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人人都想攀高樓
剛要入夜,影璧城南三十里。
大軍駐紮於此,一座低矮的小山上,古揚負手而立。
鏘鏘,鏘鏘,傳來鐵拐撞擊石礫的聲音,古抑的神情看上去比古揚還要冷峻。
「小揚,於我而言這一天是在夢裡,我曾夢過穿著百丈寬的靴子把此地踏為平地,終於它要實現了。」
古揚並不回頭,沉聲道:「現在它還是一個夢,三十里還不是你的靴子一步可以踏過。」
「我們一定會贏,這是二十多年後註定的結局,殺戮起而殺戮終,跨的了海更能踏的了城!」
「大哥,你這是來向我提前慶祝嗎?」
古抑微微搖頭,見他猛一揮掌,一個二十多歲不著軍裝的年輕男子來到古揚身後。
「侄兒古英歧,見過二叔。」
古揚早知此人,但這臨前拜呼還是讓他動了動耳膜。古英岐,一個攻取西環開始時才出現的人,他是古抑的兒子,從前不曾透露半分的一個人。
這句「二叔」叫的古揚心緒飛騰,從二叔再到二叔,可能這是最讓古揚恐極的稱呼。背對著這對父子,古揚舒了一口氣才轉過身來。
一抹殘陽映在古英岐的臉上,古揚看到,這是一個頗為黝黑的男子,他的個子比古抑要高出半頭,穿著一件黑漆漆的坎肩,露在外面的肌膚要被油浸過一般。
「你就是英岐,該當早日相見才是。」
「二叔英明神武,英岐早想拜見。」
本是同根同源,古揚至親的晚輩,二十多年未有一絲關照的相逢,古揚本應感慨萬千,甚至該擁其入懷,最起碼也應拍拍肩打打氣。
最涼不過親之涼,古揚竟無絲毫衝動,而對面的父子二人顯然也不想多敘多聊,一句英明神武阻了萬千言辭。
「英岐,你找我何事。」
古英岐猛然單膝跪地,拜二叔時未用的禮節用在了此時,「英岐請纓上陣,願入先鋒營!」
古揚眯了眯眼,對古英岐說話,眼睛卻看著古抑,「英岐,這不是求軍功的時候,先鋒營乃是敢死隊,我不能答應。」
「英岐不怕!古卓那般對我父與二叔,我必讓他血債血償!」
古揚凝向古英岐,他的言辭明明很亢烈,但不知怎的情緒有些跟不上,一邊喊著恨一邊卻讀不到何為痛徹心扉。
說話的時候,古英岐的餘光更是若有若無睨著古抑,此間摻雜的情緒反而更為真實而熾烈。
「英岐,先行回去吧,此役有你所為。」
不曾想,古英岐卻頗為執著,旁邊這拄拐之人沉定如鐵,讓他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古揚看向古抑,「勝負未知,此役兇狠,我不會讓英岐冒險,此間之重我心瞭然。」
「棲霞王,區區一個英岐,他還能掀翻樓宇不成?」
看著古抑的神情,聽著他的話語,古揚的內心時雜時亂,自從那場暴雨之後,古抑就變了,他的內心被黛氏的惑語所擊中,像捅破了深淵的劍戟。
古揚轉過身去,不等古抑再言,緩緩走下了小山。天邊正是熾烈的晚霞,它沒有棲霞好看,但真的很耀眼、很腥烈。
山坡下的一里之處,有一座避雨亭,夜子清靜靜而坐看著天邊的霞光,映在臉龐上現出幾分神迷。
古揚走進亭中,夜子清目不轉睛,「那一股暗流你要如何應對?只是這個時候,他們便已涌動不息。」
「一切的前提是先要贏。」
「所有人都認定你一定會贏,古揚,這裡面已經不止是仇恨的驅使,你將奪得整個西海甚至無盡海,當年的事情即便對至關之人也不再那麼重要。」
古揚微一嘆,「人人都想立高樓,不等花開滿枝頭,看過這一副副模樣,或許那也是一場戰爭吧!」
看到了新的江山,人的心思比這茫茫海域還要活泛,古揚沉默了許久,一直到霞光徹底掩去,他才緩步離開。
入夜之後,衝天的火光在影璧城四周亮了起來,油薪遇風騰起三丈高的烈焰,呼呼嘯嘯不管不顧在影璧城的周邊肆意蔓延。
整齊的戰鼓聲響了一波又一波,還有響亮的戰號,四面八方似乎要把影璧城淹沒。
火光鼓聲持續了三天三夜,影璧城中不敢夜啼,那可怕的軍隊猶如在耳畔枕邊,夢魘彷彿在城中行走。
天要塌了。
三天之後,大軍攻城,大穹軍隊祭出西海從未見過的攻城器械,床弩、砲車、火油蛇,全力攻取影璧城南門。
西海的攻城守城雖也常見,但和大穹動輒五六百萬人的強大攻守戰無法相比。
城樓上的守軍從未見過如此悍然的攻城之勢,步兵、軍械組成一個個方陣,錯綜排列,所有的攻城器械旁都有大量的盾甲護衛。
更加讓人絕望的是,大穹的攻城器械有些極為可怕的射程,守城弓弩剛剛攻擊到對方,那手臂一樣粗的巨大箭支已經射過了城樓,向城樓之後的陣型軍射殺。
大塊大塊的攻城石打在影璧城的城樓和城牆上,油浸的烈火蛇呼嘯不絕,濃烈的煙霧把影璧城之南化為一片煙海,守軍根本無法準確捉摸攻城軍的具體位置。
喝!喝!喝!
整齊的喊聲比攻城器械的呼嘯還要劇烈,隨著攻城大軍越來越近,重箭已領可以覆蓋到城樓之後三十餘丈,大量的守軍不等出門迎敵便已死傷慘重。
攻城打了一整天,城上的塔樓都已轟得粉碎,城牆石塊飛落殘破不堪。卻在這個時候,大軍停止了攻擊。
如此下去,每天一攻卻不破城,足足耗了七天。
再看此時影璧城中,其他各門聚集著大量逃城的人,帝宮下令逃城者斬,但卻並未起到實質性的作用,人心之渙散已不可逆。
北門處,古卓攜著大量帝宮親眷逃離,行出十里便遭伏擊。南門已經停止了攻擊,變成一支四處收繳的軍隊,影璧城不攻自破。
破敗的城樓上,百月王遠遠看著古揚,這個多年的噩夢終於醒了。他的眼中,古揚一點都沒有變。
百月王的背後抓著一把刀,那正是當年古七弒父的長刀。他想亮給古揚給他最後一擊,卻又突然發現那不遠處的中年人早已刀槍不入。
他是如何重整棲霞,如何拉攏無盡海,如何識出兩個古卓,如何破了深海魔漩,如何把芒亂的西海梳理如斯。
西海之敗不是敗於一役,它敗給了萬千細節,那眼前人有自己的棋,況且他根本不是一個一隅一隅而看的人,他夯定著自己的路,不管敵人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