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李成勛,你還好嗎?
面目全非的四馬路,僅餘一條五六米的車道供車輛和附近小區的居民通行,路燈因為施工的緣故早就不亮,只有等遠處建築工地的射燈偶爾掃過來的時候,才能夠模模糊糊看到前方的輪廓。
發生事故的地方是位於四馬路上的一處工地進出口,一輛渣土車打橫停在道路中央,車燈閃爍,駕駛室空無一人。
車禍現場人員很多,孫大同肩扛擔架拉住一名處理事故的交警,問人在哪兒。
交警指著肇事車的尾部,語氣惋惜地說:「後車輪下方,人已經死亡了。」
孫大同嘀咕了一聲肯定死了啊,不然要他們來這兒幹啥。
「米果,我們過去吧,可以幹活了。」孫大同沖著米果做了個手勢。
米果跟著孫大同過去,趁著孫大同和有關人員辦理正常的交接手續時,她走到肇事現場,看能不能先做點什麼。
死者橫躺在車底,看不清臉,一隻手裡握著一隻打翻了的保溫飯盒,米果聞到了肉湯的味道。
因為車輪的碾壓,死者頭部嚴重變形,淌出的血跡染紅了地面。憑著穿著和鞋子,她確定死者是一名年紀稍大的婦女。
隔離帶之外,有群眾在圍觀議論。
「倒霉啊,出這檔子事。」
「這女的聽說是附近小區的住戶,退休了,一個人住。」
「人據說挺不錯的,廚藝特別高,退休前是國營飯店的廚師。我小孫子就特別喜歡吃那裡的小籠包子。」
「真是太慘了,頭被碾爆了!」
「嚇死我了,出事的時候我就在對面,聽說人的頭壓爆了,我的腿當下就軟了。」
米果的膝蓋也跟著軟了一下,地上平平的,沒有坑窪,可她就是沒來由的,突然之間,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恰好看到這一幕的孫大同駭然叫道:「米果——」
翌日。
一場淅淅瀝瀝的冷雨拉開了A市雨季的序幕。
殯儀館遺體整容室。
氣氛格外凝重。
「情況就是這樣,你們看看,有誰能為死者做修復整容。」郭台庄看了看館里有資質證書的整容師們,目光里充滿了期盼。
若不是他的手受傷不能接觸整容器具,而米果直到現在還無法接受岳渟川的小姨已經去世的殘酷現實,他怎麼也不會求到同行的身上。
房間里沉悶寂靜,和郭台庄眼神接觸的人,都紛紛垂下了頭。
王秀娜暗暗吸了口氣,鼓足勇氣說:「郭師傅,不是我們不幫忙,而是我們實在沒那個本事啊。」
整個殯儀館,放眼望去,除了郭台庄和米果之外,誰也沒能耐接這麼高難度的遺體修復任務。
王秀娜有心無力,難過地說:「要是一般斷腿斷腳之類的,我也能做好,可,可那是頭顱復原啊,郭師傅,你最清楚我的能力,我做不來的。。」
「是啊,郭師傅,我們做不來啊。」
同事們紛紛講出實話。
郭台庄閉著眼睛嘆了口氣,他扶著額頭,思慮片刻,說道:「還是我上吧。沒別的法子了。」
「那怎麼行!郭師傅,您的手才縫了針!」王秀娜驚呼道。
郭台庄低頭看了看包裹著紗布的右手,「慢點來,應該可以。」
王秀娜正想出言勸阻,卻看到對面的郭台庄表情一僵,緊接著,有人低喊道:「米果——」
真是米果。
立在門口的米果依舊穿著昨天赴宴時的連衣裙,不過已經不復平整。過度悲痛和熬夜使她看起來格外憔悴,眼袋看起來十分明顯,嘴唇上有被牙齒咬破的痕迹,就連鼻子,也是紅通通的。
她看到郭台庄,乾涸無神的眼睛里又迅速湧起淚光。
她扶著門框,語聲嘶啞但是堅決地說:「師父,我來為小姨整容。」
此話一出,滿場皆驚。
要知道,他們做遺體整容師的,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說是規矩有點誇大,其實就是個人之常情,那就是不為自家親人整容。
因為親手為親朋好友收殮整容,那種心情是別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再說了,面對熟悉的親人,悲痛已經要把他們擊倒了,哪裡還有勇氣繼續工作呢。
更何況,米果面對的,還是一具殘損嚴重的遺體,她能扛得住嗎?
郭台庄沖米果招招手,示意她先進來。
米果低著頭走進整容室,郭台庄拉開椅子,「坐下歇歇。」
他轉過頭,「散了吧,今天的事,給大家添麻煩了。」
「您別客氣啊,抱歉的是我們。」沒幫到忙的同事們過來安撫了一下米果,就都各自散了。
王秀娜倒了兩杯熱水放在桌上,「我先進去幹活了,你們聊著。」
郭台庄把熱水杯塞進米果的手裡,「喝點水,熬了一夜,你看你憔悴的。」
米果低頭喝了口熱水,可是久久沒能抬起頭來。
最後,郭台庄嘆了口氣,手放在她的頭頂,壓了壓,「孩子,想哭就哭出來吧。」
看得出來,米果和岳渟川的小姨關係匪淺,不然的話,也不會半夜三更哭著把他從家中叫到殯儀館來。
見到遺體的那一刻,他的心情也不能做到像往常一樣的平靜,因為那是米果看重的親人,看到痛不欲生的i米果,他的心裡特別的難受。
米果一直在哭,哪怕岳渟川趕過來后抱著她,把她腦袋扣在懷裡,不讓她再看那團血肉模糊的屍體,可她還是不能鎮定下來。
郭台庄知道,米果是被刺激到了,她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所以,表現出來的就是令人心疼憐惜的一連串的反應。
「師父。」米果抬起頭,漆黑的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我能行,您就放心吧。」
郭台庄想說什麼,可他看到米果眼中的堅決和勇氣之後,又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好吧,師父陪你。」
因為杜寶林的遺體修復難度很大,所以米果在完成了當天的整容化妝任務之後,才和師父郭台庄再次走進工作間。
這算是她經歷過的最艱難的一次整容修復任務。
由於杜寶林的頭部被車輾爆,骨頭碎裂、腦內物質幾乎都沒有了,只剩下了一層破裂的皮還連著身體。。面對這樣一張支離破碎的臉,米果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拿起了整容工具。
對缺損的頭部進行填充。
進行傷口縫合。
完成臉部整形,做面部化妝。
服裝和整體形象的整理……
沒等最後一道程序結束,郭台庄就被米果從工作間『趕』出去了。
她熬了多久,師父就跟著熬了多久,她自己都要累癱了,那年邁的師父還不得更累。
郭台庄搖搖頭,拉開工作間的門。
沒想到門外居然立著一個人。
郭台庄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面前這位倉惶後退,一臉哀戚悲痛之色的女人竟是岳渟川的母親,杜寶璋。
郭台庄卸下口罩和手套,指著米果的椅子,說:「你坐那兒等吧,很快就好了。」
杜寶璋說了聲謝謝,在椅子上坐下。
郭台庄去洗漱台洗手,消毒,然後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接了熱水,放在杜寶璋面前。
「你是小岳的媽媽吧。」
杜寶璋點頭,「是的,裡面。。裡面的遺體是我妹妹。」
「我知道,米果昨晚上告訴我了。」郭台庄看看強忍淚水的杜寶璋,安慰說:「請節哀,你妹妹的後事還得你來操心張羅。」
許是這番話勾起了杜寶璋的悲思,她嗚咽一聲,淚水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
「她是來為我送湯才被車撞了,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寶林啊。。我,我就這一個妹妹,以後,我上哪兒去找她說話呢。」
杜寶璋啜泣道:「我知道,是我固執不肯同意渟川和米果的事,才讓她也跟著一起操心勞神。我要是早答應了多好,這樣,寶林也不會死,我兒子。我兒子也不會這樣恨我了。」
岳渟川和杜寶林感情深厚,她這個做母親的一直都只有羨慕嫉妒的份兒。寶林出事之後,兒子幾乎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剛才也是把她送進來,就躲出去了。
郭台庄勸慰道:「孩子難過也是正常的,等過陣子,就會好了。你不必過度自責。」
「不!是我錯了!郭師傅,是我糊塗啊。我要是早早就能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強求的話,我說什麼也不會攔著他們的,還有米果,她真的是一位好姑娘,不單對我心無芥蒂,還對寶林,對寶林如此的精心。是我老眼昏花,錯勘賢愚,被執念蒙了心智,才做了那麼多的錯事。。我對不起寶林,對不起米果,更對不起我的兒子。。」杜寶璋一時情緒激動,痛哭失聲。
郭台庄嘆了口氣,正不知如何勸說的時候,岳渟川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的神色還算鎮定,不過,眼底未曾褪去的哀痛混合了訝然之色更顯黑眸深邃幽靜。
杜寶璋看到他,哭聲壓抑了幾分,「渟川。。」
岳渟川抿了抿嘴唇,腳步緩慢地走過去,手蓋在了母親柔弱的肩上,「媽,以後,我們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