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羽
那天意外地冷，傍晚的時候飄起了細雪，列車晚點了。
為了給北極星的男孩留下好印象，女孩們都穿了漂亮的裙子，保持著自己優雅的一面，哪怕凍得瑟瑟發抖。
就在她們快要喪失耐心的時候，轟鳴聲由遠及近，從北極星遠道而來的列車，銘刻著柔光的陣法，穿越群山之後減速進站，緩緩地停靠在月台上。
黑衣的少年從光陣中走出，站在空曠的月台上，像是一隻離群的黑山羊。
女孩們失望極了。
男孩穿著一件簡單的黑風衣，沒帶僕役，也沒有佩戴任何飾品，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大貴族家的孩子。
大概是某個破產貴族的孩子吧？這個無依無靠的男孩，帶著他同樣無依無靠的妹妹，來到到啟明之地投靠某位遠房親戚？
那天從北極星來的客人很少很少，雖說是旅遊城市，但啟明之地的冬天是絕對的淡季，貴族們都去南海的海邊過冬了。
黑衣的少年孤零零地站在月台盡頭，扭頭掃視周圍，直到確認安全之後才轉身伸手到柔光里。
「嘉兒。」
男孩呼喚說，溫柔的語氣如同蝴蝶的吻，和他孤獨的氣質極不相符。
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從柔光中探了出來，搭在男孩的手臂上。
穿白色裙子和白色羊絨大衣的女孩從車上跳了下來，她的鞋跟上鑲了金屬鞋掌，落地時「叮」的一聲。
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了，那個女孩到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團光，照亮了陰霾中的啟明，哥哥那麼樸素，妹妹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那身真絲刺繡的長裙，毫無疑問是東方頂級工匠的手藝，鹿皮雕花的高跟靴子時尚又保暖，頭戴著北極星風格的精緻小帽，帽子上系著淡藍色的蝴蝶結，長長的白紗在風中飛舞。
女孩站在寒冷的風中，呵出一口白色的氣，下一刻雪花就落在了她長長的睫毛上。
「這就是啟明之地么？真冷啊。」
她有些惆悵地輕輕說。
本沒有什麼特殊含義的話經她的嘴說出來，就帶著一種讓人憐惜的意味。
是啊，天氣怎麼能那麼冷呢？誰能忍心把這種玫瑰般的少女送到這麼冷的地方來？
凍著了她怎麼辦？
她難過了怎麼辦？
她這一生就該呆在陽光充足的暖房裡，被人照料，被鮮花和絲綢簇擁，這個世界上適合她的城市只有北極星啊！
男孩們都這麼想，有點痛心疾首，甚至想要捶胸頓足的感覺。
女孩們卻轉著眼審視著這對遠道而來的兄妹，來自北極星的文件上說他們是一對兄妹，可他們實在太不協調了。
羽墨玄脫下風衣搭在妹妹身上，幫她把扣子扣好，摸摸她的面頰。
「辛苦你了，陪我來那麼遠的地方。」
黑衣少年笑了，如春日陽光一般和煦，他只有對自己的妹妹才能露出笑容。
「不辛苦。」
妹妹往手心裡吹氣，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來。
「有哥哥在就不辛苦。」
調皮的公主不辛苦，有什麼能苦的過哥哥呢？
「從地圖上看，車站到學校還有幾步路，我得找輛馬車，要走幾步路，還能堅持么？」
「可以的，走不動的時候，會跟哥哥說的。」
她的目光始終放在男孩臉上，因為天氣冷的原因她輕輕跺著腳，鞋跟叮叮作響。
男孩拎著箱子，和女孩相互攙扶，走在白色的蒸汽和白色的飛雪裡，月台上留下兩串并行的腳印，男孩的腳印清晰，而女孩穿著高跟靴子，腳印像小貓的足跡。
天工院院長忽然記起幾句詩來，講述起源之子和起源之女被逐出伊甸園的詩。
「兩人手攜手，慢移流浪的腳步，離開伊甸，踏上他們孤寂的旅途。從今往後，世間再無立錐之地。」
也難得他想起詩來。
「這麼看哥哥還是蠻帥的哦！」有女孩輕聲讚歎。
「是啊是啊！」另一名女孩也醒悟過來，「剛下車的時候還沒有覺得！」
女孩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臉上帶著明顯的嫣紅。
說來也怪，妹妹出現之後，她那黑山羊一樣寒酸的哥哥好像忽然英俊起來了。
他像是黑暗中的黑曜石雕像，乍看上去黯然無光，而他的妹妹是溫暖的燈，沐浴在燈光中的時候，黑曜石雕像會反射出格外耀眼的光芒。
等她們醒悟自己是來接站而不是八卦的，那對兄妹已經站在車站門口等候馬車了。
她們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大聲呼喊著，沖著他們招手。
羽墨玄轉身把妹妹擋在身後，眉峰一振，這一刻他忽然變作警覺的野獸，目光兇猛，拒人千里之外。
極少數情況下羽墨玄不會暴露出這種眼神來，極不討好，令人厭惡和不安。
院長總是想不明白，羽墨玄那種聰明人為什麼會流露出那麼不友善的眼神，直到後來他在草原上和神獅子偶遇，獅子站在上風口，冷冷地看著他。
院長忽然明白那是宣告領地的眼神，你不進攻，它就不會傷害你。
「我們……我們是啟明公學學生會派來接站的……」
學生會主席露露戰戰兢兢地說，他們從沒體會過那種感覺，冰冷且強大，下一刻就能拼殺千軍萬馬。
嘉兒愣了一下，無聲地笑了，她拎起裙子，行優雅的屈膝禮，裙擺打開彷彿一朵盛開在雪中的白色玫瑰。
幾秒鐘后，所有女孩都拎起裙子行屈膝禮，男孩們也不得不手按胸口鞠躬。
他們來這裡本是要迎接一對身份不明的北極星兄妹，後來又懷疑他們只是破產貴族的孩子，最終卻像迎接王子和公主那樣，用上了最隆重的禮節。
綿綿細雪落在他們身上，男孩女孩們依次報上自己的全名，最後是嘉兒，她輕聲說：「我是嘉兒，北極星羽之……」
「來到啟明之地，你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姓氏。」
羽墨玄打斷了妹妹。
「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只是嘉兒而已。」
很久之後院長才意識到，初見的那次嘉兒的舉動已經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貴族們見面的時候，最後一個報上姓名的自然是身份最高貴的人。
便如皇家舞會上，公主總是等著名媛們自我介紹完之後，才會用從容淡定的聲音，說出自己那最為尊貴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