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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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威侯被他一句話噎得半日回不過神,等反應過來趕緊解釋道:「賢侄,誤會,誤會啊。那狗皇帝要我剿滅反賊,我實在不得已,這才命人拿幾個小嘍啰湊數,我真的……」
「哼,小嘍啰。」楚明遙冷笑道:「莫不是梓威侯找不到大魚,所以才拿小魚開刀?可惜小魚並沒有引出大魚,所以梓威侯害怕東窗事發被我知曉,故而趁今日在我的人救走我們前,先來個殺人滅口?」
梓威侯大汗淋漓,辯解道:「賢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老夫是想救你……」
一把帶血的匕首扔在他面前,打斷他的話,楚明遙漫不經心的開口道:「侯爺,救人還是殺人,明遙還是分得清的。怎麼,想當面對峙?」
話剛說完,一位矮個子男人被押解進來。梓威侯看著那個同樣狼狽的男子,只覺得天旋地轉,隨時要暈過去。
梓威侯謀反的消息剛傳出去不到半年,兵敗被殺的消息隨即而來,楚皇在朝堂痛罵梓威侯狼子野心,死有餘辜。同時向天下人宣布,定國王謀反乃是誣告陷害,一切都是梓威侯的陰謀。而此次劫難定國王護駕有功,賜還王府大宅,還加封一品王侯爵位,賞封地若干。
消息一出天下嘩然。一則是為定國王楚子傑數次蒙冤受累所怒,畢竟在很多人記憶里,這個當年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可謂楚國之驕傲,一再被懷疑有謀逆之心,還為此差點送命,真讓人替他不值。二則自楚國開國皇帝始,為了不重蹈前朝覆轍,早已沒有了封疆王侯之說,楚皇重提此事,到底是對這位胞弟心懷愧疚,還是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定國王府。
守衛步履匆匆端著一份名帖走向堂屋後面的一間房子,將其親手交給門外守候的單程。單程看看名帖,微微皺眉,轉身去敲門。
這是之前錦寧公主住的房子,她離開后楚明遙就天天歇在這裡。單程看著榻上閉目養神的楚明遙,糾結是否叫醒他。
「何事?」原來人醒著,單程鬆了一口氣。
「太子拜帖。」
楚明遙接過帖子,掃了幾眼,冷冷一笑:「他倒坐不住了。」
「這種煎熬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單程道:「蔡貴妃再有一個月就要生產,到時他可就沒得玩兒了。」
「是啊,」楚明遙輕嘆道:「太子是個聰明人,可惜,就是太沉得住氣,讓本王不敢在他身上冒險。」
「在下出去回絕了他?」
「不,太子親自臨門,見還是要見的。本王也想好好會會這位太子。」楚明遙起身面無表情道:「叫他去書房等我。」
「是。」
單程退出去,楚明遙沉思片刻也欲離開,卻有婢女匆匆來報:定國王病危。
楚明遙一怔,二話不說向西邊楚子傑所居之處走去。
楚子章寢居外很多婢女小廝跑來跑去,外屋中,御醫站了二十餘人,一個個皆是愁眉苦臉,商討用藥之法。看到楚明遙正要行禮,卻見他飛也似的穿過向內屋走去。
御醫藍島正在施針,但同樣眉頭不展。楚明遙走到氣若遊絲的定國王身邊,焦急道。
「父王怎樣?」
藍島收起針,無奈的搖搖頭:「世子,王爺心脈損耗嚴重,非是我等凡醫所能療治。便是有當年的『華佗在世』,恐怕也是無能為力了。」
楚明遙心如刀割。心脈損耗,他果真要心碎而亡嗎?
楚子傑突然睜開眼,唅動著想說什麼,藍島會意,躬身退出去。伺候的人也停下手中的活出去,將門細細關上。
「父王,我已派人去找王神醫,他一定會有辦法,您千萬堅持住啊。」楚子傑紅著眼睛道:「您千萬堅持住。」
楚子傑悲傷的看著他,搖搖頭:「沒用了……阿阮……我苟且已久,早該去了的。」
楚明遙一下子跪在地上,淚如雨下:「父王……」
「你跟你爹很像……我從小跟著他,崇拜他……」楚子傑目光空洞而縹緲:「那時候……還有她……可惜,終究是我一個人……」
耳邊沒有了聲息,楚明遙大慟,咬緊牙關,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眼前的人,是栽培他的父王,也是救他命的叔父。他波瀾壯闊而又悲情的一生,終於在懊悔與自責中落幕。上輩子的恩怨情仇,隨著他的離去,也消散在風煙中,再不會有人提起。
楚明遙腦海中出現一個騎馬的少年,恣意飛揚走過街頭,引來萬人矚目,卻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父王——」一聲悲憤的呼聲響徹王府,許多人停下手中的工作,不由的去擦眼睛。
單程正在大廳接待太子,聞聲呆立不能語,竟將茶碗打碎而不自知。他猛然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三個頭,厲呼道:「王爺~」
NO.2
寒音寺中,一身僧衣的未央正在敲著木魚,突然心亂如麻,壞了節奏,引的其它僧尼注目。
凝香猶豫片刻,向師太告罪,將未央扶著離開。
「山下今日有什麼消息上來?」未央坐在石欄上深深吸了口氣。
凝香微微思索:「除了蘭馨姑娘稍信來說要看您,並不曾聽說有什麼消息。」
凝香點點頭,起身欲回去。就在這時,一個小沙彌氣喘吁吁的跑來,邊跑邊高聲道:「師姐……師姐……山下傳來消息,定國王……歿了……」
未央頓時只覺得眼前一暗,什麼東西堵在胸口般,讓她喘不過氣來。
「公主……」凝香扶住她,小心讓她靠在柱子上,這才板起臉向那小沙彌道:「胡說八道什麼?信不信我告訴監寺關你黑房子?」
小沙彌有點委屈:「姑娘,是山下的人報來的消息,定國王今日未時病逝,不是我胡說。對了,我還要趕緊告訴師太去,姑娘要是不信可去自己問問。」說完就氣呼呼的跑開了。
凝香回頭看未央,卻見她紅著眼眶喃喃道:「『縱雪梅暗香無際,豈有梧桐知我意?』我沒有告訴他,母妃終究是愛過他的,她也從沒有恨過他。」
凝香擦擦眼睛,哽咽道:「或許定國王是明白的。」
未央搖搖頭,許久后才長長嘆道:「罷了,罷了……知道又如何,有些遺憾是刻在血肉中的,假意洒脫倒不如真正的執念好。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哎。」凝香扶起未央,在後面一大群被消息震驚的沙彌議論中,緩緩消失在盡頭。
太子楚從瑾在門外焦急的等候,風越來越緊,看著就要下雪的趨勢,身邊的侍衛有些不耐煩,道:「太子,依小的看那定國王今日必定又找理由推脫,倒不如回去再尋他法……」
正好幾個全身縞素的侍從出來,楚從謹立刻打斷他。只見單程披麻戴孝,最後出來,神色疲憊而悲傷,楚從謹趕緊迎了上去。
「單總管……」
「太子,您請回吧,我們爺這幾天是連床都起不得,更遑論見客。」
「不不,單總管,天下之事瞬息萬變,有些事兒真的是等不及,如今皇叔仙逝,堂兄封了護國王,暫代朝中大小事務,沒有他的話,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啊!」
「太子此言差矣。」單程冷冷道:「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怎麼就離不開我家爺呢?」
楚從謹微微一愣,趕緊道:「是本宮糊塗,但有些事兒真的希望護國王拿主意,還請單總管行個方便。」
單程沉默半天,這才面無表情道:「太子請隨我來。不過是先說好,王爺方才過世,我家爺實在傷心過度,還請太子多多包涵。」
楚從謹被他無禮的話頂的夠嗆,可還是僵笑著答應。
門在身後關上,楚從謹咽了咽口水繼續向裡面走去,恍然在紗幔后看到一個半躺的身影,趕緊行禮:「人死不得復生,護國王節哀順變。」
裡面沒有聲,好像睡著了般。楚從謹等的焦急,微微抬頭看向裡面,卻見紗幔不知何時捲起,溫潤冰冷的男子一身縞素披麻戴孝歪在躺椅上,正耷著眼皮看自己。強烈的悲痛並沒有壓垮他凜冽的氣勢。
「太子,請恕本王不便行禮之過。」他的聲音沙啞而虛弱,卻讓楚從謹身上一陣陣發寒。
「護國王不必多禮,定國王仙逝,父皇要本殿下前來探望,護國王可要保重身體啊。」
「多謝皇上挂念。」楚明遙的聲音淡淡的:「不知皇上龍體近日如何?」
太子聞言,悲從心起,紅著眼睛道:「父皇近日又開始犯病,身上如行火龍,又似走冰蛇,每日輾轉不得安寧。」
「即是如此,太子作為嫡長子,應該侍奉在側才是。」
楚從謹趕緊道:「護國王有所不知,這幾日聞言東邊有海寇出沒,殘害漁民,父皇日夜憂心,希望能派崔劉兩位將軍回去鎮壓……」
「太子不知道,東邊有了新上任的章宇霖將軍?」楚明遙不緊不慢打斷他的話。
楚從謹咬咬唇,道:「可東邊一直是由崔劉兩位將軍聯合治理,如今這兩人空留京城,卻另派他人前去,恐怕……恐怕有所不妥。」
楚明遙抬起眼皮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楚從謹不敢直視,楚明遙淡淡一笑。
「太子所言有理,崔劉兩位將軍的確是海防老將,深得帶兵防患之要領,應該繼續予以重用。」
楚從謹心中一喜,卻聽他立刻沉了聲:「不過,也正是這兩人,在無詔之際公然離職入朝,給了海寇山賊以機會襲擊百姓,造成人財損失。本王念在他們救駕有功,暫不追究失職之責,豈有讓其繼續駐守保護百姓之理?便是本王同意,那海邊慘死的漁民恐怕也不會願意!」
「這二人的確是無詔入京,但他們也是心繫皇室安慰啊……護國王,請您……」
「太子自幼授聖賢之書,應該知道為君者,民為貴,為臣者,令如山,尤其是軍人。此二人縱一心護主,但卻徹底失去百姓之心,何堪擔當大任?請太子回吧。」
楚從謹還欲辯解幾句,但楚明遙卻好似疲憊至極,根本沒有聽的意思。單程及時進來送客,楚從謹又急又氣,只好咬牙道:「即是如此,不知護國王可否派兩人去西域當差?」
「西域自有熟悉西域的將軍,」楚明遙有氣無力道:「如今叛亂方平,還是不怎麼太平。反正禁軍損失慘重,難負保護皇室之責,倒不如讓兩位將軍暫住京城,多多訓練些護衛出來。太子以為如何?」
楚從謹縱然心中有一百個不願意,但他哪裡敢有所反駁?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賠笑道:「即是如此,本宮這裡替兩位將軍謝過。」
楚從謹說完,轉身大步離開,沒想到只顧著生氣走,沒看到腳下台階,硬生生栽了個功頭,摔斷兩個大門牙。最後灰溜溜的離開了。
單程將門關上,走到楚明遙身邊:「爺?」
楚明遙一臉冷笑:「你猜他接下來會如何行事?」
單程縮了縮脖子,猶豫道:「在下聽了些消息,太子有安排人去往寒音寺。」
楚明遙的眼神更加冰冷。
「本王不想有人去打擾她。」
單程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明白。」
「萍菱山莊可有消息?」
「還沒有……萍公子說,軒塵公子若不想人知,他的行蹤別人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子探查的。」
楚明遙嘆口氣。
「不過,在下得來消息,」單程神秘道:「尉遲三公子近日要攜蘭馨姑娘上寒音寺。」
楚明遙深深的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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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音寺,一身僧袍的未央與蘭馨送別尉遲軒竹。他要順勢去楚國看望一個老友,暫時離開幾日。
「你不曾有話囑託與我?」尉遲軒塵走出去又回過身來問。
未央淡淡一笑:「你都這般大人了,還要我囑咐什麼?我又不是尉遲伯父和三嫂子。」
尉遲軒竹無奈嘆口氣:「我是說真的,我到楚國必是定國王下葬之日。」
未央搖搖頭,突然想到什麼,輕輕一笑道:「也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母妃曾寫過一首詩,父皇已去,留我這裡也沒什麼用,倒不如捎給他吧。」
說著掏出一隻泛黃的信封,夾在一本佛經中遞給他,尉遲軒竹小心翼翼接過,告辭離去。
「是什麼詩呀?」蘭馨好奇道。
「沒什麼,」未央輕輕笑道:「母妃吃了一個大西瓜,感覺比不上家鄉的甜,所以作詩抱怨來著。不過後來她才發現,家鄉的才是比不上凌國的美味。」
「嗯……」蘭馨眨巴著眼睛深有同感道:「我也覺得凌國的東西最是好吃不過。唉,可惜師父要到西域去,還非得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