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離別（下）

餐后，古奕起身，從口袋裡掏出眼鏡布擦了擦鏡片，然後重新戴上，對伊祁婉兮道：「不出意外的話。這是我們一起過的最後一個平安夜。」

聞言，伊祁婉兮莫名感傷。卻只淺笑看他，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古奕盯了她半晌，像是要說什麼，卻遲遲沒有開口。

在伊祁婉兮好奇的時候，古奕轉移了目光，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伊祁婉兮點頭，而後與翠珠一起，被古奕送回府上。

將二人送到後門的時候，古奕叫住伊祁婉兮，道：「明日，陪我一起過聖誕？」

似問非問的語氣，很是溫柔。

伊祁婉兮想到五年前的冬季，米國的聖誕前夕，他在大雪紛飛之中對她說：「聖誕節，一起過吧？」

也是這樣似問非問的語氣，也很是溫柔。

與五年前不同，這次伊祁婉兮沒有猶豫，欣然笑道：「好。」

聞言，古奕玩笑般道：「真希望一早醒來就能看見你。」見伊祁婉兮的笑容有些難為情，又道，「開個玩笑，不要在意。」

伊祁婉兮的笑容輕鬆了一些，笑道：「好夢，明天見。」

「嗯。」古奕應一聲，抬手示意她們進府。

門緩緩關上，古奕聽見門閂滑動的聲音。又在原地佇立了許久，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扇門。

直到傭人從車上下來，走到他身後，喚他一聲：「先生？」

古奕才收回目光，轉身與傭人一起上了車。

翌日清晨，伊祁婉兮依舊起得早。

伊祁婉兮與伊祁明志聊及今日乃是西國冬至。伊祁明志只說那是年輕人的節日，並不與她一起，讓伊祁蔓草與她一起。

伊祁蔓草雖是答應著，與伊祁婉兮到了靜安寺路，卻找了借口與她分道揚鑣。

伊祁婉兮也不在意。畢竟她本就有約，伊祁蔓草在的話，說不定會無端生事。

中式建築與西式建築完美交融，街上人群熙攘，熱鬧非凡。

有穿大褂的，有穿中山裝的，有穿短打的，有穿西服的。有穿襖裙的，有穿旗袍和裘皮披肩的，也有如伊祁婉兮一般，穿著洋裙和毛領大衣的。

衣著樸實的車夫依舊忙碌，店鋪的老闆依舊熱情。

較平日里不同的是，今日的人群幾乎都更欣喜了幾分。

很快，伊祁婉兮被古奕看見。見面第一句話，古奕問：「我的禮物呢？」

聞言，伊祁婉兮一愣，才想起來自己忘記給他準備禮物。

伊祁婉兮本能伸手往自己手中的包里摸了摸，然後有些尷尬地笑笑：「抱歉……我忘了。」

古奕微挑了眉，看上去有幾分不悅，道：「那可不行。這可能是我們一起過的最後一個聖誕節，怎麼可以沒有禮物呢？」

「那我……」伊祁婉兮思索著，想說什麼，被古奕打斷。

「既然你沒有準備禮物。」古奕又湊近伊祁婉兮幾分，好看的眸中帶了幾分笑意，「那我要求你陪我一整天，不過分吧？」

聞言，伊祁婉兮看一眼他空空的雙手，有些不服氣地開口，道：「你不也沒給我準備禮物？」

「所以我打算陪你一整天。」古奕笑容燦爛，即使是這樣冷的天，也讓人感到幾分溫暖。

伊祁婉兮沒再多言，有些無奈地笑笑：「看在這是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聖誕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古奕的笑容更愉悅了幾分，與她並肩前行著，講述著一天的安排。

伊祁婉兮仔細聽著，不時回應一聲，心中泛起幾分情緒。

像是失落，像是喜悅，有期待，又有不安。

一如當年……

直到古奕抬了抬胳膊示意她挽住，她才回過神，有些遲疑地抬手輕輕挽住。

走在他身旁，她不時偏頭看他，往事源源不斷在腦海里浮現。

太像了，太熟悉了。

除了所處之地不同，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依舊是這樣的節日，身邊依舊是他。

他身上依舊有好聞的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

他依舊那樣溫柔，溫柔得讓人覺得飄渺，飄渺得宛如夢境。讓人忍不住懷疑，那樣的溫柔只是玩笑。

因為知道不現實，所以她從來將他的話當作玩笑，從來將他當作玩笑。

臨近午時，古奕帶了伊祁婉兮去事先訂好的餐廳吃聖誕大菜。

而後，二人又隨便逛了逛百貨。

伊祁婉兮看上的東西，古奕都買下了。伊祁婉兮推辭，他就說是送給她的聖誕禮物，惹了好多店主欣喜卻又眼紅羨慕。

伊祁婉兮本想為古奕買些什麼，古奕卻說：「你陪著我，就是給我最好的聖誕禮物。」

這一逛，便到了傍晚。天一點點黑下，二人吃過晚餐，古奕讓傭人先將買的東西帶回去，說後面送到伊祁府上，然後帶了伊祁婉兮到舞廳。

這天，通宵跳舞的人不計其數。本是西洋的節日，其中最多的卻是國人。

他取下禮帽，紳士地伸手，邀請她跳舞。

她取下手套放進外套的口袋裡，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他握住，在她手背上落下冰涼一吻。

涼意從手背傳入伊祁婉兮心裡，使得伊祁婉兮的心微微一顫。

夜色漸晚，城市卻絲毫不受黑夜的影響，依舊狂歡著。

雪花在風中起舞，與這城市一起狂歡。那呼嘯的北風也彷彿被這氛圍感化、不忍打擾般，溫柔了不少，載著雪花飄舞。

丑時，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精催眠的原因，伊祁婉兮的身體沒能允許她同別人一樣通宵達旦，困得不行。

古奕看出她很是疲憊，又擔心這個時候她回不了伊祁府，於是帶她回了自己的住處。

壁爐使得屋子很是暖和，伊祁婉兮對此有著久違的感覺。

傭人幫古奕取下禮帽，將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然後在古奕的允許之下睡覺去了。古奕

帶了伊祁婉兮往卧室走去，伊祁婉兮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後背，不知在想些什麼。

卧室的門被打開，忽然，前面的人停下腳步。伊祁婉兮一驚，還未抬頭看他，他已轉身。

古奕一手摟住她的腰身讓她保持平衡，一手指尖輕輕滑過她紅潤的臉頰。

伊祁婉兮抬起微醺的眸，目光朦朧地看他。

他垂眸看著她好看的眼，輕輕開口：「Mistletoe.」

聞言，伊祁婉兮愣了一愣，繼而目光落在門框上掛著的槲寄生上，乖巧閉上了眼。

古奕緩緩湊近她的臉，在離她的唇還有差不多半公分的地方停下。見她依舊閉著眼，他嘴角微揚，低頭吻上她的朱唇。

他本只是試探一下，若是她反抗，他不會強迫。可她閉上了眼。

親吻由冰涼慢慢熾熱，酒香在唇間流轉飄散。

她的倦意一點點消逝，腦海卻慢慢忘記思考。

她順從地回應他，使得他的理智一點點流失。

在伊祁婉兮感覺快要完全無法思考時，古奕很恰時地鬆開伊祁婉兮。

古奕平緩了呼吸，保持著理智，看著呼吸有些急促的伊祁婉兮那泛著紅暈的白皙臉龐。眸中有幾分欣慰，亦有幾分苦澀。

而後，古奕轉身，從槲寄生上摘下一顆紅色果實，交到伊祁婉兮手心，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拒絕。」

也是因為這樣，讓他總以為自己有機會。

「槲寄生下，不能拒絕吧？」伊祁婉兮抬眸看他，眼中有好些醉意與倦意。

聞言，古奕微微愣了愣，繼而淺笑道：「是。」

古奕含笑的眸中多了幾分落寞。

原來，真是自己想多了。原來，她只是遵守著那個傳統習俗。

聖誕節的傳統習俗。凡是女子站在槲寄生下面，任何人都可以親吻她。

在這裡，其實可以不用遵守那個傳統習俗。這話，古奕沒有與伊祁婉兮說。

「那你知道……」古奕欲言又止。

「嗯？」伊祁婉兮不解看他。

古奕看著她，本斂收的笑又浮現出來，只是多了幾分牽強。他移開目光，語氣依舊：「沒什麼。」

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侶將會幸福終生。這話，古奕也沒有與伊祁婉兮說。

「哦。」伊祁婉兮輕應一聲，直直盯著古奕的眸。

那樣好看的眸，目光那樣深邃，又那般澄澈。彷彿一汪清澈卻深不見底的幽潭，讓人看不透，卻勾起人的好奇。

剛剛曖昧的溫度有些高，使得她的頭腦還是一片空白。

只是看了那雙眸半晌，她慢慢將目光移到他好看的唇上。

沒有思考，她伸手輕輕摟住他的脖頸，他順從低下頭。

她微微踮起腳尖，手指揉進他濃密微卷的發中，抬頭吻上那有些濕潤的唇。

對於她的主動，他有些措不及防，不由得愣住。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一點點適應。

有些涼意的唇，很快變得溫暖。

柔軟使人沉迷。

直到她鬆開他，他將情迷意亂的她抱起，扛在肩頭轉身進了卧室，反手將門關得嚴嚴實實。

清晨，伊祁婉兮裝扮得體，端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著咖啡。見一襲黑衣的古奕提著行李朝自己走來，於是移開了目光。

古奕走到她身旁，彎腰將手提箱放在地上。然後蹲在她腿邊，握住她規矩放在腿上的左手，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她，道：「跟我走。」

伊祁婉兮放下咖啡杯，道：「我不能跟你走。」

「可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了。」古奕的語氣依舊溫柔，目光中帶了幾分不解。

伊祁婉兮抿著唇，用鼻子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呼出，抽回手，道：「我早非清白之身。」

聞言，古奕微微愣了愣，想到夜裡她的反應以及清晨床單上的那朵紅花。繼而微挑了眉，問：「所以呢？」

「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也不用對我負責。」伊祁婉兮依舊面無表情，語氣有些冷淡。

「所以我不會跟你走。」

古奕看著她乾淨的面容，思索片刻，繼而道：「那我留下。」

聞言，伊祁婉兮明顯被嚇了一跳，側身看他，顰眉，有些生氣地開口：「你留下做什麼？你不回去了？」

「我不會拋棄我的女人。」古奕淺笑看她，語氣依舊。

伊祁婉兮一時愣住，只皺眉看他。

清晨的冷光照在他臉上，使得那張本就白皙的臉更是白凈，也使得那雙本就好看的眸更是澄澈。

良久，伊祁婉兮有些妥協，道：「今天不行，我至少得跟我爹娘說一聲。」

聞言，古奕眸中多了幾分欣喜，問道：「所以，你同意跟我走了？」

伊祁婉兮莫名有些害羞，於是微皺了眉輕一點頭，道：「嗯。」

「那我陪你一起……」

知道古奕是想陪自己一起去與自己的爹娘說，伊祁婉兮忙打斷他的話，道：「你不是上午的票嗎？你還不走？」

「我可以後面等你一起走。」古奕的眸中多了幾分無辜。

伊祁婉兮一時啞言，看他兩秒，又皺了眉，道：「多浪費金錢啊。你先回去，我後面去找你。」

知道伊祁婉兮擔心的點，古奕雖有些詫異，卻並沒有將重點放在其上，帶了懷疑的目光看她，問：

「你後面會來找我？」

「你不信我？」伊祁婉兮不答反問，臉上帶了幾分不悅。

見伊祁婉兮看上去有些不高興，古奕忙笑道：「信。」

「走吧。」伊祁婉兮說著，拿了面前桌上的手提包起身，「我送你去碼頭。」

碼頭。

風很大，吹動著伊祁婉兮帽子下的發，鼓動她的裙擺以及古奕的衣擺。

古奕的傭人提了古奕為伊祁婉兮買的東西，站在離二人不遠的地方，注視著二人。

古奕從懷裡掏出一隻做工精緻的黑色鍍金鋼筆，遞到伊祁婉兮手心，道：「我等你。」

「嗯。」伊祁婉兮強扯出一個微笑。

「如果你不來，我會回來找你。」古奕說著，抬起右手，輕撫上她的臉，然後將她鬢邊的髮絲捋至她耳後，「到時候，我會先跟你舉辦婚禮，然後再帶你走。」

感受著臉邊他指尖的涼意，伊祁婉兮的心驀地一疼，卻笑得淡然，道：「放心吧，我不會騙你。」

「我也不會騙你。」幾乎沒有思考，古奕脫口而出。

伊祁婉兮的心驀地一顫，不自覺緊緊握住手中的鋼筆。

古奕單手將她擁入懷裡，下巴輕抵在她的頭頂，若有所思地目視著遠方。

半晌，古奕鬆開伊祁婉兮，垂眸看她兩秒，抬手輕輕抬起她的帽檐，低頭在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

伊祁婉兮有些震驚地睜大了眼，看著他的喉結，沒有說話。

古奕看著有些發愣的伊祁婉兮，又低頭，在她的朱唇上輕啄了一下。

伊祁婉兮回過神，抬頭，像受到驚嚇的貓一樣，有些恐慌地看他。

「離別吻。」古奕淺淺一笑，解釋道。

伊祁婉兮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而後，古奕轉身上了船。

伊祁婉兮站在碼頭，看著遠洋客輪緩緩遠去。

直至其消失在水天交接處，伊祁婉兮才收回目光。握緊手中的鋼筆，眸中含了幾分歉意，輕輕開口：「抱歉。」

天空陰沉，風吹不斷，隱隱約約，細雪開始紛紛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