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東西黛氏
紫霞城縈繞著一股頗為詭異的氣氛,白天里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可一到了晚上,無需宵禁一說,人們便極有默契沉定下來,尤其各個府邸和大戶,完整也好、破鄙也罷,彷彿所有的情緒都要在夜晚才能爆發。
當年的國舅府,黛宗齊之子黛青絕的府邸,滿目望去只比逸天府好上些許,比琅府還要破敗。按理說破敗之地,草木最是猖獗,可這個荒置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連草木都是懦懦不肯放開手腳,彷彿應驗了那句「連根拔起」。
滿是塵木味道的舊宅中,點著一盞油燈,這油燈像夜貓困頓的眼睛,照不出太多光明反而給人一種妖邪的感覺。
皺紋成絲裊盪在屋中,兩位老者危然對坐,一個很老、一個更老。
正是黛雄西和黛宗齊。
黛雄西六十有三,黛宗齊七十有九,東土黛氏和西渚黛氏,千年未得見,說來有些尷尬的是,此二人的輩分尚難得解。這需要將兩方族譜加以對比,經過一番詳細推證方能得出。
黛宗齊咳嗽不已,半晌之後沉暗出聲:「現今古華得動,張封年之事很快便會水落石出,我們的人必要盯緊古華與無盡海三王,那古揚走的是另一條路子,從那些司吏入手絕不會比我們更快。」
黛雄西雙目微凝,目中閃過些許的飄忽,「黛老,雄西以為,此事不如就此打住,古揚與古華如何去爭那是他們兄弟的事。」
突然之間,黛宗齊雙目冷冷盯著黛雄西,竟然透著幾分失望之意,「什麼叫他們兄弟的事?雄西,你還是不明此間之重啊!如果古揚得到了張封年,這四海一統都將不在你我有生之年呀!」
「黛老,何意?」
「我雖不知那是何秘密,但那畢竟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古揚如此牽念絕對不是兵戈船艦之事,它勢必會讓整個西海形勢更加遲滯,比當下更好的時機,此生難遇!」
黛雄西皺眉道:「但古揚眼觀六路,古華離府看上去毫無破綻,但不能以尋常心思去思量古揚,我在大雍……」
「大雍!好個大雍!」不明為何,黛宗齊突然急切起來,「東土樁樁件件,彩樓皆與我說過,羿門為古揚做了多少?沒有黛氏,他焉能一步步爬到權力至高點!可到頭來呢?他做了穹王,再安一個他古家的傀儡皇帝,黛氏得到了什麼?」
手杖震地,黛宗齊越說越是激動,「而同樣的錯,棲霞黛氏也在犯!古家在那個位置上做了太久,他們麻木於所處卻敏感於周遭,沒有判斷,他們也不習慣於判斷,只需一紙令下、千顱竄走便能解決所有的事!」
黛雄西握著一個茶杯,磨搓著上面的厚厚的塵土,手背有筋泛起,用力可是不小。
「該殺!該殺!」肩頭的五福突然尖叫,在這午夜之時,讓人心神凜然。
「現今,你我相合,西海黛氏有他古揚不敢動的大義,而你有一眾深不可測的高手,控制了古華這最關鍵的一步已經達成,張封年必入我手!」
「黛老,我惟一擔心的是,古揚如此在意這個人,此舉會不會將他激怒?」
「怒又如何?他敢怎樣?」
「古揚素來縝密,更對西海志在必得,如若我們有所破壞,恐會讓這西海變數更多呀。」
黛宗齊深目而望,看得黛雄西一陣森然,「雄西,你我乃黛氏人,不論這西海打成什麼模樣,都是他古家人在斗,你還不明白嗎?」
此言一出,黛雄西方才覺到真正的寒意,思前想後,一時間眼前之事明澈了起來。他這才明了,黛宗齊最看重的並非棲霞島不容錯失的大好形勢,而是他不能忍受西海一直這般風平浪靜。
說他「唯恐天下不亂」也不為過,他在乎的也不是誰輸誰贏,因為任誰都知道黛氏在棲霞的光輝已經不可能重返,將對方置於無盡殺伐,才是一個復仇者該有的覺悟。
與此同時,黛雄西也終於領會了張封年的要義,阻止古揚知道秘密,再以黛氏的姿態進一步迫然,逼他至一如古抑之死的境地。
說到古抑之死,更寒的便也浮出水面,黛宗齊一手策劃的古抑之死,至此終於釐清了。
這個古揚的外祖,從頭到尾都在強化二十年前的仇恨,也從未有過一刻在乎過那個外孫的感受,他要的不是古家七個人誰的成就,而是他們之間的殺戮!
「雄西,你似有疑慮?」黛宗齊目成細縫、聲如石礫。
「黛老言重,雄西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既然想事,那也不妨多想想自己的事。」黛宗齊拄著手杖慢步來到黛雄西背後,「雨蓑煙笠,多麼美的名字。」
立時之間,黛雄西的耳朵便動了起來,「黛老,你……」
「雨蓑失蹤消跡,乃為古揚所創,煙笠傾心彩樓,可彩樓這小子呀,雖然桀驁不馴,但柳岸先生這四個字,他從了半輩子。」黛宗齊的話很慢,字字沖喉而出,響在人的耳畔如鍾似鼓。
「雄西,就像我在乎小鵬一樣,雨蓑煙笠也是你最掛牽的人。說起來,其實我只有小鵬,而你也只有她們,不論這天地如何翻覆,最親近的人都不能有失,不是嗎?」
黛雄西的面龐搐了一搐,從前之寒寒在外,此言一出乃是心中冰撤,從前那一舉,牽進來的不止古揚古抑,還有他的雨蓑煙笠。
黛雄西沒有轉身,但他能感受到身後如刺蝟一樣暴生的刺芒。
他不是隱者,沒有一刻隱過,這種蓄力至盈突然爆發的人物最是讓人難以招架。黛雄西不由在想,當時俠客先行離開紅魔島,會不會在他見到黛宗齊的那一刻,整個計劃便已經開始醞釀了?
雨蓑煙笠對比黛鵬?算了吧,那不過是威脅之辭罷了。
黛宗齊,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怕,更沒有什麼可以失去。換句話說,即便這西海江流煮沸、血染魚鱗,對他黛宗齊來說,最多不過是一條命的事。
然而現在來說,這條命正「如日中天」。
不得不說,雨蓑煙笠,真的戳到了他的痛。
油燈晃了一晃,忽而滅了,困頓的夜貓不知是睡了還是死了。
天地一片黑暗,就在這黑暗之中,青色的光亮了起來。黛雄西注目一望,卻看到是黛宗齊那桿奇長手杖的端頭,三根如鳥翼一般的利齒泛起光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