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之虎
時值深秋,落葉紛紛而下,說不盡的肅殺之意。
此刻屋內的氣氛,亦是如此。
唐警探佇立在病榻前,眼神流露的感情複雜,若有人因你而受傷而頹喪,此人又恰好與你對視,你是的心情是否也會像唐警探般複雜?
唐警探面對的不是市井之徒,而是昔年名聲響徹北境的豪俠,他一夜連擒七幫悍匪的壯舉為民除害,他開設武館廣授高深武學傳播俠義正道。
他,是昔年浩然正氣的代名詞,如今卻落魄卧榻,膝下無人照顧。
他,曾盛極一時無人能擋,如今卻落敗碚城,遭人羞辱。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盛名之後的落寞總顯凄涼,被時代遺棄的痛苦鮮有人知。世間人多愛攀附權貴豪強,冷眼旁觀英雄遲暮。
幸好世上還有那麼一種人,他們尊重前輩先人的偉大和榮光,他們有著淳厚的人文關懷之心,他們不以成敗論英雄。
英雄,本無關乎成敗!
唐警探屬於后一類人,否則他不會有五湖四海的至交好友,也不會半夜來探訪僅有一面之緣的老人。
至少他現在的容貌,與一個邋遢的老人無異。
不算太短的頭髮披散著,似乎三四天沒有洗過,很容易看到他頭髮上結團的油垢。臉上皺紋如藤蔓般延伸,鬍鬚幾乎把他的整個嘴唇都遮蔽。
這番模樣本是街頭拾荒者或流浪漢的打扮,卻萬萬想不到之人竟是北境豪俠,「雪刃風掌」張之虎。
唐警探方才第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為他所患的傷病十分稀有,
———腕骨粉碎性骨折,經脈撕裂。
正是拜太虛神指所賜!
唐警探看著張之虎腕上固定的冰冷石膏和繃帶,一時間百感交集。
「老夫偷襲在先,且又敗在你的手下。」卧榻在床的張之虎先開了口,聲音透著幾分悲涼,「老夫在江湖再無立足之地,你本也不用來看望老夫。」
「可我還是來了。」我和長輩說話的語氣往往都很恭敬,但卻很少用尊稱,
「你並沒有敗給我,只是敗給了歲月。」
張之虎原本頹喪無神的雙眼,不經意間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我戰勝了他,並不代表我比他更強,只不過因為,我正當盛年,恰巧他已過巔峰。
我的話本不是一聲安慰,卻無意中如春風般,撫慰了張之虎心中的傷痕。
張之虎的眼角微微濕潤,他說話時嘴唇也有些許顫抖:
「老夫的掌力的確沒有和你爭鋒實力了。」
「你本可以用劍。」
雪刃風掌之名,雪刃在前,風掌在後。故其劍刃之術比起拳掌,自當更勝一籌。
「你有所不知,老夫趕赴碚城,只為典當掌譜。」
「掌譜可賣,劍譜當然也能賣。」
「不能賣。」
「有何不能?」
「掌法自創,劍術師承。」
學武之人都知道,北境雪山冰蓮洞,朔雪老人的劍法從不外傳,其門下三位弟子師承劍法之時都立下重誓,師門劍法絕不外泄。
即使落魄到需要以看家本領來換錢財的境地,張之虎依舊恪守著自己當年的誓言。
「你實在缺錢?」
「老夫慚愧,北境所設武館經營不善,資金之需迫在眉睫。」張之虎說到自己的武館經營不善時,哀嘆一聲,愁眉不展。
「神虎武館聲名遠播,拜師求學之人絡繹不絕,怎麼落到如此境地?」我實在很好奇,一家名聲響亮的武館為什麼會迅速衰落。
張之虎的神色更加惆悵,又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滿嘴苦澀。
「因為酗酒?」
「酗酒能衰敗一家有幾十年盛名的武館?」
「當然不能。」
正因為我愛喝酒,所以才明白酗酒雖然是一種壞習慣,但絕不至於讓一番積澱豐厚的事業毀於一旦。
「因為嗜賭?」
「若嗜賭,老夫還需要典當掌譜以維繫武館經營?」
「當然不需要。」
如果張之虎染上了賭癮,他的確沒有必要來典當掌譜,因為他需要典當的將是整個神虎武館!
武鑫當鋪大廳里,青白紅黃四個神秘的孿生兄弟所說的話,看來未必可信,也許他們也只是道聽途說。
「唉……此事說來話長,老夫現在尚有心結抑鬱,無心暢談。改天若有閑暇,老夫願請唐警探共品清茗,詳敘其中原委。」張之虎愁容滿面,武館經營所需的資金還沒有著落,一生心血就要毀於一旦,換做任何人,心情都不會好過。
「你不想說,我便不問。」
我從不愛勉強別人,強扭的瓜很少會甜。我指了指張之虎枕頭下露出的一角書頁,輕輕說道:
「你不妨將掌譜典當給我。」
「噢?老夫所籌錢財的數目可不小,唐警探一向洒脫,身上有那麼多積蓄嗎?」
「我可沒說給你錢。」
「你真會開玩笑,哪有不見錢的典當生意?」張之虎現在當真是哭笑不得。
「若你信得過我唐警探,便將拳譜暫借我兩天。」我一邊慢慢摸著自己的龍眉,一邊自信地說,「我自然有法子給你變出足夠的錢來。」
「當真?」
「當真。」
「唐警探的名號本身就是金字招牌,老夫信得過。」
張之虎慷慨地將自創的風掌掌譜遞給我,眼眶紅潤,聲帶止不住的顫抖:
「這掌譜現已不值一錢,老夫萬萬想到世界上還有像你這樣的好人,願意雪中送炭。老夫……老夫不知該怎麼感謝……」
「您老是遺俠界的前輩,我自小就聽著您的英勇事迹成長。能幫上你的忙,實在是我的榮幸,何來謝字?」我不知不覺間說話越來越客氣,多半是受到張之虎的情感影響,「您老靜養修生,等著我的好消息便是。」
我攜書離去,行至病房門口忽然想起什麼,驀然回首滿心關懷地說:
「酒,盡量少喝;賭,以後可千萬碰不得了。」
張之虎抹著眼角的淚珠,也不說話,只顧一個勁兒的點頭。
走到醫院大門出口的時候,我已經被秋夜寒風颳得有些發涼。
涼意,是深秋的旋律。
我無法抗拒的旋律的躍動,但至少可以選擇不做它的聽眾。
很快,我換上了乾淨溫暖的雪白睡袍,享受著暖風的吹拂,慵懶地躺在柔軟寬大的席夢思上,這是碚城五星級酒店的高檔房間。
泉源酒店,高聳在碚城中心地段,俯瞰眾生。它是碚城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內飾華麗,服務周到,居住體驗非常完美。五星級的酒店,自然標有五星級的價格:普通套房每晚800元,高檔房間每晚1500元起步。
所以泉源酒店並不是普通來百姓住得起的,而這也更突顯出它品質的高貴。
身上一向不攜帶大額鈔票的唐警探,從沒給泉源酒店付過錢,但卻能住上這裡最高檔次的房間。
或許這就是成為名人的好處吧,尤其是成為名滿天下的唐警探,無論走到哪裡,總是有許多地方爭著搶著為你免單。
泉源酒店無疑就是這樣的地方,不但免費向我提供高檔住宿,而且他們總是為我單獨留固定的一間房,門牌號是621。
這個門牌號碼沒有任何特殊意義,但我卻對這串數字有莫名的好感。
擺脫了又臟又濕的外套,隔絕了外面呼呼的寒風,我終於迎來了一天中最愜意的慵懶時光,所有煩惱在此時都煙消雲散。我骨子裡,實實在在的是一個懶到沒救的人。
《遺俠當世錄》和《風掌掌譜》安安靜靜的疊在紅木床頭柜上,我今晚並沒有再翻開它們的打算,因為我今天實在不願再給自己找麻煩。
我揉了揉眼,睡意襲來……
……
「叮鈴鈴!叮鈴鈴!」
急促的手機鈴聲,把我從即將入睡的邊緣無情地拽了出來!
成為唐警探有一萬個好處,但也有不少的壞處,其中一個就是總會有麻煩不斷的不請自來,一刻都不讓人清閑。
我從扔在地毯的褲兜里,翻出了像清晨的鬧鐘般響個不停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警察局的座機號碼,這可是半夜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心裡埋怨著,但好管閑事的本性最終還是戰勝了負能量,我按下了通話鍵,
「喂,大半夜的什麼事呀?好夢都讓你們給攪和了。」
「是我呀,老大。你已經在休息了嗎?」
「咦?小鄧?」小鄧在我手下待了一個月,我會快分辨出是新人警察小鄧的聲音,「廢話!你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現在不睡覺難道修仙啊?」
「不好意思啊唐老大,深更半夜還打擾你……」小鄧的語氣充滿了年輕人的稚嫩。
「大半夜的,能開門見山嗎?廢話太多會讓我當成催眠曲的。」
「啊,好的。雖然老大你已經從警察局離職了,但我覺得這件事你一定想第一時間知道的!」
「噢?很少有事情會比半夜睡覺更重要。」
「玉面飛賊今晚又行動啦!」
「什麼?他在哪兒!」一聽到玉面飛賊,我突然打了個激靈,整個人都像被激活了一樣,瞬間清醒得不得了。
「這次情況特殊,老大你先來局裡一趟,詳細情況我會跟你講得清清楚楚地。」小鄧剛從我手裡培養出來,沒兩天就學會賣關子了。
我掛斷電話,飛快的脫下睡袍,換上一件新的外套——這間621房間酒店每天都特地為我單獨預留,所以我也會帶一些必要的衣物收納在衣櫃里,以備不時之需。
神神秘秘的玉面飛賊,為何會毫無規律地在某個夜晚行動?
他曾經主動找過老羅,打聽我的消息,也將價值連城的玉狐遮面留給了我。
今晚的突然現身,玉面飛賊是否別有用意?
世上有數不清的謎題,我總是被它們耍得暈頭轉向,但我仍然很享受沉浸在迷霧中的感覺,因為它讓我保持機警,保持睿智。我也總是相信,每一個看似無解的謎題都會被我找到答案。
唐警探從不缺乏自信,尤其是在探案這件事上。
「啪!」房門順手一帶自動關上,我的人影像風一樣躥到了街上。
秋夜,夜色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