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相見歡
黃昏,余宅。
余暴富自問是個低調且有品位的人,雖然巨富,但這余宅除了佔地大,很難看到它有什麼富麗堂皇之處。
不過這宅子之內的物件兒,樣樣都是講究,傢具皆是柚木,器物多為銘金。余宅最有名的當屬它的園林,拼磚拼瓦肌理豐腴、四葉洞窗對景成畫,「不透、半透、全透」,魂技相融、一步一景,兼以水岸廊橋,可謂難得的人間洞天。
就在這洞窗環繞的一塊小憩之地,古揚和余暴富安然對坐。
「剛看到余老闆又差下人搬東西,這次是要搬到哪呢?」
余暴富沒好氣白了古揚一眼,「是搬是卸,你還看不出來嗎?費盡周折投奔你,你可倒好,帶著我又回來了!」
「我可未曾許諾過余老闆什麼。」
「行了,怪我怪我!」說話之間,余暴富側頭一望,立時便有人端著兩小壺酒和一盤梅干走了上來。
古揚一望,此酒名為「相見歡」,乃棲霞民間宴客獨一檔的好酒。
棲霞的酒遠不如大雍那般繁盛,但貴在「酒思明澈」,每一種酒都有一種深刻的表達,不可不分場合亂抬,而且有時根據主人的酒,便可大概推測到他此宴的心境。
像古揚歸來時在望月湖喝的「酹江月」,雖有重逢之意,但更多要表達的是緬懷,人來人往、江月永在,與江月一酹,敬故人重現、天地仁懷。所以此酒味烈、嗆喉,入喉之後熱辣,但須臾之後便如涓滴入懷、心神曠然,如同在說,過往諸多塊壘鋒刺,但重逢便是最大饋贈。
相見歡,便沒有這麼深沉了,此酒之精髓在這個「歡」字,蛻去繁冗的過往,此酒就是圍繞重逢來說話。有了過去,相見才有歡,但這歡未必就要敬過往,新的永遠在當下和未來,比起執拗於過去,相見談新歡,未嘗不是人生的另一種意義。
所以,此酒微甜、極易入口,但後勁頗大,它會牽著人的心神,不憶苦、只思甜。相見即是歡、莫理已故年,配上一盤梅干,當真比喻無言。
古揚舉壺飲了一口。
「雖有些粗糙,但畢竟是欠你的一頓酒,富某思來想去,不如就來一壺相見歡吧。」余暴富沉聲道,轉而又面露無奈,「本想跟你要當年的賬,又怕你把宅子給我抄了,思來想去,忍痛割捨了。」
古揚笑了笑,「這壺相見歡,知余老闆深意,多謝了。」
余暴富道:「目睹你在飛雲之情狀當真心憂,心心念念我那六大車寶貝,你要一個沒把持住,富某就成窮某了。不過富某並非是能勸得了你之人,只想借這一壺相見歡,願歸人向前看,不要被往事左右,不妨當成留戀。」
沒想到,這余暴富酸起來,一盤梅干都只能瑟瑟發抖。
「我回紫霞是為了一個開端,飛雲所歷雖寒,但也了卻諸多,便不會再糾纏不休。今日這壺相見歡,十足應景,余老闆知我心。」
余暴富飲了一口,壺落石桌的一瞬,說道:「這世上富某就怕三種東西,雨後攔路的蛇、午夜索債的鬼,再就是理智的古老七,你做事一旦清醒,我這賭場都要被你攪黃。」
古揚笑道:「如此抬舉不敢當,只是你恐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債主,何為索債的鬼?」
「開賭場、盡慘案,世人欠我,我又何嘗沒有虧欠,一生求富,原來富不如余。」
富不如余,好生高明卻又深刻的四個字。
余暴富明明只喝了一口,卻像一個酩酊之人,深藏的情緒傾瀉而出,讓人覺得心事重重、塊壘難澆。
「怎麼?余老闆不會是借著相見歡,來收拾過去吧?」
余暴富笑了笑,「從前識你,便覺你一輕衣小子知我幾分,歸來再見,你古老七雖沉如重劍,但仍可窺當年,實為幸事一件。」
「聽上去,你似乎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那便是你聽錯了。」
二人相顧哈哈大笑起來,旋即舉起酒壺撞在一處。
「底子還是有的,只是都不在這裡罷了。」余暴富側目眯著古揚,一副望穿一切的樣子,「你也知道,我這裡一直以來都被你那王室盯得緊,我露一寸你們就要索一尺,最後只有你們煉油我喝水的份兒。赤霞城北六十里有個叫飛魚鎮的小地方,這些年裡,我用了不少辦法在那囤了十二倉糧和一窖金子,你差人把它取來。有此資助,再加上武氏和寧氏,打一場西海的持久戰,你古老七也有底氣。」
「如此慷慨?」
「非也,容富某講完條件。」
「可你地方都說了不是?」
「無趣!」余暴富白了一眼,「古老七、古帥,此舉可還對得起相見歡?」
「何止相見歡,這可是有金有糧滿堂彩呀!」
「這個嘴呀,它鍍了金就是不一樣!」
古揚哈哈大笑,隨後忽的眯起眼睛來,直讓余暴富一凜,心說這小子不會也是個喂不飽的主兒吧!
「余老闆,其實我此來你是會錯意了,不過你如此大方解囊,我若不收實是對不起你的深情厚誼。」
余暴富咂了砸嘴,「行行行!算我上趕送你的!現在可以說來意了吧?」
古揚肅然下來,「深情厚誼是肺腑之言,若得一日,古揚話事西海,定報答今時大恩!」
「好了好了,你這突然陰下來,我都要生虱子了,說吧,找我什麼事?」
「回來這幾天我一直在找一個人,但辦法用了不少始終不知其所在,余老闆你路子廣,希望幫著想想辦法。」
「你要找誰?」
「當年撰年司的太史令,張封年。」
「張封年……」余暴富捋起稀疏的鬍鬚,眼睛眯成一道小縫,「我對他沒有印象,但撰年司的幾個司吏我倒是知道一些。」
話到這裡,余暴富忽又滿目狐疑,「老七,自從古卓即位棲霞王,便廢黜了撰年司,當年還生了一場大火,將那司府燒為灰燼,你找這個張封年做什麼?」
「我正是聽說古卓即位廢司這件事,才想細查究竟,當年無論是我還是黛氏,都與撰年司並無太深往來,古卓為何要廢司?還不惜一場大火,他燒去的究竟是什麼?」
余暴富沉道:「撰年司被廢之後,司吏們流散各處,但來過賭場的都是快十年的事情了,此事只能碰碰運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