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中天 第十六章
得了舞縹緲的首肯,我一手捏住沈山南的腮部,此刻他的屍僵已經形成,我耗費了些力氣才捏開他的嘴巴。
右手掌心聚力,頓時嚯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接流淌下來,順入沈山南的口中。
沈山南飲了我的血,面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身上的僵硬也逐漸軟下。
「恩?」
舞縹緲在一旁密切地注視著,忽然驚疑一聲,對我道:「那禿驢來了,你自管救他。」
話音剛落,舞縹緲便一個閃身去了屋外,果然,片刻后,我就聽見了她與明覺打鬥的聲音,便是前面院子里,也有摧毀的,不少人都去那邊圍觀去了。
我有心疏散那些無辜的世俗之人,但手中還未停。
恰好,沈府的管家不知道從哪裡回來,站在門口懷疑得張望。
「管家,管家!」
我連忙喚他。
「哎!哎?」管家習慣性的應了一聲,轉頭瞧見喚他之人是我,不免又有些奇怪起來:「壯士,你怎麼在這裡?」
見我以血喂沈山南,管家慌了:「壯士,你、你這是做什麼?」
我哪裡還能仔細解釋,只得挑直白的與他說:「我的血能夠保你家大公子肉身不壞,你家小公子的傷便是用我的血治好的。」
「啊?你的血?」管家聞聽此言,頓時不知所措起來。也是,世俗之人,哪裡見過用人血來做葯的?
「閑話不多說,管家,外面那大和尚與妖精打鬥厲害非常,為避免殃及池魚,你速速將來往的人客都聚集到前堂來。」我說:「前堂這裡這些和尚在,能夠抵擋餘波。」
「啊,是!」管家想必剛才也見到了爭鬥,知道我所言不虛,雖有從未遇見過此等事情的忙亂,但好在很快調整過來,當即召集了沈府的僕從丫鬟們,讓他們開始聚集客人。
這一下子,前堂就熱鬧起來,很多人都還在看熱鬧的不明所以之中,當然,我耳力不錯,也聽到了不少人已經在舞縹緲那妖人身形的恐懼當中,四下說話的聲音此起彼伏,很是聒噪。
約莫過了百息,我用手摸了摸沈山南的身體,已經開始回溫,心跳和呼吸也恢復了,雖然比常人要慢上十數倍,但總算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了。
我對此格外驚喜,沒想到能夠恢復心跳和呼吸,之前對一禪所為,一禪並未出現此等徵兆。若有恰當時機,沈山南復生恐怕真不是一個痴人說夢。這讓我第一次開始喜歡起自己的這處特異來,若當真能有此效用,那世界上會少很多憾事吧?
我收回右手,左手按在傷口上微微一揉,傷口便開始癒合。
「管家!」我見此地事情已經功成,便將管家叫來,管家此時倒是對我多有些信任,說來也是可笑,沈府上下此事一個主人家都沒有,管家這才願意對我聽從吧?「你家大公子此時肉身的活力已經恢復,但並非已經完全活過來了,你們日常給他喂些流食,注意保暖,或可有生還之機。」
「什麼?當真?」管家立即便歡喜起來,三兩步上去摸了摸沈山南的面容,又俯身去聽了沈山南的心跳,知道我所言不虛,當即老淚縱橫:「大公子有救了!大公子有救了!蒼天有眼啊……」
哭嚎了幾聲,管家「咚」得一下跪在我面前,不住得磕頭跪拜:「多謝小神仙活命之恩,老奴代沈府上下給小神仙磕頭了!給小神仙磕頭了!」
我連忙扶起他來:「不必言謝,也是隨手之事而已。」
見管家感激涕零的模樣,我心中也是感慨,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根本不在意我的怪異,如此謝我。
可笑當年被老虎咬了的小和尚,我救下了他的命,卻在那些和尚的慫恿下,對我拋棄、厭惡、唾罵,他是丟石頭的和尚中的一個。一個吃齋念佛,念著我佛慈悲的和尚,居然不如世俗里一個管家的知恩情懷,可笑之餘,我也不免心酸。
「管家,我已經暴露了本身,不便在此多留了,還有一請,請管家幫忙。」我道。
「小神仙有事自管開口,老奴雖是沈府的奴才,但在鹿白鎮還有幾分薄面,或可幫助一二。何況還有老爺夫人,定能叫小神仙滿意!」管家也是十分激動。
「那與我一道來的,也是個苦命人,從軍營里下來,被我治好了腿。若是方便,可否為他尋個差事,好叫他能吃肉飲酒?」
「只這事?」管家一愣,隨即忙不迭點頭:「小神仙放心,那壯士身強力壯,沈府正缺一個鐵血的漢子來做護衛長,好壓制那些三教九流的,我也正有此意呢!」
「那就多謝管家了!」
說完,我便走出了院落,三兩步跨越,便跳上了屋頂。
「帝江——」
我在樑上大吼,遠處打得正酣的舞縹緲明顯動作一滯,被明覺打了個正著,在半空中搖晃一下,便六翼一扇,朝我飛來。
「帶我離開!」
舞縹緲飛過之際,我輕聲說,她也似有靈犀一般,伸手抓住我的後頸衣領,羽翼一扇,眼前一片迷濛模糊。
這還是我第一次這樣正兒八經的「飛行」,雖然姿勢不大雅觀也不大舒服,但我倒也不怕高不怕快,很快就適應過來,覺得新奇非常。
舞縹緲的速度當真是快,我可以追得上飛鳥,但卻連舞縹緲百分之一都不如。只覺得,腳下的山川河流,就好似畫卷一般飛馳而過,雲靄給山水添了幾分意境,與山鷹在比高。
「書中說,帝江的速度是肉身的極限,現在一看,果然是真!舞縹緲飛行時留意用氣流護住了我,不然這個時候我的眼睛都睜不開!」我心裡想著。
「沈山南如何了?」
這個時候,已經飛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將近千里之外,已經是我完全不認識的地界了。舞縹緲朝著一處郊野飛去,一邊問我。
「呼吸和脈搏都已經恢復,只是比常人要慢上許多。」
「這樣說來,肉身已經活了?」舞縹緲聲音有些沙啞,我可以聽見她語氣之中的激動。
六翼連動,我們落在一座山腳下的湖泊旁。這座山十分青翠,即便是過了中秋,漫山還是鬱鬱蔥蔥的。溪水自山間而出,在山腳匯聚成一汪不大的湖泊,有些白鷺在湖泊邊上的樹叢里休息,我們一來,打破了這番寧靜,白鷺四起,飄下朵朵白絨來。
飛行了這麼久,雙腳落地的感覺還是覺得實在,我摘了片葉子舀了點湖水給舞縹緲,她搖了搖頭,用手揩去嘴角的血跡。我正要問她,他便擺了擺手,如此這水我便自行飲下。
擦嘴時,便聽見她呢喃也似的聲音:「到底是我害了他。」
我將葉子丟掉,找了個樹墩坐下,才道:「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如故事一般,曲折非常。沈山南是個極好的人,他到死也沒有責怪你。」
舞縹緲抱了抱肩膀,似有些涼意,蜷縮著蹲在地上。我看見,她長長的睫毛下,掛著晨露一般的淚珠,晶瑩剔透。「他從來都是那麼好,總是照顧著身邊每個人的感受。」
「我還記得,初時見他時,我正被一個男子調戲,上下其手,我正想要出手教訓呢,哈,他便走了過來。你知道嗎,他是練過幾年武的,不過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之用,那些男人是亡命之徒,只三兩下就將他打的遍體鱗傷。他抬頭見我時,吐出一口血啊,問我,『你要不要緊啊?卿若桃花,嬌艷柔美,不該被這樣辣手摧殘。』那時,我還以為他也是一個公子哥兒呢……」
我聽著舞縹緲訴說著,那雙眼睛就看著面前那巴掌大的土地,一眨也不眨,思緒好似穿越回了他們相遇的那一日,她明艷如花,他氣度自華。
「抱歉,讓你牽扯進來了。」
舞縹緲好似回了神一般,嘴角微微笑著,抹了面上的淚痕,朝我看來。
我笑著搖搖頭,舞縹緲本性不壞,這我一早就感覺到了,如若不然,以舞縹緲的修為,我在昨夜就已經死了數回了。
我想起什麼,便問她:「你是從黑衣人哪裡知道你的仇人是瀋水北嗎?」
舞縹緲眼神一閃,轉過了頭去,點了點頭:「是。我去找他了。我從他的玄鏡里看到了更多。」
「哦?」我應了一聲,看來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件事那黑衣人本身就是推手。
「三年前,瀋水北剛從別城遊玩回來,走的水路,與女子嬉戲時濕了衣裳,回到家中見自己的衣裳封在柜子里,有些陳舊,就去拿了沈山南的衣服穿。便是那日,他來到了我所在的山洞,斷了我一臂。」舞縹緲說著,自嘲也似得笑了:「我一直憑藉沈山南腰間的香囊在辨認身份,卻不想,到頭來只是一場陰差陽錯。」
原來如此,雖離奇,但故事裡的事情本不就是如此的嗎?
「我把瀋水北救了,你還要去殺他嗎?」
舞縹緲聞言,搖了搖頭:「罷了,事已至此,也無可挽回什麼。三年來,我執念過深,深到讓我埋藏了所愛,如今我那些怨恨都已經隨著一滴丹毒、一把匕首而去,不怨了,也不恨了。」
「其實說到底,瀋水北也算無辜,畢竟他也是一介凡夫俗子,世人見到你的本來面目,也鮮少有不動容的吧?」
「也許吧!」
「那你接下去如何?」我問她。
她捋了捋耳畔的髮絲,回眸而笑:「與你一道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