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冥 第三章 血印
趙子寒知道,那件事,任何妖都不能告訴,哪怕燕媚兒都不能。
雖然六歲那年,在空蕩蕩的地下城的角落,燕媚兒要求趙子寒把褲子扒下一半,讓她看一眼褲襠裡面。
在她的威逼利誘之下,這都大方地讓她看了。
但是,那件事,不一樣。
那件事實在太離奇,要是一不小心說出去,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況且,自己不過鍊氣七層而已,居然一劍砍塌了半座樓,這要是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
燕媚兒一定會認為我的腦袋讓驢給踢壞了!
要是從此燕媚兒也不理我了,我就可算是再也沒有個象樣的朋友。
再也不能牽著她柔柔的小手看她撲閃著大眼睛抿著嘴笑,不能一起看蘭城的廢墟和地下城。
不能和她手牽了手在晚上一起看天邊的殘月,不能和她一起玩過家家。
褲子破了也只能自己補。
……
趙子寒穿了一條棕色麻布做成的五分褲,
一件藍花格子的棉布短袖襯衫,腳踏一雙白色的、半舊的運動鞋,朝燕媚兒家裡走去。
這已經是他所能穿出來的最好的家當。
早晨的微風送來涼爽的空氣,空氣中夾雜著微微的沙塵,天上的太陽發著黃光,有些刺眼。
經過了一晚的寧靜,大街上已經熱鬧了起來,到處妖影匆匆。
不過,這大街上也只有早晨才這麼熱鬧,再等一會兒,幾乎所有的妖都會鑽進地下,躲避大漠吹來的黃沙和天上的毒日。
牛大爺頭上頂著一支斷了一半的角,跛著一條腿,又在街角擺開了他的攤擔,用一種古老得掉了牙的方式開始招攬生意。
「饅頭,老面饅頭!」
獨具特色的叫賣聲在晨風中傳得老遠,遠得送走了一代又一代小妖的童年。
歲月的流失,並沒有讓牛大爺顯得更老,寒來暑往的風,卻在他臉上刻畫了更多的皺紋與滄桑。
一隻飢餓的貓半蹲在街角,眼巴巴望著他擔子上冒著裊裊熱氣的白饃,愛恨交加,氣沖牛斗。
在街的對面,烏大媽的肉夾饃小店已經客滿為患,她的生意可比牛大爺好多了。
像牛大爺這樣受了傷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妖兵,就只能靠妖廷發的救濟加自己做一點小生意維持生計。
在街道的中間,最多的是一些趕著去上學的小妖童,成群結隊的一定是同一個學校的,這從校服款式上就能看出來。
妖族的妖,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測定天賦,然後按各自的天賦,進入武校或者魔校培養。武校修鍊肉身與鍊氣,魔校修鍊靈魂和念力。
鍊氣圓滿,天賦或者運氣好的話就可以開脈,一旦開脈,就不再是普通的妖,而是被稱為修士。
念力最難獲得,一旦獲得念力,就進入魔法師行列。成為魔法師或者修士是很榮耀的事情,會受到妖族的尊重,獲得妖廷甚至魔殿的重視,成為妖族戰力的保障。
那些沒有天賦的妖童,就只能學習文化和各種生活技能,長大了也是妖族的最底層,分配到各個工種,甚至發配到草原去放牧牛羊。
武校和魔校的學生是妖域的花朵,代表著整個妖族的未來。
嬌氣的小妖童往往需要父母接送才肯去上學,如果父母能騎了高頭大馬來接送那就很有面子了,尊貴一些的妖族家裡都有各種制式的馬車,坐在華麗的馬車裡去上學當然就更拉風一些。
有高頭大馬或者華麗馬車接送的小男妖,總是更容易得到女妖同學的賞識,比如:上課的時候怰怯的小手偷偷塞過來一把牛肉乾。
趙子寒從來不曾享受這般待遇。
他自幼孤苦,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己經能體味到一些世間冷暖。
這世道,有些妖總是生下來就可以穿綢著錦,衣食無憂,而有一些卻心心念念計算著毎一頓飯十數零少。
生而優越者即使並不刻意炫耀,然行事花銷無不處處作利刃,刺在年輕而又自卑的貧者心間。
如果不是當年勉強進了武校,自己早就已經是個臉色黝黑的大漠牧羊少年…
小妖童們頭上多半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角,看向趙子寒的眼神里總透著若有若無的嘲笑,趙子寒雖然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眼神,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燕媚兒的家就在藍河邊上,那裡有個很大的蒸汽機水泵房,燕媚兒的媽媽黑桑大媽是水泵房的食堂管理員。
燕媚兒和燕木兒兄妹倆打小就沒有爸,沒有誰見過她倆的爸。
很小的時候,倆兄妹看到除了她們,別的家裡幾乎都有爸,儘管有些爸看起來比較兇惡,總是喜歡揮舞著大棒打屁股。
但是,沒有爸總說不過去。
於是就忍不住質問黑桑大媽:咱爸呢,他去哪兒了?
你們沒有爸!
黑桑大媽回答得總是很不耐煩,然後就會看到她總是一個人走進小黑屋,拿著一根烏紫色的擀麵杖,紅了雙眼暗暗抹眼淚,似乎頗有些悲傷。
經歷過這麼幾次以後,倆兄妹就蔫了巴嘰地不敢再問了。
在燕媚兒被測定可以修鍊魔法那天,黑桑大媽把自己關進小黑屋,一整天都沒有出來。
然後拿了那根擀麵杖,塞給燕媚兒:這個,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魔杖,在你還沒有生下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燕媚兒不敢拒絕,裝作小心翼翼地接過擀麵杖,心裡充滿惆悵。
趙子寒剛剛走到燕媚兒家門口,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喧囂的鼓樂,他抬起頭來,就看見一個威武的飛舟在凌空翱翔。
飛舟上有黃色的衣袖飄揚,還有各種彩帶飛舞,四個醜陋的夜叉光著膀子手拿鋼叉在前面開路。
「喲!」
「今天什麼日子啊,難不成竟是藍河的龍王來了嗎?這可難得一見啦。」
燕木兒鐵塔似的杵在門口,手搭涼蓬,兩眼望天,嘴裡嚷嚷,大驚小怪,嗓門奇大。
「這麼招搖地穿著黃色衣服到處晃悠的,除了龍王還能有誰?」
「這麼難看的飛舟,除了龍宮,誰還拿出來丟人現眼?」趙子寒鄙夷地說道。
「喲呵,寒哥兒,這麼精神?鑠,又幹嘛來啦?」
「聽說昨天晚上人族的試煉弟子來偷城,你沒有被砍死啊?」
燕木兒半眯著一雙牛眼,一如既往的誇張其詞,不陰不陽。
趙子寒習以為常,一直看著飛舟消失在妖廷上空,才收回了視線,然後促狹地對燕木兒笑道:「僥倖未死,但是被嚇的尿了褲子。」
「嘿嘿。」
這一下點到了燕木兒的死穴,只聽他「哼!」了一聲表示不屑,負手便朝街上走去。
燕木兒第一次參加巡邏就遇到敵襲,嚇的尿濕了褲子,這成為他的軟肋,每到關鍵時刻總被趙子寒拿捏。
擋住門的大個兒負氣離開,屋裡的情景一目了然。
燕媚兒正坐在牆邊,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喝馬奶。
她今天穿一件黃色麻布短裙,恰到好處地包出了下半身美妙的曲線。
腳蹬一雙乳白色高跟涼鞋,潔白的腳趾頭整齊地露在外面,如同洗凈了的蓮藕。
身上一件淺紫色的棉襯衫,襯得她比藍河邊上的荷花還要好看。
看到趙子寒走了進來,燕媚兒張著一雙紫葡萄一樣的眼眸,甜甜一笑,手一揚,輕輕叫了聲:
「來!」
桌子上滿滿一碗馬奶酒就緩緩升了起來,然後平平地飛到了趙子寒身前,凌空停住。
碗里的馬奶平靜如水,一盪也不盪,連細小的波紋都沒有一個。
趙子寒一怔:中級魔法之御物術!這小妮子,念力一日千里呀。
接過碗喝了一大口,趙子寒問道:「媚兒,能夠這麼熟練地御物了?」
「厲害了呵!念力幾級了?」
燕媚兒「嘻嘻」一笑,左手舉起五根手指,似乎覺得遠遠不夠,又伸出右手,看了一會兒,然後摁下了小指頭。
「昨天一個人偷偷測的,可別說出去。」
趙子寒一時不可置信地睜大了他那雙老鼠眼,張大了嘴,看著燕媚兒如同看到了一頭怪物!
趙子寒少年老成,雖然大驚失色,卻強定心神,一隻手捂著嘴,另一隻手靜悄悄打了個手勢,指了指裡屋。
「我媽啊,她出去了,屋裡沒有人。」
燕媚兒怔了一怔,張著一雙紫葡萄一般的眼眸,輕輕搖頭。
「啊!」
趙子寒聽到說屋裡沒人,這才驚叫了出來,牆壁上一隻蜘蛛缺乏防備,被他這一聲突兀的尖叫嚇得望風而逃。
15歲的9境魔法師!
整個妖域,整個大陸有不有不知道,至少蘭城可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叫他如何不驚?
這要是走漏了消息,必定震動蘭城,不不不,震動整個妖域。
那麼,燕媚兒的一切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這讓趙子寒不知怎樣才好,心裡為難之極。
因為……
燕媚兒卻沒事一般,狠狠地挖了趙子寒一眼,說道:「你快點喝吧,喝完了咱倆今天又去地下城。」
「自從那次,和你那樣以後……」
「我總是喜歡做一些奇怪的夢,修鍊念力突然就快得不得了,我都不敢讓人知道。」
「什麼?」
趙子寒就像是突然被一隻大黃蜂蜇到一般,幾乎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