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三章
「殺人了!」
變故來得太過迅猛,所有人一下子都沒有反應過來。
反倒是王仲這個徹底的局外人率先喊了一聲,才將所有人拉回了畫面。
「北兒!」
沈岩驚見眼前慘狀,當即怒火攻心,悲恨交加,一聲凄厲嘶吼過後,便暈厥在了地上。
我看著瀋水北身上的血跡,那鮮艷到刺眼的紅讓我頭暈目眩,像極了那日老和尚胸口的傷痕,如此的觸目驚心。
我彷彿回到了那一日,那片火海,那四面的壓力,焦灼的熱浪將我包裹住,彷彿不能呼吸,彷彿要死了一般。老和尚的血染了我的半個肩頭,滾燙極了,燒灼著我的皮膚。
恍惚間,我的眼前似盛開了滿目的紅花,染血一般,一片猩紅,我的頭越發昏沉了,好似隨時就要暈倒過去。
「小神仙?小神仙?」
迷糊聽見王仲的聲音,這聲音將我從那個可怖窒息的瞬間強拉硬扯了回來,目前一片清明。只是眉心有些脹痛,清心咒這個時候淡淡縈繞在我的心間,似一汪清泉,讓我好受不少。
「小神仙,你怎麼了?剛才眼睛怎麼紅了?」王仲怪異,且又狐疑得看著我,好像要將我重新打量一遍。
「眼睛紅了嗎?」我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紅色的,但是那眼前猩紅的感覺,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見到如此慘狀,心有所傷感罷了。」
「哦,是嗎?」王仲應了一聲,卻趁我不注意要來摸我的眉心:「你眉心的蓮花也紅……哎喲!」
我不喜歡人這樣碰我,下意識地將他的手掌打掉,只是我素來力氣大,他被我這一打,險些被我撂倒,好在我及時反應過來,將他拉了回來。
「不給摸就不給摸么,打人做什麼!」王仲嘟囔一句,不過沒再來觸碰。
我心裡暗自鬆了口氣,看向舞縹緲,卻見她也正看著我,那眼神十分怪異,就如同是在看著一個怪物,又帶著些思量。
我不喜歡這樣的眼神,我越發不喜歡與人這般接觸了。我低頭去看瀋水北,他還喘息著,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他還沒有得到他要的答案。
心中不忍,我一邊走上前去,一邊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你忍著,會疼。」我俯下身,對瀋水北交代一句,便不等他有什麼問話的機會,一手握著那匕首的手柄,一用力,直接拔了出來。
「啊——」瀋水北頓時便疼得抽搐起來,僅存的力氣都捂著傷口,疼得弓了身子,滿目猙獰:「你……」
「你什麼你,有這力氣,就養著。」我一手掰開他的傷口,他如今的力氣,在我面前連個孩子也不如。我將自己的血滴在他的傷口上,血液瞬間融了進去,混為一體。
漸漸的,瀋水北的神色便舒展開來,只是面上的慘白與汗珠,驗證著方才的痛楚,他緊緊看著我,卻不語。
王仲倒不是第一次見,上次醫治他的腿的時候,他嘗過這番滋味了,這時候便交叉了手臂抱在胸前,看熱鬧也似得道:「小神仙的血可堪比靈丹妙藥,任你多重的傷勢,都能給你救回來。疼么,自然有些,但比起活下來可真算不了什麼,好生忍著!」
「哎,想當年啊,我還在參軍之時,那飛蝗一般的箭啊,扎在身上到處都是,我們不還是得咬著牙拚命殺敵,爭取活下去嗎?所以說你這種公子哥兒根本就不知人間疾苦……」
王仲看著瀋水北,講起古來,是有感而發,想起從軍時候的事情了。
我撥開瀋水北的衣裳,見傷口已經開始癒合,就收了手,指尖那丁點的傷勢在瞬間痊癒。轉過頭,又撞見舞縹緲盯著我的眼神,比起方才的怪異,此時更多了幾分驚詫之色。
「難怪你不懼我的丹毒,竟是有如此體質,你究竟是什麼人?」舞縹緲問我。
我擦了擦手上沾染的瀋水北的血跡,瞥了她一眼,道:「王仲不是說了么,我是小神仙。」
這揶揄也似的話舞縹緲當然不信,是我我也不信,我看王仲八成也不信。她跟了上來,又問:「你不是人?哪怕是人族的修士也根本不會有這樣的體質,何況你根本沒有修為。」
「哈,你罵人呢?」我玩味兒得看著舞縹緲:「你才不是人吧?帝……」
「住口!」舞縹緲被我回得一急,忙打住了我的說辭,多了幾分薄怒:「你醫好瀋水北也沒用,除非你片刻不停得在他身邊保護,否則一有空隙,我就會殺了他!」
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起來,也學著王仲的樣子,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她:「你殺嘍,世上人本就自有命數,我救他一命,不代表我要保他一命。何況你的理由本身也不惡毒,畢竟一報還一報么,就勞你大駕,再殺一次嘍!」
「你!」舞縹緲抿著嘴,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了幾分急躁:「那你為何又要出手,平白浪費你的力氣。」
「我只是看不慣你,想要拉我做墊背。」
「你看出來了?」舞縹緲皺眉。
「呵!」我冷笑一聲:「我根本不牽涉在你們的恩全情仇之中,雖然撞見你的事,也與我沒有什麼厲害干係,你卻非要欲蓋彌彰,讓沈岩覺得我和你是同夥,這樣明目張胆,我若看不出來,我腦子裡的是番薯嗎?」
「我雖不喜歡沈岩,但這個人的確極有教養,你牽扯在其中也不會殺你。」舞縹緲忽然嘆息一聲,說。
我仔細想想,她說得倒是不錯,沈岩面對自己兒子的慘死,面對直接的殺人兇手,還能壓抑自己的風怒,不直接叫底下人過來將舞縹緲和我打死,的確是極為講情理的人,他能在鹿白鎮坐大,也可見他人品的確不錯。
「可你還是這樣做了。」我說。
舞縹緲忽地一笑,伸手攏了自己耳畔的髮絲,那情理的面容看起來越發精緻了些,也多了幾分女子的溫婉。「可你畢竟是見到了山南死的人啊。」
「所以呢?」我不解。
「所以你該死啊。」她笑了。
我卻覺得背上一陣陰寒:「你有病啊!殺沈山南的人是你自己,關我屁事啊!」
「小神仙,修口!」王仲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邊,嘀咕了一句。
我被這一句「修口」惹得更是火大:「修口個屁!修口有個屁用!老和尚修口了一輩子,也沒能頤養天年!」
「老和尚是誰?」
「……」
我忽然不說話了,我與王仲爭什麼呢?我自覺無辜,他就更無辜了。
正在這時,我聞到了一絲熟悉的檀香味,是天覺寺的廟香。有腳步聲輕飄,若有似無,我緊盯著門口,果然,見到了明覺!
「孽障!」明覺站在門口,開口便罵。
我對此人已經連生氣都覺得多餘,直接找了個椅子靠了進去,將案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明覺見地上倒著的兩個人,都沒有人在攙扶,沈岩昏迷不省人事,瀋水北已經漸漸有了力氣,在掙紮起身。「阿彌陀佛!孽障,你果然又在殘害無辜!」
好嘛,明覺進門便給我扣了個大帽子,是非未解便說我殘害人命,我深吸一口氣,卻根本連張口都覺得累。
王仲看了看明覺,又看了看我,雖不明所以,但卻還是迎了上去,說道:「大師父有禮!這個,可能大師父誤會了,小神仙沒有傷害這裡任何一個人,殺人的是她……」
明覺眼神銳利,如虎如鷹般,看了王仲一眼,王仲被看得發毛,縮了縮脖子,退到了我身邊。
「明覺和尚,你不在前堂好好念你的往生咒,到這裡做什麼?」我將王仲拉在一邊,看著明覺,說。
「自然是降妖除魔!」明覺看著我,似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一般。
我看著他這般模樣,也是又可氣又可嘆,那阿彌陀佛要是知道自己的佛法教出來這麼一個凶神惡煞,堪比鍾馗無常來,是不是也要氣得跌下蓮台來?
「但人家可沒請你來,你這樣在世俗之中,可有強闖民宅之嫌吶!」我這個時候便無比感謝一禪給我說的故事,給我送的書來,不然我恐怕也沒什麼口舌去反駁。
「恩,清除孽障,天理該然!」明覺說著,便進了門來。
恰好瀋水北站起,約莫傷勢也好了七八成。他伸手,有氣無力得招了招明覺:「大師父,你錯怪小神仙了,是他救了我。」
明覺看著我,一手直指:「但他本身是妖魔!」
我嘴角含笑,明覺知道我的血有肉白骨的功效,他怎麼會懷疑我救人?而是他他本來就是要我死!什麼得道高僧,什麼佛門羅漢,皆是狗屁!
我一手撐在案几上,冷冷地看著明覺:「我說和尚,你總說降妖除魔,那我可殺過什麼人,害過什麼人嗎?」
「妖魔,就是妖魔!」明覺口誦佛號,雙手掐訣,氣勢如虹,竟是要直接來拿我:「更何況,你偷盜了原主持的天靈舍利子,如何也要將你捉拿!」
「什麼?」
我心中一驚,他是如何得知老和尚的天靈舍利子在我這裡的?
但更要命的是,明覺那一抓,分明是蘊含了高明的佛門功法,我竟有一種被天羅地網籠罩,不可動彈的約束感來。眼看著那手抓越來越近,身上的緊迫越來越狠,我終究是忍不住對舞縹緲低吼:「我幫你救沈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