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最後的謊言
「有本啟奏,無事退朝。」太監揚起了拂塵,尖著嗓子喊道,聽起來刺耳極了,像是刀片在牆壁上划來划去,眾大臣聽得心頭一顫。
坐在高位上的「女帝」眼裡閃過一絲寬慰的懈怠,終於結束了,一直緊握著龍椅的手指鬆了松,艷紅而高貴的面容似乎也在此時變得有些中氣不足,但這都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沒等到任何人察覺到她的異常,大太監便宣布了退朝。
群臣零零散散都離開了朝堂,「女帝」乘坐著步攆回到了尚書房。
許久之後,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少年從龍椅後面走了出來,管事太監見狀連忙拉住了他的衣袖,神色緊張地說道:「小祖宗,你怎麼現在才出來,這退朝也有好一會兒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了一滴澀澀的淚水,隨手用袖子擦了擦,答道:「唉呀,我下次注意,我這不是太困了嗎?一直做一個人聲音也很累的,你就不能讓我偷個閑嗎?」
少年正是即墨安插在皇宮裡的,女帝的替身之一,擅長口技,尤其是模仿人類的聲音,在暗衛中排行老幺,名喚阿貴。
管事太監噗嗤一聲笑道,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道:「你可不得小心點,要是出了差錯,主上一怒之下,誰知道你小子還有沒有命活。」他也是暗部的成員,不過資歷比阿貴要高許多,排行老二,原名山鬼,擅長易容。
「知道了,知道了。不過那位正主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我都快要受夠了。」阿貴苦惱地揉了揉腦袋,孩子氣地甩了甩袖子,埋怨地說道。
「快了,興許就是最近幾日了。聽說主上現在在黑街準備大婚呢。」山鬼嘆了口氣,語氣里不乏艷羨,畢竟他單身這麼些年,老主子就得了少主這一個孩子,看著他成婚也算是了卻了自己的一番心愿。
只是讓他驚訝的是怎麼少主就看上女帝了,且不說先前老主子君臨天下的夙願沒能在少主這裡達成,怎麼把自己都打包送給了吃人的皇家?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黑街今日來了一位稀客,刑部尚書韓余方。
即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和安之商量忘俗酒解藥的事情,聽到白溪過來通報的時候,眉頭陡然間皺了起來。
安之見狀心下有些好奇,到底這韓大人是個什麼路數的,竟然能夠讓喜怒不形於色的主上這樣的地動容,在即墨離開了藥房的時候,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恰好慕容若看見了安之躲在房間門外面鬼鬼祟祟的身影,便走上前去,疑惑地問道:「安之,你在這做什麼呢?」
安之也沒看清楚來人時慕容若,只是比了個噓的手勢,耳朵覆在門上,繼續聽牆角。慕容若也蹲在牆根,跟著安之一起聽。
即墨和韓余方此時正在房間中議事。
韓余方自斟自飲了一杯茶水,笑眯眯地說道:「國師大人這茶可真不錯,可是今年新摘的龍井。當真是出手闊綽。」說著又倒了一杯。
即墨依舊淡然,脊背挺直,渾身的氣度高不可攀。冷聲說道:「韓大人怕是並不是為了喝茶來的。」
韓余方眼角挑起,本來有些清俊的面龐因為這個小動作陡然間變得有些妖冶了起來,「明人不說暗話,陛下是在這黑街吧。」
桌上的燭火搖曳著,黑色的燈芯燃燒著暗紅的火焰,帶著一股子詭譎的意味。
韓余方見即墨依舊是那副清高的模樣,嘲諷地笑了笑,說道:「國師大人使得一副好手段,你以為你把陛下藏起來,我就找不到了嗎?看看你這幅不可一世的清高樣子,京城的那些貴女們怕是也想不到,你是這麼個愛使陰私手段的。若不是因為你插手,我和陛下現在早就在一起了。」語氣極盡嘲諷。
慕容若聞言不由得攥起了拳頭,心裡氣急了,這人怎麼能這麼說即墨?但同時也有些心涼,即墨竟然是這樣膽大包天,心思狠毒的人,不過他說陛下?難不成女帝失蹤的事情竟然是與即墨有關,想一下時間,怎麼恰好女帝一失蹤,即墨作為國師就詐死了?這時機未免也太巧合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為什麼,即墨到現在都不反駁呢?難道這人,說的都是真的嗎?她心底一片凄涼,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自己好像心很疼,像是被捅了刀子一樣。
即墨嘴角帶著從容的笑容,說道:「韓大人現在是翅膀硬了,敢公然與本官分庭抗禮了,不過是區區一個刑部,底氣就足了么?你能查到這裡,確實是本事不小,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韓余方吃吃地笑了,說道:「今日你若不讓我見到陛下,我可不能保證你這黑街,哦不,是暗部,能全身而退,毫髮無傷。」說著,他手中取出了一塊金色的令牌,上面赫然寫著慕容若三個大字,字跡蒼勁有力。
即墨的眼中醞釀著漆黑的風暴,這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冷漠地說道:「現在離開,我還能看在你先前侍奉陛下的情面上放過你,還有你的手下們,但是如果你不知好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韓余方狀若瘋癲,睜大著眼睛看著即墨,厲聲說道:「你有什麼資格說陛下,你君臣不辨,欺君罔上,當年宮變你就想著陛下死,後來又接著陛下的信任,在邊境的防禦工事里剋扣銀兩,在西北軍中安插自己的親信,一樁樁一件件,你可曾想過陛下?你即墨有什麼好的,不就仗著陛下喜歡你那副皮囊嗎?」說著他揮手打碎了桌上的茶具。
桌上的燈火也被他的袖子帶起來的風吹得閃爍不停。
即墨坐著紋絲不動,一好似閑庭信步,與韓余方的急切和瘋狂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韓余方見狀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說道:「你最近不是在查忘俗酒嗎?是不是準備給陛下灌下去,以後她就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了,就能任由你即墨擺布了?就忘了我了?」他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質問地看著即墨。
即墨也站起了身,輕輕動了動袖子,好讓那些袖子自然變得平整一些。聲音無波無瀾,「韓余方,我是不會讓她見你的。你最好斷了這條心思。」如果不是刑部還需要韓余方這個傢伙坐陣,他現在就想一手撕了這個瘋子。
韓余方勾了勾唇角,猩紅的舌頭舔了舔艷紅的嘴唇,帶著挑釁的意味,「你是怕了嗎?怕她見了我就明白你是怎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了嗎?」
即墨冷笑了一聲,「她喝了忘俗酒了,可是現在早就忘了你,還記得我,你莫要痴狂了,若是真為了她,倒不如好好處理她先前給你安排的那些差事,這樣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她,都是一件好事。」
聽到了現在,慕容若算是全明白了。喝了忘俗酒的人,現在可不就是她嗎?她就是那個被蒙蔽地徹徹底底的,他口中的那個陛下嗎?
宮變?親信?忘俗酒?一樁樁,一件件?對啊,他即墨可曾想過她的感受。
詐死的國師,李代桃僵的女帝,這天下可真可笑,這真相也真殘酷。
慕容若的眼睛流下了淚水,在遇見即墨之前,在與上官夏堇做侍衛的時候,她從不曾落淚。
她的擔心和害怕總算在此刻變成了現實,她怕的不是忘記,而是拼了性命想要想起的事情,是那麼地叫她難過。
安之還在聽著津津有味,身後的人他一直以為是白溪,卻不曾想一回頭,就看到一個一臉血淚的慕容若,陡然間嚇得放聲大喊了一聲。
慕容若抖了抖身體,踉蹌著站了起來,擦了擦眼睛的血淚,眼底一片猩紅的色彩,身體開始結起了一層晶瑩剔透的冰,睫毛上帶著冷霜。
她沙啞著嗓子,喃喃自語道:「即墨,即墨。」痛苦而無力。像是個瘋子一般,轉身離開了。
安之癱在地上,一時間不知所措。剛剛慕容若那狀態,明顯,是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