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中天 第八章
「妖怪?」
舞縹緲輕蹙娥眉,嗔目掃來:「是啊,在你們眼中,我不就是妖怪么?可誰又知道,我只差一步就入了神籍,若非是他砍了我一條手臂,我此時早該是神袛了!那之前,我可曾害過誰嗎?」
「那你就是修鍊的妖精嘛!」我彷彿懂了些。「但為何他砍你一條手臂,你便不能入神籍呢?能修鍊成神,你的功力不該因此而退少多少的吧?」
對於精怪這些,我還是熟悉的。天覺寺的佛教我沒法接觸,就只能看那些閑雜的書了,其中就有不少講說精怪的,當時我看得津津有味,沒曾想過,我也能遇見。
舞縹緲聽聞,面上怒容更甚:「你自是不知,妖精修鍊比你們人族要苛刻多少倍,你們人斷胳膊瘸腿的都可成仙成佛,但妖精不可。若非完整身軀,神籍上便無法留名!」
說著,舞縹緲的兩行清淚,又掉了下來,如珍珠斷了線一般。
「都是他!」她有恨,可看向沈山南的那一眼,卻又異常痛苦。
我倒是第一次聽聞這個說法,也覺有有些偏執。「這樣啊,那豈不是很不公平嗎?那你現在是只能做妖精了嗎?啊,對了,你是個什麼妖精呢?」
「帝江,聽說過帝江嗎?」
舞縹緲看著窗外夜色,嘴角忽地展現出一絲落寞得冷笑來:「帝江一族,已經被你們人族的修士獵捕太多,如今只剩下十餘了,呵,而近百年唯一成年的帝江,唯我而已。我若不能入神籍,帝江一族,離滅族,怕真是不遠了……」
「帝江?」
對於帝江,這個名字我倒是在書中見過,但書中描述的帝江不過寥寥數語,只說帝江是上古十二巫祖之首,善歌舞,六足四翼,為天下速度之最。
咦?四翼?
「你為何有六翼?」我看著舞縹緲身後的六翼,只覺得奇怪,莫非是書中寫錯了?
舞縹緲清哼冷笑了一聲:「入了神籍,便是六翼。而我如今……」
說著,她扇了扇身後的翅膀,五翼連動,唯獨一翼僵硬不似真物,我這一眼,那一翼便消散於無形。
「神籍沒得入了,自封半神,哈!」
原來,舞縹緲眼中的落寞,是由此而來。她雖笑了,我卻忽而覺得,她此刻是如此的無助與心冷,就彷彿每次被那些和尚欺負過後,我坐在樹上看著天邊,嘴角雖笑著,心裡卻異常難受。
我對舞縹緲產生了些許同情來,應是感同身受吧。「他便是砍你一臂之人嗎?」
舞縹緲聞言,緩緩低下了頭,素手將額前的髮絲攏在耳後,點了點頭。「我在一道人那兒查見了事情始末,沈山南那日狩獵進山,恰遇了一場雨,躲進山洞來。那時我正閉關衝擊神籍,原形畢露,他見我,先是嚇退,隨後便提刀砍斷了我一臂。我閉關被擾,瞬間反噬,功力險些潰散,才讓他有機會逃走。」
「所以你現在回來找到了他,將他殺了來報仇。」這回我便懂了,恩怨嘛,總有因果的。
「是啊,只是萬萬沒想到,我竟……捨不得他,我不曾想,眼看著他死,我是如此痛苦。」舞縹緲忽然又捂著臉,跌坐在地上嚶嚶哭泣。「為什麼呢?為何是他呢?」
又是這一問。
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也是,本就無需旁人來答。
她又哭了許久,才啜泣著抹了眼淚,睫毛掛著淚珠兒,忽閃忽閃的。
「與你多說這些作甚,不過,左右你也是要死的,既得知了我的身份,便留你不得。」舞縹緲朝我走來。
「咳,那個,姑娘,其實你也不是很惡毒的人對吧,你看你都與我多說了這麼多話了,可以再說說么!」
我後背一冷,是了,舞縹緲本就是要殺我的,我同情她作甚?總不能她可憐,我便要無辜呀!
「抱歉。」
舞縹緲右手成爪,直接捏上我的脖子。
她的力氣很大,我根本無法掙脫,甚至我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連避開都做不到。
我的脖子被拿捏得死死的,力氣已越來越大,我很快感覺到窒息以及痛處,喉頭似也受傷,一甜,便是一口血哽在那裡,不上不下,難受非常。
老和尚,原來今天,我還是要死呀……
經歷過兩次,我此刻竟出了奇的坦然,又死又生復又死,人生起伏也莫過於此了。
正當我窒息越來越嚴重,眼前都模糊之時,我忽地感覺耳畔一涼,一道勁風呼嘯而過,正準確無誤地打在舞縹緲的手腕上。
「啊!」
舞縹緲輕呼一聲,捂著手腕將我放開,眼神緊緊得看著窗外。
「是你?」
我得了片刻喘息,就如脫水太久的魚,瞬間活了過來,趕緊深吸兩口氣,我喉頭的血一下子從我鼻腔噴了出來,噴了舞縹緲一臉。
舞縹緲眉頭一皺,反手再度掐著我的脖子,只不過這回力道卻只是將我鉗制,並未下狠手。
我趁機用餘光向窗外看去,卻正見一人,一襲黑衣融於月色,身形頎長,那雙即使在暗處都看得分明的眼,雙目雙瞳,深不見底。
是他!
「你這是做什麼!」舞縹緲好似也認識那黑衣人,並未有所動作,只是頗有不滿。
「帝江,你殺錯人了。」那黑衣人漂浮在窗外,並未進來。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他——香竹之前已經吩咐過香滿樓的人,不可打擾舞縹緲和沈山南。
舞縹緲眉頭一皺,我卻分明察覺到她捏住我咽喉的手一抖。「你說什麼?」
黑衣人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語氣淡漠而又高傲:「我說,你殺錯人了。當年斷你一臂之人,不是沈山南。」
「什麼!」
這回,舞縹緲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力道也因為情緒的激動而更重了些,我差點又背過氣去。
但我卻瞧見,舞縹緲好似比我還要痛苦,眼淚乾了又來,不可置信。
她就像是要否認發生過的一切,連我脖子上的手也鬆了回去:「可分明是在你的玄鏡中見到了他,莫非是你在騙我?」
「我從不騙人。」黑衣人輕笑了起來:「玄鏡只能幻出發生過的事情,卻並未指認身份。」
「那又是誰?啊——」舞縹緲忽然驚呼一聲,好似想起了什麼來:「你、你是說,瀋水北?」
黑衣人沒有回答是否,只靜靜地立在那兒。
我好不容易再緩過了氣,也靜靜地看著那黑衣人。
「嘖,倒是忘記你這小蛤蟆了,如此瞧我,怎麼,今日你打得過我了?」
我分明覺得黑衣人的話十分具有挑釁意味,可是我這一次卻沒有再衝動。連翻幾次,我已經知道,我若單獨與他廝打,我的結局是註定敗亡的。
我心裡一直告誡自己,莫急,莫急。
深吸一口氣,我答:「終有一日,你會付出代價!」
「是么,拭目以待呢!」黑衣人笑了起來。
「你是什麼人?」我問。
說起來,與這黑衣人照了幾次面,我卻對此人毫無所知,也不知從何查起。說來也可笑,我竟直接問他,他會蠢到自己告訴我嗎?
果然,黑衣人笑得越發招搖了,他背後的明月也彷彿邪魅了起來。「我為何要告訴你呢?」
我生著悶氣,對此人,我居然沒有任何辦法,打不過,也不知道是誰,更不必說什麼威脅。但還有一樣,我或許……「你有本事殺我卻不殺我,你有本事躲我也不躲我,你是極端自信還是極度的自負呢?你和老和尚認識對不對?對於我,你一點也不陌生,甚至說老和尚將什麼任務交託給我,每次出現在我面前,都是蒙面黑衣,可你偏偏露出一雙眼睛這麼大的破綻,你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
黑衣人不語,只看著我。
我便也看著他,接著說:「以你的修為,要繞開我輕而易舉,卻屢次三番出現在我面前。所以,你本就是想要讓我知道你是誰的,又何必如此故作姿態?」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哈!」良久,他笑了一聲,聲音不在那麼輕浮:「心思敏銳,老和尚這一點倒是沒有看錯你。」
「所以你果然與老和尚認識?」我迫不及待追問。
「若這樣回答你,我實在不是很甘心,這樣吧,等你幾時能打傷我,我再告訴你,如何?」
我看見他的那雙眼睛,日月影藏在其中,宛若天邊的星空。「可以。」
黑衣人走了。我沒有追,因為追不上,追上了也打不過。
我忽然聞聽到哀哭之聲,原是舞縹緲抱著沈山南,淚如雨下。
「我不信,分明就是你,我怎麼會認錯?玄鏡之中分明是你啊……」
呢喃也好,低訴也好,聲聲含淚。
我遲疑了片刻,才道:「縹緲姑娘,那你現在打算如何?」
「我……我不知道,嗚嗚嗚……」
舞縹緲該是不會殺我了,其實我感覺得到,舞縹緲若當真是心狠手辣之徒,我早已死了。只是說起來,方才那黑衣人是救了我嗎?
我看著天上的明月,如此皎潔,明亮,像中秋月下,老和尚和一禪的光頭鋥亮。
老和尚啊,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