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宴
「三姐。」伊祁蔓草輕喚一聲,伊祁婉兮從鏡中看她,問她怎麼了,她卻說,「沒什麼。」
租界的夜晚,很是繁榮。燈光與月光爭輝,偏偏還贏了。
望月集的生日宴設在他在上海的宅邸里,說是生日宴,除去氛圍,卻感覺與普通的舞會沒什麼差別。宅邸算不得多豪華,面積卻足夠大。許是因他特殊的身份,安保甚是嚴密。進去的人大多衣著華麗,其間也有穿著軍裝的人。
伊祁婉兮與伊祁蔓草跟在伊祁明志和王氏身後進了宅邸的後花園,望月集著一身藏青色和服,在人群中接受著眾人的祝福,抬眸看見伊祁明志一行人,應付過一行人,忙走到伊祁明志跟前,笑道:「伊祁叔叔。」伊祁明志笑著輕點一下頭,「集君,生日快樂。」望月集說了句「多謝」,又看向伊祁明志身旁著一襲藏青色錦繡旗袍的王氏,道,「很榮幸您能賞臉前來,夫人。」
王氏輕一彎腰,道:「我們家老爺在日本承蒙你們關照,你的生辰我自然要前來祝賀。」
望月集笑兩聲,道:「客氣了,今後在下在上海也請伊祁叔叔與夫人多關照。」
「應該的。」伊祁明志道。伊祁明志說了話,王氏也不說什麼,只是微笑。
望月集繼而看向伊祁明志身後的伊祁婉兮與伊祁蔓草,道:「蔓草晚上好。」
伊祁蔓草回了句,「望月先生,生日快樂。」
望月集淺笑答:「多謝。」繼而將目光停留在伊祁婉兮身上,眼中閃爍著喜悅,語氣柔和盡顯溫柔,道:「婉兮?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伊祁婉兮迎上他的目光,淺笑道,「望月先生。生日快樂。」
望月集的笑容僵硬了一秒,他不喜歡她這樣叫他,感覺很是生分,雖然於伊祁婉兮而言他們本就不熟絡,可是於他,伊祁婉兮是他很熟悉的名字。
「謝謝。」望月集道,「幾年不見,你更漂亮了。」
伊祁婉兮只是淺笑:「多謝。」
伊祁婉兮的態度雖不算冷漠,卻很是敷衍。望月集不知道那是她對不熟悉的人一貫的態度,很禮貌,卻也很冷淡。
望月集又看了伊祁婉兮兩秒,轉身抬手道:「請。」
三位女性輕一行禮,伊祁明志只輕一頷首,然後一齊往裡面走去了。
入了場,王氏便跟著伊祁明志與人交談了起來。伊祁婉兮覺得無趣,便借口離開了,伊祁蔓草也跟著離開了,卻是有別的目的。
在場的人都不是小人物,伊祁婉兮認識的人也蠻多,其中便有齊天鈺。齊天鈺似乎沒有看見她,只笑著與一個打扮妖艷的女人說著什麼,伊祁婉兮很少見齊天鈺露出那樣的笑容,伊祁婉兮難免嫉妒,卻不生氣,也不打擾。一一應付前來問候的人,而後獨自四處晃悠,不自覺便到了僻靜處。
伊祁婉兮沒想到,望月集的府邸,還有這樣的地方,一片湖,一塊草地,湖邊有很多樹,十分愜意。晚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伊祁婉兮坐在草地上,看著微波粼粼的湖面,撿起手邊的樹枝拿在手中把玩。
又一陣風吹過,伊祁婉兮正想著齊天鈺,思索著見著他的時候為何是那樣的心情,一個很尖的聲音從身後傳入她的耳膜:「喲,三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伊祁婉兮微微回頭看著來人,月光下是一個打扮妖艷的女子,女子身段窈窕,姿態妖嬈。是剛剛與齊天鈺說話的女人。伊祁婉兮只覺得在哪裡見過她,一時卻想不起來。
「啊。你那副表情,不會是不認識我了吧?」她輕一挑細長的彎眉,聲音依舊很尖,雖然沒有什麼惡意,伊祁婉兮卻莫名想到「尖酸刻薄」這樣的辭彙。
「嗬~」女人輕笑一聲,從手提包里拿出一支煙點燃,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煙,冷然道,「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伊祁婉兮看著她半晌,問道:「你是誰?」
「我看上的男人,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女人說著,又吸了一口煙,「可你,卻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我有挫敗感的女人。」不等伊祁婉兮說什麼,又道,「不管你在哪裡,都那麼顯眼,很容易就吸引了男人的眼光,可是他們又只敢遠遠看著你。感到寂寞的男人便會投入我的懷中。」她說著,語氣有些憤然,「伊祁婉兮,有時候我就感覺自己像個替代品一樣。而讓我有這種感覺的,是你。」
「所以,你是誰?」伊祁婉兮微微皺眉。
「全上海不知道我的,大概就你了吧。也是,你出國多年,不記得很正常。」女人說著,又吐出一個煙圈,「不過,你記得滿香樓吧?」
「滿香樓?」伊祁婉兮輕輕念了一遍,一驚,繼而猛地起身,看著女人,問道,「莫非你是……」
「蓮姬。」女人輕笑一聲,伊祁婉兮聽不出那笑的意味。
「記起來了嗎?」蓮姬輕笑道,「近些年我可是很喜歡這個名字呢,想知道為什麼嗎?」
伊祁婉兮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蓮姬說著,眼中多了幾分溫柔,如那月色一般柔和,「齊少爺與我這樣說了之後,我便深深愛上了這個名字,就像我愛上齊少爺一樣。」
伊祁婉兮聞言,心猛地一顫,卻沒有說話。
滿春樓,上海最大的風月之地。蓮姬,滿春樓的頭牌,雖是靠賣身為生,本事卻很大,很受那些高官男人們的喜愛,故而在上海也是個風雲人物。
「你知道。」蓮姬說著,手拿著煙,看著伊祁婉兮,「齊少爺在我懷裡時,與我怎麼說你的嗎,三小姐?」
伊祁婉兮霎時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耳邊一陣風聲,蓮姬的聲音隨著那風聲進入伊祁婉兮的耳。
「伊祁家族三小姐,令人著迷,卻也讓人覺得遙遠。」
說完這句話,蓮姬便帶著銀鈴般的大笑聲轉身離開了。
伊祁婉兮看著蓮姬的背影融入夜色,只一直沉默著。
他說覺得她遙遠。她的未婚夫,卻覺得她遙遠。
伊祁婉兮轉過身,看著湖面,思考著什麼,慢慢慢慢就笑出了聲,笑著笑著就流出了淚。
許久,伊祁婉兮回到舉辦宴會的大廳,大廳里歌舞昇平。伊祁婉兮在人群中尋著坐在一旁的齊天鈺,才發現,齊天鈺身旁坐的是伊祁明志,二人神情皆很凝重,似乎在談什麼要緊事兒。伊祁婉兮不好過去,便轉身走到一旁。
伊祁婉兮坐到角落的椅上,好聽的聲音從右邊傳來,很清晰,音波帶動伊祁婉兮的心弦,腦子在一瞬空白:「婉兮?好久不見。」她緩緩轉頭,才注意到身旁的人,卻是司瑜。
他穿了一身黑色便衣,很少了幾分伊祁婉兮記憶里他所有的嚴肅。那張臉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又不那麼一樣,感覺少了稚嫩,更成熟了,也更迷人了。
她猶豫著,緩緩開口:「少帥。」
許是不適應這個稱謂,他劍眉半挑,沉默片刻,繼而輕一點頭,道:「你長大了。」
伊祁婉兮聞言,只淡然一笑,低下了頭。正想著要不要找一個話題與他交流,一隻好看的手伸到她面前,她還未反應過來,下巴已被輕輕抬起。抬眸,迎上他深邃卻溫柔的目光。
跟以前一樣的目光,跟以前一樣的感覺,感覺很是熟悉,又感覺很是陌生。不知是伊祁婉兮看著他的眼睛出了神忘了反抗,還是她本就不想反抗,她就那樣被他輕輕抬著下巴。
他細細看了她幾秒,像是確定了般,鬆開手,問道:「怎麼哭了?」
伊祁婉兮聞言,於是下意識抬手擦眼角,卻被司瑜一把抓住了手腕。她怔住,聽見他的聲音:「回去吧。」頓了幾秒,又說,「我送你回去。」
伊祁婉兮聞言,掙開他的手,也不看他,道:「多謝,不勞煩少帥了。」
司瑜看她幾秒,微微半眯了眼,坐直身,道:「抱歉,我忘了你是齊天鈺的未婚妻,剛剛失禮了。」
伊祁婉兮猛地抬頭,看著他的側顏,想說「不是的」,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便又生生咽了回去,輕道:「少帥並沒有做什麼失禮的事情,倒是我,讓少帥擔心了。」
司瑜似乎笑了一下,輕道:「你一直都不讓我省心。」
伊祁婉兮沒有聽清,正想問什麼,卻見司瑜抬頭看著走到面前的人,淺笑道:「與老朋友敘敘舊,我想齊少爺不會介意吧?」
齊天鈺聞言,也不說什麼,帶笑道:「婉兮若是願意,我介意又有何用?」語畢,也不管司瑜,轉身看著伊祁婉兮,伸出手,道,「可以邀請你跳支舞么?我的夫人。」
伊祁婉兮微微斜眼看一眼司瑜,見他神情依舊,看不出情緒,像是不在意般。
「好。」伊祁婉兮聽見自己的聲音。她伸出手放到齊天鈺伸過來的手上,然後邁步與齊天鈺一起往舞池走去。
司瑜坐在椅上,拿起旁邊桌上的杯,喝下一杯酒,看著舞池中的伊祁婉兮。她笑顏明媚,令人心動。司瑜自也是心動了,更多的卻是心疼。
他知道她的一切,所以他知道她其實一點也不快樂。
她一直都不讓他省心。
他一直想保護她,但他知道,他只會帶給她更多痛苦,可是他想她快樂,所以他將她拱手相讓。
見司瑜獨自喝著悶酒,本在一旁的一名穿一身軍裝的人不禁過來打趣他道:「嘖,嘖嘖,我以為只有女人會因為少將喝酒,不曾想,少將居然會因為一個女人在這裡喝悶酒。」
司瑜抬起頭,微微別過頭看他一眼,眼神犀利,那人立馬閉了嘴,抬頭將目光移向別處,移開了話題:「今天晚上氣氛不錯啊,等會兒去滿春樓吧。」
司瑜看著人群中正跳舞的望月集和蓮姬,道:「滿春樓頭牌也在這裡,看樣子今晚是會為滿月先生服務了,上校你就別想了。」
那人大笑,道:「滿春樓好姑娘多的是,又不只有蓮姬。」
司瑜不再說什麼,將酒杯放在一旁,起身,拍了拍那人的肩,道:「注意身體。」語畢,從他身旁走過。
那人聞言,轉頭看著司瑜瀟洒離去的背影,只輕一挑眉,又微一撇嘴,將目光移到人群中蓮姬身上。
一曲畢,伊祁蔓草從人群中出來,小跑到坐在一旁的司南面前,微微俯身看他,笑道:「誒誒,跟我跳一支舞嘛?」似問非問的語氣,帶著撒嬌的口吻。
司南抬眼淡然看著面色通紅的她,道:「我不會跳舞。」
伊祁蔓草微微嘟嘴,道:「我教你嘛?」
司南看著她,良久,輕輕開口:「不。」
伊祁蔓草雖有些不悅,卻也不強求,提了提裙擺坐到司南身旁,看著人群,問司南道:「宴會還有多久結束?」
司南掏出懷錶借著燈光看了幾眼,道:「還有三刻鐘。」
伊祁蔓草聞言,沒有說話。她許是有些累了,於是側身將頭靠在司南肩頭,司南一怔,只微微低頭看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就好像伊祁蔓草沒有靠在他肩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