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偉大的星際戰士…不配擁有妻子
沿腳步回聲的方向前行,確實是一處空曠的密閉空間。四根渾然天成的石柱,地底長出來的一般,被雕刻半神半魔的形象,立在四角不同的位置。整個兒密閉空間,像是一座史前文化遺留的地底神廟,幽深得與世界沒有任何聯繫。
神廟高逾三十米,圓底、方頂。圓底半徑無限趨近且不足百米,寓意深遠,大有要把「天圓地方」顛倒過來的架勢。方頂投影到圓底之外的空白處,是深不見底的黢黑,黢黑深處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彷彿春蠶啃食的貪婪,聽得人頭皮發麻。
神廟裡空蕩蕩的,祭壇都沒有一方,地上鋪一層深鉛灰色礦粉,鞋底那麼厚。粉塵上一串腳印,一直延伸到神廟中央。
立在神廟中央的背影,正是古井丸青植。昏黃的長明燈托在半神半魔的雕刻石柱手裡,給空曠的地下世界籠上一層地獄式的幽深,再從四個不同方向拉長古井丸青植的影子。遠看,他像是主宰這個世界的擁有三頭六臂的審判之神;又像虔誠的祭獻者,隨時隨地準備讓黑暗裡吞噬肉體,獲得靈魂強大的惡魔。
隧道里,有腳步聲在靠近,每走一步都踩得光明正大,沒有刻意隱藏的意思,絲毫不避諱前方三頭六臂的神。
「小九?」古井丸青植背對隧道,很輕的聲音詢問。那邊沒答,他十分確定來者是誰,半點質疑沒有。「你還是追來了。」
那個從隧道暗處走來的身影,腰板兒筆挺,握槍的手垂在褲縫旁,磊落得都沒有要藏一藏的意思。深鉛灰色的戶外工裝,幾乎完全將他掩護在黑暗裡,鬼魅般蟄伏的存在。
「知道是我,又不在諾瓦議會上拆穿,只能讓我追你追到這裡來了。」那隻蟄伏的鬼魅,頗有幾分事不關己的風輕雲淡。
「你不追來,我也不確定是你。」懊惱的,反倒是古井丸青植。「你說你在諾瓦做執政官哪裡不好?來這裡攪和什麼!如花似錦的前程……」
「只有你才認為那是如花似錦的前程。」池慕酒不置可否,截斷古井丸青植的尾音,舉槍指他腦後。「你與上野先生百餘年交情,知道他尊重生死,效忠於全體純血人類,就不該認為伊甸園有甚如花似錦的前程。收手吧,古井丸叔叔!」
「我如果不呢。」古井丸青植傲慢轉身,直面指他面門的手槍。「你敢在這裡開槍嗎?」
池慕酒扣動扳機的手指一滯,不動聲色地停在臨界點上,沒讓槍里的激光子彈出去。
確實,他不敢在這裡開槍。
他在井下追蹤到的控制塔,已被皮皮遠程關閉。陶然在密電里說,「另一系統由全碼基因控制」。地底窸窣的啃食聲,是那卵生物種無疑,再加上古井丸青植隻身來到這裡……他更加確定,這裡是另一控制系統。
難不成所謂的「全碼基因」,是以血為引,挑釁那些非自然的東西出巢?
想想都頭皮發麻!
池慕酒禁不住一邊嘴角肌肉抽搐,遠觀,像個僵硬的假笑——這不是他熟稔的執政官表情。
不說話,他不想廢話,只想思量清楚這發子彈要不出去。池慕酒本就不是話多的主。
「想當年,我被發配到這裡挖礦的時候,蘭黛子還沒出生。」古井丸青植立在神殿中央自言自語,不管持槍指他那人聽,還是不聽;懂,還是不懂。站在黑暗世界唯一明亮的地方,他就是神,就是世界的中心。「純子身懷六甲,被送往阿瓦隆星避難。」
「那時的阿瓦隆星,可不比如今漂亮。靠近第十三星系那蠻荒之地,風氣敗壞至極,流氓混混隨處可見,大白晴天的都沒有人管。」
「我在街頭遇見純子,幾個醉酒的惡棍污言穢語對她動手動腳。也是幸運,我下班收拾了挖礦的工具去回收中心賣錢,有幾把機器人用廢鐵鍬,抄起家什那跟那幾個流氓幹了起來。」
「打鬥中我沒注意保護純子,讓她受了傷。害怕影響胎兒,我沒敢私給她使用藥物止血,抱著她一路小跑,想儘快趕去附近的醫院。可能是動了胎氣,她流了好多血。」
「這怕是要生在路上!」
「沒辦法,我抱著純子挨家去求沿街的商戶,讓他們接受純子在店裡隱蔽角落生產。沒人願意!」
「從娘胎里爬出來的純血人類,嫌棄產婦晦氣,害怕沾染血光之災。哼,真是可笑!」
「到醫院還有幾十公里路,救護車一直不來,純子那時的狀態,根本經不起幾十公里路途的顛簸。我想帶著純子躲在街角的屋檐下,讓等救護車來。沒想到,樓上住戶潑了我倆一身的洗腳水,說我們再在他家樓下幹些傷風敗俗的事情,他就放藏獒出來。」
「趕走幾個惡棍,又抱著純子一路求人,我怕自己沒那本事赤手空拳地對付惡犬。迫不得已,我只能帶著純子躲在廣場雕像底下,在不挨近任何商戶的地方等救護車。」
「救護車到來之前,純子還是生了,生了個女孩。大熱天的,我就穿了一件工裝背心,連件兒襯衣都沒辦法脫給她,就這樣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生了孩子。」
「那個廣場上出生的女孩,就是與你姐弟相稱的蘭黛子。」
「我在醫院照顧純子很久,始終不見她家屬來接,無意之間聊到新聞,方才隱約猜到她可能是上野平山郎的老婆。」
「六個月後,上野平山郎出獄。我掏空所有儲蓄,弄到兩張地下航艦的星際旅行票,輾轉送她母女二人回了諾瓦。」
「到諾瓦,得到的消息卻是『上野將軍戴罪遠征』,去了第十三星系,私人宅邸遭遇查封尚未解禁。我和純子,只能帶著藍黛子在寺廟住下。我靠掃大街掙點錢,勉強維持能給小丫頭買得起尿布、奶粉。」
「這一住,就是兩年。」
「我不知道這兩年裡,偉大的上野將軍有沒有想過妻兒會怎樣?我且不說,他有沒有派人去打聽過純子的下落。」
「那段日子,恐怕是純子一生中最尷尬、最窘迫的時光吧。」
「不過,怪誰呢?」
「誰讓她在可以人工孕育的時代,選擇最原始的母愛?」
「世人無過,純天然的母愛有過?!」
「偉大的星際戰士上野將軍,根本不配擁有妻子!」
說起那個萍水相逢,且接受過他照顧的女人,古井丸青植眼裡滿是疼惜。他與上野平山郎的莫逆之交,也在那一瞬間碎成了塑料渣。
在上野家,池慕酒是最小的。他沒見過養母長谷川純子,也不知道蘭黛子幼年時那些經歷,上野先生從來不提。年少時在蘭黛子那裡得到的照顧,或多或少讓能他感受到一些純子遺留的身影。
「她一定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吧?不然,怎麼可能養出少年時純真無邪又溫柔和婉的蘭黛子。」池慕酒內心的思忖,古水無波的眼底絲毫沒有流露,他虹膜上影映的,只有手槍瞄準的古井丸青植。
「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目的?是想讓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過來束手就擒,還是怎的?」上野家最小的,也是下手最狠,沒必要的時候他從不廢話。
古井丸青植鼻子里一聲嗤笑出來,「你以為這是什麼乾淨的地方?」他的不屑,壓根兒就不把池慕酒槍里的子彈放在眼裡。「於蘭黛子小姐,你的一往情深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我敢保證,如果知道純子怎麼死的,你肯定會退出這場混戰,回諾瓦繼續競選執政官。」
「我不想知道純子怎麼死的,沒那必要。」池慕酒的眼神驀然冷了下來。「死人的是非過往,都埋在黃土裡,左右不了活人的決定。」
「哈哈,哈哈!」神的仰天長笑,在地宮裡回蕩起來,越發陰森。「池少爺果然驚才絕艷!」笑畢他半眯起眼睛,頗有幾分餘韻未了的得意。「不過,你想知道的事情,不必我開口細說吧?該知道的,你遲早會知道。」
砰!轟……
「為阿瓦隆星收屍吧,上野平山郎的得意門生!」
古井丸青植的訣別詞,湮沒在半神半魔雕刻石柱的爆炸聲里,隨著神廟地板的坍塌,轟然墜入地底更深的黑暗。
站在神廟邊緣的池慕酒腳下一空,也跟著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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