便服來到御香園的一間包房內,屋裡有兩個人,站著的是段飛鵬,另一個是經過偽裝的鄭朝山,形象看上去很是粗獷。鄭朝山特意坐在了燈影里。
楊懷恩坐在鄭朝山的對面,拿出半張撕開的紙幣放到桌上。鄭朝山拿出另外一半,兩張合為一張。
楊懷恩詫異地問:「你是鳳凰?」
鄭朝山示意段飛鵬出門。段飛鵬起身站在門口警戒。
小東西端著茶盤和糕點走著,旁邊的老鴇金圍脖兒說道:「別以為齊大爺買了你一個星期的鐘點你就是個人了,告訴你,還差得遠。去,把茶點給6號的客人送去。」
小東西端著托盤來到房門口,抬頭看了一眼段飛鵬。段飛鵬笑嘻嘻地在她的臉上掐了一下:「小東西,不認識我啦。」
小東西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段飛鵬:「喲,還是這個德行。」
段飛鵬打開門,叫小東西進去。小東西走進屋子,看到鄭朝山的樣子,沒說話,低頭放好了茶點,轉身出來了。
小東西看金圍脖兒正在門口接待客人,急忙悄悄來到拐角處一個相對僻靜的房間里。齊拉拉化裝成一個商人模樣,粘著大鬍子,正躲在屋裡往外看。
跟小東西確認好房間,齊拉拉要想辦法去聽他們都說些什麼。小東西知道房間上面有個破舊的閣樓,木板很舊,能看到下面。齊拉拉安排小東西留下,自己出了房門。
齊拉拉悄悄走到走廊的盡頭,沒想到迎面遇到天橋混混兒大嘟嚕,齊拉拉沒搪塞過去,被大嘟嚕一把扯下鬍子,還被五六個打手追打。小東西看到齊拉拉被打手追得轉眼跑得沒影了,便悄悄躲開捂著鼻子的大嘟嚕,上了閣樓。
閣樓上的地板年久失修。小東西來到6號房間的上面,俯在地上聽著。裡面的聲音斷斷續續。
鄭朝山強硬地說:「你們沒有多少時間,必須儘快起事,能拉走多少人就拉走多少人。城外的楊鳳剛別動隊會接應你們。」
楊懷恩嗤笑道:「你說得輕巧。三千人的隊伍,誰是人誰是鬼我怎麼分得清楚。這些年共產黨往警察局裡派了不少探子,保警總隊里你以為就沒有啊。這段時間我連覺都睡不著。」
鄭朝山威脅道:「你自己是什麼身份你應該清楚,這是保密局毛局長親自下的命令。」
此刻,宗向方穿著便裝,和幾個便衣一起在御香園外的餛飩攤兒蹲守。
整個公安局燈火通明,一派忙碌的景象。
鄭朝陽還沒有休息,他正在接電話:「關於張銀武的事情必須要注意政策,他在國民黨軍隊的將領內還是有些影響的,他的什麼自治救國會不是已經宣布解散了嗎,事情沒那麼簡單,尤其是他這種老牌的國民黨將領,一定要弄清楚他的真實目的。叫小王盯緊他。」
白玲推門進來,把一個名冊放到了桌上。
鄭朝陽放下電話,問道:「這是什麼?」
「市委從各大專院校抽調了一百名地下黨員和民主青年聯盟的大學生支援我們。領導的意思是把這批大學生全部給偵訊處。」
鄭朝陽看著名冊興奮地說:「太好了,太及時了,這真是雪中送炭啊。齊拉拉那邊怎麼樣了?」
「還沒有消息。」
6號房間內,鄭朝山說:「我不能久待。計劃你都清楚了,按照計劃實施。時間,一定要注意時間。」
小東西在閣樓上監視著他們,她動動身子,屋裡落下一點兒土,不巧的是正好落在鄭朝山的茶杯里。他冷靜地向上瞟了一眼,拍拍手,段飛鵬轉身進來。
鄭朝山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段飛鵬露出驚訝的表情,轉身出去。
房間里已經沒有動靜了,小東西悄悄起身要離開閣樓,不想卻遭到手握匕首的段飛鵬追殺。
齊拉拉東躲西藏,趁人不注意溜進一間屋子。
眼看段飛鵬追來了,有個老妓女出現,糾纏段飛鵬,被他一把掐住脖子。小東西趁機打開後門跑了出去。
鄭朝山戴上帽子,對楊懷恩說:「你也趕緊走吧。這兒以後不能再來了。」
鄭朝山在老鴇金圍脖兒的招呼聲中出了大門,用圍巾捂著臉沿牆根往回走。宗向方盯著鄭朝山漸漸走遠的背影。御香園裡發出呼天喊地的叫聲,很多嫖客從裡面跑出來。金圍脖兒高喊道:「不好啦!死人啦,殺人啦!」
外面的公安都站了起來,衝進了御香園。唯有宗向方沒動。
鄭朝山在走到牆角處的時候本應向左轉,但他本能地向右側邁出了一步,然後才轉彎走了。
宗向方悄悄跟了上去。
齊拉拉一躍而起沖了出來,一眼就看到後院的一棵樹上懸挂著老妓女。他目瞪口呆。
大嘟嚕衝上來喊道:「逮到你了。」
齊拉拉一拳打在大嘟嚕的臉上,又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大嘟嚕摔倒,奎子、青皮等打手衝上來和齊拉拉打成一團。
就在這工夫,三兒等公安也趕到了。
小東西飛快地跑,段飛鵬緊追不捨。他看不到小東西,但又像個獵狗一樣,總能從蛛絲馬跡判斷出小東西跑的方向。
小東西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公安局門口,被警衛攔住。哭喪棒走了過來,他認出小東西是御香園的人,就污言穢語開始動手動腳,小東西盛怒之下打了哭喪棒一耳光,跑了。
郝平川聞聲出來,問清楚剛才是小東西來過,他和鄭朝陽兩人趕緊追著小東西跑了出去。
小東西漫無目的地走著。段飛鵬突然出現,小東西尖叫一聲轉身就跑,段飛鵬一刀飛出,黑暗中齊拉拉沖了出來,飛身躍起擋住了飛向小東西的飛刀。飛刀扎進了他的肩膀。齊拉拉被打倒在地,卻死死地抱著段飛鵬的腿。
齊拉拉叫小東西快跑去報警。小東西反應過來轉身就跑,迎面遇到鄭朝陽。鄭朝陽衝上去和段飛鵬打鬥,但也不是段飛鵬的對手,齊拉拉和鄭朝陽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