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離開(2)
她是認真的,從那雙眼眸就可以得知,李筱艾想知道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辭職,可是這件事的原委我的確不能告訴任何她,也不能告訴任何我愛的人。
「一點小事,沒什麼…」我仍舊裝作沒什麼,可騙子想騙別人首先要能瞞過自己,說出去的話連我自己都不信又怎麼能讓聽的人信呢。
「為何不願意說?」李筱艾忽然將平緩的語氣提高了些,「連……我不能知道么?」
我一時語塞,車輛行駛平穩我轉瞬側過臉看了眼正面朝我的她,「...」
李筱艾的眼神里忽然帶有絲絲怨氣,漸漸的從眼底泛起一層淡淡的水霧,表情敏感含著追問,她關心我突如其來的決定到底是為了什麼,也許未知本就是種不安。
車內雖然依舊沉默,但我似乎感覺到她不肯罷休的態度。
見我遲遲不肯開口,李筱艾扭回過身不再看我,轎車依舊行駛平緩。漸漸的車內空氣開始凝固,我回想著過去發生的事,每一件我們一起的遭遇和意外促使如今我們兩人之間的羈絆已經到了彼此間不應再有秘密的地步,也許只要我肯開口,她就會答應。可是如今…我忽然想起芯蕊,心中再次充滿深深的無助和悔恨,如果註定了我的人生難以掌控又何必牽連那些我在乎的人?
「我以為我們之間發生了這麼多,我以為我們…我們應該已經可以…」李筱艾雙手撐著座椅,看著窗外聲音稍顯得哽咽,其中夾雜著落寞與失望,「坦誠相待…可是…」
聽著她的話,我的心口不知為何如遭重擊,沉悶的難以呼吸,我打著右轉彎燈將轎車靠右緩緩停在路邊,拉了手剎。像是想沖開這凝固般的空氣,我望著窗外深吸了口氣,然後又重重的吐了出來。鬆了手剎我將右手的掌心包裹住了她握拳撐著座椅的左手,手背冰涼。
「我並非有意隱瞞,但是這件事實在是有些難以言喻,即便是現在我也仍沒能理得清整件事。請你放心,在這件事解決以後我一定會全部告訴你,絕無隱瞞,也請你相信我。」我幾乎是用一口氣將整句話說完的,但無論怎樣我終於僅剩最後一句與她道別的話沒能說的出口。
我吐出口氣,時間彷彿靜止了,我看著窗外不敢回頭看她的眼睛,卻又不肯放開她的手。可沒等我一口氣吐完,李筱艾又轉了過來,眼裡的水霧變成了淚光,嘴角卻掛著淡淡的笑。只不過這一次她沒再開口問,只是看著我,然後點頭道,「我相信你,也會等你給我答案。」
等我給她答案?一絲暖流從我身體穿過,但是這生死未知的前路我又怎麼忍心讓她等我?我該如何開口與她道別呢?
原本半個多小時的路程足足開了近兩個小時,清明祭掃通往龍泉山公墓的道路擁擠不堪,越往山上開越是車滿為患。細雨不停,人聲嘈雜。李筱艾倒沒有顯得焦躁,偶爾聊起自己的過去,也會問問那時候我在做什麼。
「那時候在大學除了學業就喜歡唱歌和游泳,整天和蘭雪還有另一個叫伊莎貝爾的女生混在一起,去參加選美也是被她倆喊去的,結果沒想到竟然能一路走到那一步,當時真的有點喜出望外。你呢?那時候在忙什麼?」李筱艾很期待的問道。
上山的路被堵得一動不動,「我?估計那會兒正不省人事呢,所以沒能看到你閃閃發光的樣子。」
「董劍跟我說過,你受傷了,好像挺重的傷。」語氣中飽含關切。
「這事兒他都給你說了?看來你們聊的不少啊。」一腳剎車一腳油門,我只能花一半精力跟李筱艾聊天。
「是啊,之前跟你一起都不太愛聊天呢,可能是那段時間我心情不太好,也有可能是彼此太神秘,總不知道該聊什麼。」總覺得今天的她和之前不太一樣,和這霧雨蒙蒙的天氣也不太一樣,雖有感傷卻少了傷感。
「其實身體恢復以後到特區工作遇到你,倒是覺得…」閃念間我竟不知如何形容那複雜難以言喻的感覺。
空氣凝滯了兩秒,「什麼?」
我輕踩油門,「倒像是終於從睡夢中醒來的感覺。」
「呵呵呵…」李筱艾抿嘴而笑,「這是什麼啊?有時候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而後剎車,「記得睡美人的故事么?沉睡的太久了需要被人喚醒,你就像…」忽然覺得話說得有些過了,「會將人叫醒的公主。」
李筱艾眯著眼盯著我看了半晌,她明白我故意換了句子,「你知道那個故事的全部么?」
重新上坡起步,「哦?這我倒是不知道,一個小時候的故事怎麼可能記得很清晰。」
「一個被詛咒了的公主,和一個肯為她披荊斬棘的王子。」李筱艾的話中有另一層意思,但我卻沒更多的精力去揣測。
「那這個王子一定很愛那個被詛咒的公主。」我隨口說道。
「是啊,但是大多數現實中被詛咒的人都會遭到唾棄吧?該有怎樣的愛才會不願捨棄一個遭到詛咒了的人?」一聲嘆息,一席話讓我忽然覺得真實的李筱艾比起表面的她更深奧。
「應該是一個歷練過的王子吧,不屈不撓。」前面的車一腳急剎,我措不及防只好一腳踩下。
李筱艾早有準備,身子只是微微前傾,「對啊,歷練過,你曾經歷練過什麼呢?」
就這樣幾句話我有種深深被套路的感覺,隱隱約約覺得她似乎早有察覺,只是我不願坦誠她也在故意假裝。
我有故事,她卻是個謎。就像剛才的那一幕,我的措不及防她卻早有防備。
公墓園區里比外面更加擁擠,一塊塊低矮的墓碑早已淹沒在人海里。李樹康的墓園在園區的後面,為了匹配生前的身世佔地也較普通墓碑大很多。跟著李筱艾往裡走,人越來越少,霧氣反而越來越重。我警惕著四周經過的人們,以免措手不及。
「請在這兒稍等吧,我去去就回。」李筱艾悄然轉身。
我點頭注視著周圍,將事先準備的祭祀紙錢和香燭遞給她,「好,我就在這兒等你。」
見我沒了反應,無暇看她,李筱艾伸出手在我面前做了個擦燃火機的動作,「打火機。」
望著她撐著傘稍稍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其實不被打擾也是一種幸福,如果不是我的出現她過的應該比現在更加的寧靜。
李筱艾順著石板階梯大約走出去五六十米不知道為何就不再走了。開始的前兩分鐘我並沒在意,只是警惕著四周,當我反應過來不太對勁的時候,她已經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站了將近五分鐘。
我收了傘跑過去,她依舊是撐著傘背對我的方向一動不動,再近些觀察她好像有些微微顫抖,香燭和紙錢的口袋掉落在腳旁,傘也被甩在了路旁,卻不見她彎腰拾取。
「小愛,怎麼了?」我呼喚道。
她還是木在原地,雙手捂著嘴,雙肩顫顫的。順著她目光的方向望去,一片獨立的空地上整齊排放著被石欄圍著的墓碑,每個石欄內都供著庄肅的墓碑,唯獨其中之一的墓碑斷裂了,石欄內一片狼藉,整個區域內有明顯被破壞的痕迹。
幾行大字寫在破舊的爛木板上,立放於原本屬於完整墓碑的位置,「罪人李樹康,不配入黃泉。」
迎面一對中年祭掃男女並肩朝我們走來,看到那一片破敗的墓區。男人不顧旁人朝屬於李樹康的墓園內唾棄道,「呸,該受罰贖罪的人居然跑這兒躺著,真是髒了這片風水。」
女人順口回了句,「前兩天的報道,聽說她女兒李筱艾還在香港一個人逍遙呢,去參加那個叫安姬娜的年輕女歌手的發布會。」
他們並排朝李筱艾走來,話語中帶著刀子。李筱艾站在石板路中間情緒更加激動,捂著嘴不肯讓路,只是用那雙含淚的怒目狠狠的盯著他們。兩個人邊走邊聊,李筱艾不肯側身,眼看就要撞到一起。
一剎那,站在石板路旁的我扔掉了手中的傘,扭動站在我側前方的微顫著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面朝我,同時也給那對中年男女讓出一條通路。
擦身而過,我面前她背後的男人開了口,同時我雙手掌心捂住了她的耳朵,「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有這樣的父親女兒估計也不是個好東西,早就聽說她在香港生活混亂,好多富家公子都跟她有染,這下更放得開了,沒人管無拘無束的四處亂搞。」
我目視著兩人撐著傘漸行漸遠,再也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了這才回過頭。一雙淚目如雨下,就連這清明細雨也掩飾不了分毫。我鬆了手,沒來得及開口,李筱艾再也忍不住撲將過來嚎啕大哭,聲音隔著我的胸口震的生疼。
行人雖沒有墓園入口處人多,但凡有人經過總能看到那塊立著的木板,有人唾棄,總也有免不了說些閑話的。
我被李筱艾抱的死死的,哭聲持續著。在路人看來在墓園內哭倒不會覺得奇怪,只是這樣淋著細雨傘被扔在一邊,失聲痛哭還是會引起人的注意。
我不想她被認出來,在這樣的情境下被一群惡語相向的陌生人認出來實在太過凄慘了。
就這樣僵僵的站了將近十分鐘后,她再也哭不動了,時不時抽動著肩卻仍不肯鬆手。細雨淋了十分鐘,頭髮已經幾乎被浸濕,我輕輕攬開了她的手臂,撿起路旁的傘撐起來。剛才哭的太猛,李筱艾的整個臉都是紅的,鬆了手以後依舊目光獃滯,雙手垂著腳也不挪步子,像是丟了魂。
「走吧,先回車上。」我扯了下她的手腕。
「…」沒動,沒反應。
「先去把頭髮擦乾,這樣會生病的。」我舉著傘幫她擋雨,也為了幫她擋住行人的視線。
「...」依舊是沒反應。
我沒辦法,只好等了片刻,「自己撐著傘。」我將傘柄塞到了她手裡,趁行人還沒出現的間隔衝到了石欄圍著的小墓園內,一腳下去,將立著有字的木板踩成兩段,然後順手拾起扔的遠了些。環視四周雖然一片狼藉但斷裂墓碑下的小石棺並未破損,骨灰盒應該是完好無損的。
我重新回到李筱艾的身邊,原本布滿淚痕的臉上止不住的驚訝,「走吧,晚點再回來。」
「嗯?」她像是沒明白。
「晚一點等天色暗了再回來取骨灰盒,應該是完好的。」
她朝墓碑的方向張望,又回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終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