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在人間的神靈
第二日慕容若用完早膳了之後,打算去西廠找自己的師父司青,剛剛出了殿門,就看到站在庭院里的少年,慕容瑾年,陽光下的少年皮膚透著瑩白色的光芒,帶著一種像是瓷器一般的沉靜。
慕容若別開了臉,沉默地從慕容瑾年身旁走了過去。
雪花愣了愣,看了一眼慕容瑾年,有看了一眼正在走遠的自家殿下,快走了幾步,追上了慕容若。
慕容瑾年神色不變,也跟著離開了織錦宮。
不過是一晚上不見,司青的精神萎靡了不少,眼睛下面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聞到他身上一股子的藥味。
慕容若問道:「師父,你是受傷了嗎?怎麼身上一股藥味?」
司青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是挑釁徒弟不成反倒被打了一頓吧?他好歹也是個錦衣衛千戶,這樣回答實在是有失顏面。
於是,司青板著臉,嚴肅地回答道:「走路上摔著了,沒什麼大礙,你們先打一個時辰的拳吧。那個子珏是吧,你不是練過嗎?你帶著你師妹一招一式打一遍。」接著,司青就站到了練武場的大樹下面乘涼去了。
現在已經是初夏了,春天已然過去,空氣里的風已經開始帶上了幾分熱意。
慕容若對於師妹這個稱呼很不高興,但過於介意的話反倒是有一種她在刻意躲避的感覺,於是冷著臉對慕容瑾年拱了拱手,說道:「師兄。」
慕容瑾年的面容上倏然間出現了笑容,所有的不開心在此時一掃而空,師兄,這個稱呼意外地聽起來很讓他開心,輕聲答道:「師妹。」
慕容若跟著慕容瑾年一招一式地打拳,對於她來說,習武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是時間隔得有些久了,動作難免要生疏一些,跟著慕容瑾年過兩遍,動作熟練流暢了不少,雖說力道還有些不夠,但模樣上已經有了七八成,擺出來唬人也是足夠了。
女孩的臉上滿是汗水,陽光照射下,白皙的面孔上浮現了兩抹紅暈,身上散發著熱氣。
慕容瑾年見狀停下了動作,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白色的絲帕,遞給了慕容若。
慕容若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塊帕子來,自顧自地把額頭上沁出來的汗水擦乾淨。
慕容瑾年收回了帕子,他的身上慣來是不出汗的,但是若若會,所以他的身上總是帶著帕子,這樣的習慣就這麼從上一世延續到了現在。
司青一直注意著練武場上的情形,嘆息道:「這兩小孩都想著什麼呢?小小年紀就愁地跟個大人似的,喜歡人家小姑娘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這樣支支吾吾的,有什麼用?啊,有什麼用。」他憤然地拍著自己的腿。
這話落在了雪花的耳朵里,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她手裡還端著從御膳房端來的,特地用來犒勞他們辛苦練武的蓮子羹,猝不及防聽到了這件事情,頓時心裡五味陳雜,自己單身十七年,連個小太監的手都沒摸過,怎麼自己殿下現在還不過是七歲,就已經有了愛慕她的人了,哎,雪花幽幽地嘆了口氣。
司青注意到了雪花的到來,連忙站起身來,從雪花手裡接過了食盒,說道:「有勞雪花姑娘了。這是來送慰問品嗎?真是辛苦了。」
雪花被司青這雪花姑娘的稱呼震住了,陡然間臉紅透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不,不不不,不客氣,呵,呵。」
在雪花的認知中,錦衣衛裡面都是厲害的人物,而千戶更是很大的官了,這樣的大官對她這樣親切地說話,她真的好害羞啊,害羞害羞。
司青走了過去,看到已經有些脫水的慕容若還有氣定神閑的慕容瑾年,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助紂為虐了,本以為如果是慕容瑾年看著訓練的話,會對慕容若溫和一些,沒想到啊沒想到。
司青說道:「走走走,喝碗蓮子羹去。」
慕容若聞言率先往著樹蔭底下走去了。
司青摟住慕容瑾年的肩膀,說道:「小老弟啊,你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這樣才能讓人家女孩子喜歡你。我覺得你挺有前途的,好好利用自己的外貌條件是不是?」
慕容瑾年扭了下身體,避開了司青,心裡卻開始有些猶豫了起來,對於他來說,既然是訓練的話,那就一定要認真一些,要不然若若怎麼能把武功練好了,如果遇到危險的話,又該怎麼保護自己?
但如果因為這樣被若若討厭的話,那該怎麼辦?
慕容若捧著帶著涼意的蓮子羹,一飲而盡,她真是渴極了,全然不顧什麼吃相要優雅的皇家禮儀了,在這一碗冰涼又透著沁人心脾的甜味的蓮子羹面前,都是廢話。
下午的訓練還是由著慕容瑾年帶著慕容若,不過這次訓練的強度顯然要弱很多,隨便跑了兩圈,就休息片刻,再打一會兒拳,就又休息片刻,就和鬧著玩似的。
不過慕容若對此喜聞樂見,本來習武這種事情就是要有張有弛,張弛有度才好。
黃昏的時候,司青已經到了放衙的時候了,他就隨意地擺了擺手,讓慕容若和慕容瑾年離開了。
看著慕容若和慕容瑾年一前一後的身影,司青突然就想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拍了拍腦袋,扳了扳手指頭,吃驚地說道:「這這這這,他們兩可是堂兄妹,天啊,不行,為了這兩孩子的身心健康,我這個做師父的有必要要拆散他們,必須讓這種感情死在萌芽裡面。」
下定決心要拯救徒弟的司青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還有幾兩碎銀子,這個月餘額還算是充足,今晚可以去找兄弟去吃頓好酒。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剛剛出了西廠的大門,就看到了一個穿著占星官服飾的男人站在雪花的旁邊。
雪花見狀連忙上前說道:「殿下,這位是占星官雲澤雲大人,他找您有幾句話要說。」
慕容若看了過去,這個占星官正是那日在朝堂上的那一位,好像是叫雲澤的?標誌性的銀色長發,還有那銀灰色的像是琉璃珠子的眼睛,自帶縹緲的仙氣,很難讓人生出反感來。
慕容若點了點頭,說道:「有什麼事情,能在這裡說嗎?」
雲澤搖了搖頭,說道:「請殿下移步到占星閣。」
慕容若猶豫了片刻,而後點了點頭,問道:「我能帶著我的貼身宮女一起嗎?」
雲澤點了點頭。
「慕容公子你就先回織錦宮,我稍後就回去。」
慕容瑾年並不回答,面若冷霜,渾身帶著生人勿近的寒意,頭也不回就走了。
兩人一同來到了觀星閣,不同於慕容若想象中的是,觀星閣是建在宮裡最高的地方,一座小山的山頂,上面修建著一個有十人環抱一般大小的渾天儀,旁邊是一座只有織錦宮側殿大小一般的宮殿,渾天儀的四周都點著橘黃色的燈籠。
雪花則站在山腳下一直看著慕容若。
雲澤琉璃一般的眼睛看向了慕容若,四目相對,明明是個瞎子,但是看著那雙眼睛裡面反射出來的,自己的身影,慕容若卻覺得,他好像是真的能看見自己一樣。
雲澤說道:「據說人類之間,只要交換了秘密就能變成朋友,我已經知道了你的秘密了,所以我要把我的秘密也告訴你。」
慕容若聞言有些吃驚地說道:「你要告訴我你的秘密嗎?但是你怎麼知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之後不會威脅你,害了你?」
雲澤搖了搖頭,淡漠的面孔上有一瞬間的緊皺,但又恢復如常,他回答道:「你不是壞人。你是我命定之人。」
慕容若微仰著頭,才能看清楚雲澤的神情,如果是別人說這句話她會覺得是調戲小孩子的變態,但是由這樣一個人用這樣的一種語氣說出來,慕容若反倒覺得是有一種她不知道的玄機。
雲澤抬起頭看向了天空,說道:「我的秘密就是,我不是人類,而是在人間的神靈,雖然有人類的軀殼,卻沒有人類的魂靈,沒有愛也沒有恨,因為某種執念而生,最後也只能因為某種執念而滅亡。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執念。」
慕容若聞言雙手環抱著腰,說道:「你如果是神仙的話,你的真身是什麼?吃了你的肉能不能長生不老?」
雲澤聞言頓了頓,而後搖了搖頭,答道:「我的真身就是現在的這個樣子,吃了我也不能長生不老。」
天地間暗了下來,只有橘黃色的燈籠還在散發著光芒,提供著微弱的光亮。
慕容若想了想,說道:「我也沒有什麼執念,也沒有什麼執念能給你。不過大多數人都是有執念的,你不如把自己當做是個人來生活,反正除了長得有仙氣以外,你和普通的人類也沒有什麼不同。這樣的話,總有一日會遇到沒有辦法解決的煩惱,那些煩惱就會變成執念的。」
說著,她對著雲澤笑了笑,她覺得,如果神明是這樣的話,那可真傻。
雲澤手裡浮現了一隻和燈籠散發著一樣光芒的蝴蝶,遞到了慕容若的手上,輕聲說道:「嗯,那再見了。」他的心底出現了一點不一樣的情緒,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是苦澀,什麼是甜味。
離別使人苦澀,但對再次相見的期待,就會變成甜味,覆蓋在苦澀上面。
慕容若輕輕地接住了這一抹光,沿著山路往下走去。
當她走到山腳下的時候,那隻蝴蝶撲閃著翅膀往上飛去,變成了細碎的光芒,消失在了黑暗裡。
雪花迎了上來,把她轉了一圈,確定了沒事之後,這才緩了口氣。而後看著盯著自己的手心有些愣怔的慕容若,問道:「殿下,您在看什麼啊?」
慕容若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雪花,神明送了我一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