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有人就會有江湖

藍軒住院那段時間，娟子知情后，也深感自責，想自己本是一番好意、要感謝他們夫妻的鼎力相助，請他們去吃頓飯喝點酒，竟不知會釀出一場車禍來。娟子覺得自己難逃其咎，如果不是自己苦苦勸酒，要安浩喝得大醉，興許這一場車禍就根本不會發生，更不會令藍軒受**之苦、喪女之痛、乃至絕育之殤。她覺得自己有罪，雖然出自無意，但已造成惡果。為了讓自己的心理好受些，娟子多次買水果去醫院看望藍軒，也多次在醫院照顧藍軒的病床生活，算是一種贖罪，心裡的愧疚感會沖淡一點點。

而在工作中，初出校園的娟子，身上還帶著濃厚的書卷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剛從學校出來不久的大學生，初入江湖、涉世未深，不諳人情世故、世間百態，稍顯稚嫩單純。事實上，作為一個本科畢業的大學生，娟子自我建立的那種虛擬優越感，從未曾消失。她覺得，部門裡，自己絕對是最優秀的。

娟子順利進入華信公司上班后，整天像個喜鵲，高興得嘰嘰喳喳，到處炫耀，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進入了深海最負盛名的高科技企業上班，成了個名副其實的白領麗人。在技術研發部，她也是態度倨傲，只因在整個部門當中，她是為數不多的本科生之一。華信雖然在深海是赫赫有名的通訊公司，但其技術研發人員，很多都是從一些經驗老到、技術嫻熟、富有創新精神的老員工中選拔而來。他們中很多學歷並不高，但專業技術卻非常厲害，基本上都是在各自崗位上創造過非凡業績的。整個部門，本科生不到三分之一。華信的用人理念是：重視能力，但不一定重視學歷。企業認為，實踐能力和創新精神比一紙文憑更重要，如果能幹出業績，小學生也可以破格提拔；如果沒業績，博士生也只是個花哨的點綴而已。正因此，華信的技術研發部里，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從實踐中來的技術精英；科班出身的博士碩士，反而不多。

對於此，娟子是很有些不屑的。在她眼裡，那些老員工，無非都是些沒文化的普通工人而已，怎麼可能跟自己這個堂堂重點大學畢業的本科生相比？他們都是些肚子里沒墨水的體力勞動者而已，與自己根本不是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水平怎可同日而語？娟子經常獨處一室，很少願意去請教老員工，只是自顧自地搞自己的象牙塔研究。做為辦公室里的新人，她甚至不願意叫任何一個老員工為「老師」，個個都是直呼其名，更無虛心向他們學習的誠懇態度，偶有交往，也是浮光掠影地打聲招呼。老員工們也不在意她的倨傲，只管做好手中工作，無暇去理會這個初出茅廬、不更世事的大學生。很多時候，娟子像一隻孤狼，我行我素，絕不願與常人為伍。她在辦公室里，談不上什麼人緣。同事們只是覺得，辦公室里多了一個生物而已。至於這個生物具體都做些什麼事情，大家無從知道、也無興趣知道。

技術研發部的經理姓白，叫白素芬，三十多歲，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由於娟子還算聰敏機智，又有理論功底，業務能力提升得較快，白素芬還是比較欣賞娟子，想多多培養她。白素芬單獨找過娟子談話，跟她講：「李嬋娟，進公司以來，你個人的理論基礎、專業能力都還算可以，學歷在部門裡相對也還算高。你是一個苗子，做事夠勤奮，我就希望，你能和其他同事多交流溝通。畢竟老員工們經驗豐富，你和他們多交流，對你自己而言也提高得快些。」娟子在心底里是不屑的，嘴巴只是應付道：「好的，經理，我會多向同事們虛心學習，請你放心。」而事實上，每次工作，娟子都是奉行個人英雄主義，絕少溝通，她不願意低頭請教別人，更不願意別人來分享她的成績。每次搞實驗，她都是一個人悶著個頭，躲到角落裡自顧自。好像自己是牛頓、愛因斯坦一樣的科學巨匠，無人有資格做她的老師。

娟子也還確實有些天賦，一個人神情專註地單幹，居然還搞出了些成績。有一次公司給技術研發部下達了個任務：改良小靈通的性能。在世紀初的中國，小靈通還是一個很時髦的通訊產品，而華信在整個通訊工具生產行業里，算是領軍企業了。小靈通的改良意義重大。接到任務，整個部門都熱火朝天地大幹特幹起來，同事們各就其位、各司其職，以飽滿熱情對待此項任務。整個部門被分成5個攻堅小組，各自要研發出一款優良產品出來。娟子被分到的那個小組，是甲組，配備了部門裡最優秀的技術精英，被公司寄予厚望。甲小組共8個人，除娟子外，其餘7人都是老員工。8個人通力合作，下定決心，一定要攜手研製出最優越的產品。娟子自己收集了很多國外的同類優質產品，反覆檢驗，因經驗有限，不得不求教於同事。同事們也很熱心，只要娟子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都儘力指點。

整個甲組成員通力合作，配合默契，歷時一個多月，終於研發出一款全新小靈通。

甲小組不負眾望，在評比中，實驗成果脫穎而出，居然獲得科研競賽第一名，產品成功被公司投產推廣。甲小組榮獲「優秀部門」文明稱號，受到公司表彰。一個叫杜若欣的老員工作為小組代表，接受了公司的頒獎，而且得到公司5000元的獎勵。

對於此，娟子意見那是相當的大。她特地跑到白素芬的辦公室，質問白素芬：「經理，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公司做的非常不公平！」白素芬問道：「什麼事，讓你覺得不公平？」娟子直說：「這次評比我們小組得獎，憑什麼叫那個杜若欣上去領獎？整個研發過程明明是我做出的貢獻最多，為什麼不能叫我做代表呢？還有，那5000塊錢怎麼處置呢？」白素芬耐心講解道：「那個老員工資歷頗深，以前對公司也奉獻良多，在部門裡也有口皆碑，推薦她做代表，是大傢伙的意見。你要服從多數人的意見，大家是一個團隊，你又何必太在意個人的表現機會呢？之於那5000塊錢，很簡單，會作為辛苦費，平分給小組裡的每一個人，你自然也會得到獎金中的八分之一。」娟子有些窩火道：「我才得八分之一，跟他們一樣？白經理，你睜開眼睛仔細看清楚，我在整個評比大賽中，個人貢獻是最大的，能力也最突出，小組能得獎，我至少有一半以上功勞，憑什麼只得八分之一的獎金？這是對我工作積極性的嚴重挫傷！」白素芬對她的無理取鬧有些反感，但還是強忍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李嬋娟，沒錯，你在整個團隊中，論個人能力，論個人貢獻中，你確實是最大的。但我們現在更注重的是團隊配合。個人力量再大，能做多少事？而團隊齊心協力、互相配合，卻能完成很多艱巨的任務。試想一下，你在荒漠之中，無人相助，你單憑一己之力，又能怎樣？李嬋娟，我希望你能拋開私人的一些小我觀念，多團結同事，相信你以後會有更大發展。」娟子聽出，白素芬的是在批評自己的自私，不滿道：「我不團結同事？不，白經理，你錯了，我只是在爭取自己的應得權益。難道做得多，就不能得到多一些嗎？打擊能力突出者，本就是一種極大的不公平。」言之鑿鑿。白素芬忍不住說她：「李嬋娟，你這種想法，是叫維護自己的應得權益嗎？你這是無理取鬧！企業都是公平的，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團結同事，業績出眾，時間久了，公司自然會給你獎勵。桃李不言、下自成蹺。這還用得著你自己擔心嗎？難道公司的領導會是瞎子，誰做了事都會看不出來？你這種急功近利的想法，對工作非常不利，你要真反省，改正這種不良態度。」

白經理的批評令娟子萬分失望、很沒面子，她拍拍袖子，惱怒至極，氣匆匆離開辦公室。

白素芬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感嘆道：「這個不更世事的女孩子啊，自以為是、唯我獨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哎，以後還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8月份的一個假期里，白素芬為了犒勞大家，決定組織大家去外面旅遊一次，開展戶外拓展訓練。和往常一樣，部門被分成了若干個小組，在野外團體求生存，分別競賽。娟子和杜若欣又被分配到了同一組。娟子心中不悅，對此安排相當不爽，她對杜若欣成見很大，認為杜若欣是一個毫無工作能力、只會討好上司、長綉善舞和稀泥的老好人而已。杜若欣是八面玲瓏的，明明知道娟子對自己心存芥蒂，還是滿臉笑意，一副心胸開闊的樣子。相比之下，娟子內心的喜好，卻全都外露，她不喜歡某人某事，臉上就會現出來、嘴巴就要講出來。時間久了，同事們了解到娟子的性格，也就不與她一般見識，只是把她當個小妹看待。而杜若欣的通情達理，卻是在部門裡廣受歡迎，人緣頗佳。同事們都親近地稱呼她為「杜大姐」。

拓展訓練的地點，是設在市郊的一座深山裡。按照遊戲規則，每個小組的每個成員，只能攜帶好僅夠一天用的乾糧、一把匕首、一盒火柴、一些礦泉水而已。她們被要求在深山裡生存三天時間，自行解決食宿問題，翻越的目的地，到達深山後的一個森林公園。每個小組都在尋覓跋涉的出口。娟子所在的小組裡，8個人中，數她身高最高、體力最好，她從一開始，就一個人快步爬山，遠遠地走在了眾人前面。同事們跟不上她的神速，就叫她：「娟子，你能不能走慢點，速度太快了，我們都跟不上了。」娟子沒好臉色，回頭說：「你們加快點速度了，磨磨蹭蹭的，像群烏龜，照你們這樣走下去，我們肯定要做倒數第一名。」杜若欣站出來當和事佬，說：「娟子啊，你走慢些，牽一下後面走得慢的姐妹，大家齊心協力，加快整體速度，相信我們一定能取得好成績。」娟子不願意回頭去拉別人，還是一個人兀自走在前頭，說：「你們加快點速度了，烏龜走得慢，怎麼能抱怨兔子呢？」一個小個子的女孩子聽到她的話，對杜若欣講：「杜大姐，不要理她。她這個人，目中無人、眼裡只有自己，心裡根本沒有一點團隊意識。讓她一個人走在前面，最好走到迷路，被狼叼走當零食吃。」娟子隱約聽到後面有人在議論她，更是沒好氣，步子邁得更快，顧不得其他組員，恨不得一個人馬上就登天。

夏天的風吹過深山老林，陰暗潮濕的森林裡幾無道路，樹木成蔭遮天蔽日，荊棘遍布，時常劃破女孩子的褲子和腿上的皮膚。很多女孩子，都從來沒有在山區生活過，更沒有冒然進過森林，一步小心，腳插進沼澤爛泥溝里，弄得鞋子都被拔掉，有的女孩子就哇哇大哭起來，哭道：「我的鞋，我的鞋，被爛泥陷住，掏掉了，嗚嗚……」娟子聽到哭聲，一直走路，沒有回頭，暗笑那些未經鄉野生活的女孩子，膽小如鼠。幾個女孩子幫忙伸手到爛泥溝里去掏那丟失的鞋子，掏了好久，終於找回來，洗乾淨，給失主重新穿上。一群人繼續互相攙扶爬山走路。天太暗了，山太深了，樹枝野草狂野生長，太陽的光輝，都被枝葉遮擋住，只剩下幾縷幽光，偶爾可憐地照進來。女孩們感覺很壓抑，就手牽著手，唱起了歌，《團結就是力量》，給彼此加油鼓勁。娟子在前邊聽到她們唱歌，暗笑她們的怯弱，無意加入她們的合唱團。

路越走越遠，也越來越難走，崎嶇坎坷、茂密陰暗，根本就是荒無人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全要靠自己去開路。娟子走著走著，就覺得累了，於是趴下來休息，蹲在地上歇一口氣。回頭看一下其他隊友，早已被自己甩出上百米的距離，差得遠了。她打開水壺，想喝口水，腳伸出去，舒展一下。腳邊就是荊棘，草叢深得可以做茅棚。娟子喝著水，覺著腳邊好像慢悠悠、冰冰涼游過一隻生物。她定睛去看，發現居然是條蛇，正悠閑地從她小腿上纏繞而過、隨性散步。娟子嚇得跳起來，腿用力抖，喊道：「救命啊，有蛇！」那蛇本無意冒犯她，受到驚嚇，神經頓時驚慌失措，張開唇齒，向娟子小腿上用力咬一口。娟子腿上頓時出現個三角傷口，一股鮮血蜿蜒流出來，蛇奪路而逃。平日里，娟子是個見到蟑螂都要嚇破膽，這次被蛇咬到，魂魄都要飛散掉，哪裡受得了？哭喊道：「救命啊，誰來救救我？我被蛇咬了，就要死啦！」

後面的隊友聞聽到呼救的喊聲，慌忙跑來救援。幾分鐘后，所有隊友都神色慌張都趕到了娟子面前，準備搶救這個情況危急的受傷者。有一個小個子的女孩子，從包里拿出碘酒，先要給娟子止血。杜若欣很有大俠風範，臨危不亂，說：「等一下，娟子被蛇咬了，為防蛇毒蔓延全身，我先給她吸去傷口毒血，然後再敷藥包紮傷口。」娟子看到是杜若欣的提議，斷然拒絕，說：「謝謝你的好意，杜大姐，我看還是免了吧，勞煩你來做這等事。我自己有嘴巴，會自己吸。」杜若欣見她並不領情，只好站一邊，靜觀其變。娟子坐在地上，彎腰曲下身子，用嘴巴去吸小腿上的傷口。吸一口血，就吐掉一口。如此吸吮了幾次，估計也將傷口清洗乾淨了，便在小個子女孩的幫助下，上藥水、敷藥膏，包紮好傷口，站起來繼續走路。

隊友中有人為杜若欣鳴不平，在後面竊竊私語說：「她這個人，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人家杜大姐好心好意幫她，她還一副臭架子、擺給誰看？一點都不給人家台階下，像她這樣子，以後還有誰願意幫她？」杜若欣阻止那人的言語，道：「算了，不要說了，一點小事而已，有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同事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要放在心上。」娟子在前面走路，聽到她們小聲談話，如同沒聽到一樣，繼續趕自己的路。

夜幕降臨的時候，大家圍在一起，生火弄東西吃。林子里的一片空曠荒地上，女孩們撿來一大堆乾柴，用火柴點燃后，紛紛找出各自的食物、烤熟享用。有的帶了雞翅，有的帶了牛肉，有的帶了米菓，各自拿出來，烹烤好，互相分享。娟子自己帶了一隻烤全雞，只想自己一個人吃，生怕別人看到，就躲到一個荊棘草叢中，假裝小便，實際上獨自去享用美食了。她拿出匕首來割肉，狼吞虎咽地啃雞肉，恨不得一口吃個精光，連骨頭都吞進肚子里。等美食享用完畢，她用衣袖擦擦嘴巴，抹乾凈油漬，從荊棘草棚里走出來，還順手丟丟幾張衛生紙，貌似方便完畢。杜若欣叫她：「娟子啊，我們這裡有好東西吃，麵包、雞翅、牛肉，什麼都有，你也過來吃一點吧，填填肚子。天亮了好趕路。」娟子假裝不好意思，婉拒道：「噢……我不餓，早上的早點還沒消化完呢……多謝了，你們慢慢吃吧。」杜若欣以為娟子體力絕佳，消化系統有異於常人，不用進食，就沒有再相勸。眾人熱氣沸騰、喜氣洋洋地吃晚餐。娟子一個人走到角落，打開包裹，拿出氣墊床，躺下來休息。

想來咬娟子的那條蛇，是條無毒蛇。娟子除了身上留一個傷口，並未留下什麼後遺症。大隊伍在緊接下來的兩天，繼續翻山越嶺，一路跋涉。娟子仍然充當開路先鋒，一直走在前面。後面的姐妹們互相攙扶、團結一致、集體前進。經歷了最原始的生存考驗、長途跋涉，該小組終於安全到達競賽的目的地——森林公園。很意外地，這個小組居然是第一個到達的隊伍。這群從來沒有在野外生活過、體驗過荒蠻飢餓的女孩子，居然意外的拿到了比賽第一名。白素芬經理在森林公園等待著她們的到來，為她們高興、喝彩。

整個競賽結束的時候，白素芬提議，由部門出公款，請所有參賽員工到附近的飯店內大磋一頓、以盡雅興。大家紛紛響應，為經理的英明決策歡呼萬歲。森林公園旁邊，有個頗具農家特色的鄉下飯莊。幾十個人群情沸騰、雀躍下山，湧進飯店裡，肚子餓極，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羊群。白素芬充當老大，安排好大家坐下，又到廚房點菜，準備豐盛的宴席。大伙兒在城市裡習慣了大魚大肉的油腥葷菜，日久也會膩煩，換了一種全新口味的鄉下菜，吃來別有一番風味。自然淡素，清爽可口。白菜蘿蔔、土豆番茄，吃起來都是那麼清香誘人。諸位白領麗人，享用這鄉間美食時，有人情不自禁，邊吃邊唱起歌來。嬉笑怒罵，盡情放鬆，氣氛甚是融洽。席間，杜若欣去給小組每一個成員敬酒，以感謝她們在路途中作出的種種努力。各個都敬完，杜若欣端著酒杯，最後來敬娟子，說：「娟子，真的要感謝你，儘管受傷了，還依然堅持走下去，毫不放棄、絕不氣餒。來，我敬你一杯，向你學習，這種堅強不屈的精神！」娟子臉別過去，正眼都不瞧一下，說：「不好意思哦，杜姐，我不會喝酒，失陪了。」杜若欣聽了，並不見怪，說：「沒關係，如果不會喝酒，你就喝點茶水吧。以茶代酒，表示一下也可以。」娟子嗲聲嗲氣道：「啊呀，真不好意思，我這兩天累極，胃口很不好，茶水都不能多喝，還請你千萬見諒。」杜若欣自討沒趣，卻裝作無事，說：「如果身體還不適，那就算了，注意好好調養。」

席間有人聽到她們的談話，有人在背後議論娟子：「瞧她這個鬼樣子，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誰欠她的一樣，非得要巴結她……」「是啊，敬酒不喝喝罰酒，不知好歹，自命清高……」「真以為一個本科生多麼了不起，也不照鏡子看一看，自己有幾斤幾兩……」「沒什麼真本事，還在這裡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行，就她一個人最厲害？人家好心好意勸她酒，還不給人家留面子，這種人以後誰還願意跟她相處……」

娟子聽到這種議論，也習慣了。她認為，她們都是在嫉妒自己。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真正的天才，都是最孤獨的。她不願意與這群凡夫俗子為伍，而認為自己應該孤獨著，清醒著，乾淨著，一個人做自己的研究工作。這才是真正純正的科研精英。

在整個部門，毋庸置疑，娟子的外貌確實是出眾的。1米7的身高，高挑挺拔，曲線妙曼。一張瓜子臉，五官精巧，皮膚白皙，相貌身材都沒話說。正因此，娟子更認為自己有驕傲的資本，認為其他姐妹都是雜草，專用來襯托自己這朵大紅花。

誠然，美女有優勢，無論走到哪裡，都容易引起異性的關注。所以，公司領導，對她也頗注意，想把她從技術部門調出來，提攜到公關部當經理，專門接待重要客戶和媒體記者、政府要員的來訪。形象氣質佳，有利於開展對外接待工作。

有一次，香港來了個重要客商，到華信公司來走訪交流，尋求合作。香港客商性情豪爽，喜好飲酒，公司領導自然不敢怠慢，安排美酒美食盛情款待。舉辦晚宴的地方，也是深海當地最頂級的五星級大酒店。偏偏這位香港富商，還有個喜好，喝酒時喜歡有女孩子作陪，但絕沒有占人家身體便宜的意思，只是喝喝酒。華信公司的總經理，想來想去，在腦海里搜索公司美女的印象，就想起了娟子。於是，總經理委託白素芬，告知娟子，務必來出席今晚的宴席，陪香港客商喝一次酒，也算是幫公司完成應酬。

還在上班的時候，白素芬就去找娟子，把她叫出來，說：「娟子，今天有個重要任務，公司需要你去完成。請你務必重視。」

娟子好奇道：「什麼任務？需要我才能完成？換成別人都不行？」

白素芬道：「是這樣的，這次有一個重要的香港客商來我們公司走訪。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可能會和公司形成長期合作。他就是希望有個女孩子能陪她喝喝酒、儘儘興。縱觀華信公司，也就數你形象氣質最好。這個光榮使命，就交給你來完成了。」

娟子有些生氣，憤然道：「什麼？叫我去陪一個老頭喝酒？辦不到！你們這不是叫我去做公關小姐、交際花嗎？名為喝酒，實為犧牲色相？不行，堅決不行。我李嬋娟堅決不做這種骯髒的事情，你們找錯人了！」

白素芬耐心解釋道：「娟子啊，你誤解了。誰叫你去做公關小姐、交際花了？真的只是陪客人喝喝酒這麼簡單。你不要想得那麼複雜？什麼叫犧牲色相？說得這麼難聽，怎麼可能？難道我會把你火坑裡推不成？」

「那也不行！要陪喝酒你們去，我沒有酒量，就算有酒量，也不會去陪一個糟老頭喝去！哪個女人願意去，您儘管叫那個女人去。反正我是不做那種骯髒的事情。本淑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道不同，不相為謀！」娟子斷然拒絕道。

「你怎麼這麼固執？不通人情？有你想得那麼複雜嗎？簡簡單單喝一次酒，為公司做點事情，至於上升到那麼嚴重的地步？那好，你去做你的青蓮，我們都是污泥，好吧？你就一直這樣清高自傲下去吧！」白素芬相當生氣，被下屬直言拒絕，面子盡失。

這場對話，令兩人關係滑落到谷底。

陪香港客商喝酒的任務，公司苦思冥想，交給了另一個漂亮女孩子去完成了。

是年冬天，白素芬榮升公司副總。公司決定在技術研發部門裡，搞民主選舉，讓員工自行選出新任經理。這段時間，娟子都在積極運作，認為自己能力在部門裡數一數二，勝任經理一職，綽綽有餘。可當民主選舉結果出來的時候，卻讓她大吃了一驚。

杜若欣以99%的高票，當選新任部門經理。娟子只得到了一票，而且那一票，還是自己投的。

太受打擊了。娟子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了她，她已經成了孤兒。

經此一役，娟子決定辭職，離開這個蜚聲海內外的通訊企業——深海華信通訊集團公司。在這個公司，她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沒人認可，沒人接納。她必須另謀生路，換一個全新的空間，重新開始，以抹去這恥辱的經歷。

她寫好了辭職報告，準備交到人事部。沒想到人事部正好給她下發了通知，送到她手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通知，發現居然是一封處分通知書。公司已經決定，主動處分她。

處分通知書

李嬋娟同志：

茲因你數次違反公司規章制度，目無領導、藐視同事，影響敗壞。雖工作能力突出，但毫無組織紀律性，常與上司同事發生爭吵，無理取鬧，產生嚴重後果。無視公司團體利益，屢犯個人英雄主義錯誤，致使公司產生多次損失。經公司人事部研究決定，給予你記過處分，扣罰半個月工資，以示懲戒。

值此通知，即日實行。

深海華信通訊集團公司人事部2003年12月9日

晴天霹靂。娟子看完這封處分通知書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頭腦里一片空白。本來是想自己辭職，多少臉面上好過些。沒想到單位先下手為強，落得個清理門戶的結局。娟子拿起那張白紙，撕個粉碎，紙片飄到空中，漫天飛舞。她邊走路邊小心罵娘，抱怨道：這個該死的華信，這些可惡的管理者，這些瑣碎繁雜的規則制度，他媽的，都來欺負老娘……

路上，娟子想給藍軒打電話，向她傾述心中煩惱，但藍軒的電話一直關機。無奈之下，她只好打電話給安浩，安浩的電話卻很快接通了。娟子帶著哭腔，對著手機喊：「安浩，你現在在哪裡，你能過來陪陪我嗎？我想和你說說話，好嗎？」電話那邊說：「怎麼呢？娟子。你遇到了什麼麻煩嗎？需要我提供什麼幫助呢？」娟子傷感地說：「我現在很孤獨，很無助，需要一個朋友，和我說說話，排解心中的鬱悶……」安浩答應道：「那好，你說，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趕快去。」娟子講出自己所在的詳細地址，「中山大道539號，浦發銀行旁邊的那個咖啡廳。」

安浩接到電話后，打計程車飛快趕到了約定地點。只有十幾分鐘時間，他就過來了。娟子坐在咖啡廳的角落裡，一個人眼神空洞地眺望窗外的風景。安浩坐到她的旁邊，問：「你怎麼呢？究竟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娟子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阻止眼淚流下，說：「我被公司處分了。你知道嗎？我在公司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公司不好好善待我、提拔我做幹部，反而還要處分我，這世界到底還有沒有公理？那些領導，是不是都瞎了眼？」

安浩給娟子遞張紙巾，說：「你是不是違反了公司什麼規定呢？公司都是公平的，對每一個人都提供平等的發展舞台。你有足夠的能力，公司自然會提拔重用你。但如果你確實在組織內犯過一些錯誤，產生不好影響。公司對你實行處罰，也是正常的。你要想開些。」

「可是，可是，那些個王八羔子、鳥同事，沒有一個喜歡我。憑良心講，我的能力在部門裡算可以，但為什麼她們偏要嫉妒我，千萬百計要擠兌我，這讓我根本活不下去！你說，我該怎麼辦？怎麼天天面對那些人呢？」娟子委屈道。

「娟子，我說一句實話，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如果在部門裡，一兩個人對你有意見，擠兌排斥你，那是正常的，也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整個部門的人，都來擠兌排斥你，那你就應該好好反思下自己，在哪裡做錯了事情？或者性格是不是有些問題？才會如此不合群。」安浩解釋道。

「我做錯了？我會做錯了什麼？分明是她們，一個個妒才嫉賢……」娟子反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