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成器的徒弟(求收藏,求推薦)
楊文遠開始有點後悔了,也許他剛才應該選擇固守左下,再徐圖中下邊腹的下法。
但是現在由不得他反悔,他只能做出抉擇!
繼續中腹壓住他!
你壓我,我壓你,大家都不捨得放棄中下邊腹,那就拼一拼誰能奪下這塊大場了。
這很符合楊文遠的性子,雖然他身體瘦弱多病,但是內心卻是如火焰一般,哪怕只給了一絲縫隙,也要冒出頭來,燒得火熱。
他就是這樣倔強不認輸,這就是為什麼易先生說他天賦不夠的原因。
性格這種東西也是一種天賦,甚至可以說是極重要的天賦,心性可不是隨便就能改變的,特別是在學棋最開始的時候如果沒有特別好的心性很可能就會留下錯誤的認知和習慣,以至於影響到後面很長時間難以改過來。
圍棋最重要的僅僅是計算和大局觀?
不,還有取捨。
殺力有時盡,取捨難自知。
所以要知,而後,行。
蘇永年從來不會捨不得放棄中腹,因為他不需要放棄。
楊文遠眼裡這棋下得越來越不對勁,就感覺像是糖稀,黏黏稠稠的,一粘到手上甩都甩不掉。每一步都很沉重,像被人壓著脖子,不走不可。
此時那白棋卻不繼續下在中腹,而是一手點在了平四七,這一手斷掉這塊黑棋與左下部的聯繫的路徑之一,又把黑棋往中腹引,明知對方天元上有一子接應,但中下黑子同氣連枝,棄之不舍,若棄則既不得勢又不得地,若不棄則寸步難行,被人牽著鼻子走。楊文遠此時深有意味地看了對面這個初見的少年一眼。
只見蘇永年手壓白子,在棋桌上輕輕摩挲,迫不及待的樣子。這是他下棋時候的習慣,總改不掉,就是那種別人還沒下完就想著快點把棋子放在棋枰上的習慣。
阿伯說他這是少年心性,卻沒叫他改過。
見過的厲害棋手多了,自然就會改過來,阿伯是這麼對他說的。
厲害的棋手在哪?他總是問。
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厲害的棋手,到處都是啊!
……
……
但是這胸有成竹的樣子,讓楊文遠看得好一頓氣。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確實比想象中的要厲害很多。
蘇永年繼續對黑棋大龍施壓,楊文遠還是被迫應了一手。只見蘇永年又立馬將白子落在左下黑棋上方,平七五處。大有以一子壓住左下整塊黑棋的架勢。楊文遠縱是不服氣,也只能趁此時中腹鬆了一手,想要乘勢將大龍脫出。想出一步欲要落子,又覺不可取,手舉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凡三四次,竟發現中腹無一處可下。那銜住龍頭的白棋和天元上的白棋第一手相互策應,將黑龍鎮壓,黑龍出頭不得,出走一步,立馬就會被擋住一邊去路,白棋只要如是落子,黑棋則應接不暇。凡楊文遠已能預見之三四步,竟不能脫困。
鎮龍頭。
再看白棋平四七這一手,看似四周都沒有黑白子,卻斷在了黑棋中下大龍與左下連通之最簡單最關鍵處,殺他不死,扭他不過。活活是個程咬金把守了山關,哪裡能讓黑棋過去。若是黑棋早占此處又如何能到此地步。
正所謂敵之關鍵我之關鍵。
黑棋只得另往他路投,白棋一路跟著擠壓,又下了五六著,這幾顆白棋卻與平七五鎮壓左下的白棋連上了,而平七五又和白棋中下大龍相隔不遠,幾步之內,黑棋卻攔不住他。
而白棋平七五的一手不僅整個的壓下了左下黑棋往上發展的可能性,又連通了阻隔黑棋相連的幾顆白子,同氣連枝,相得益彰。中下邊腹黑龍隨時可殺,白棋大龍又隨時都可以接應平七五的白子,自此連成一片,楊文遠也奈何不了這顆白棋。如今左下黑棋仍然不穩,布局時留下的隱患還在,只有先補了這個漏,在左下做一塊活棋,再想辦法在右上角贏他,或許還能爭個五五勝負。
但是漏洞畢竟在,几子的缺數也一時補不上。數著過後,被白棋乘虛而入,斷了活路,竟做不出第二個眼來。
自此左下的黑棋也沒了活路,真是賠了大龍又折了本營。
左下也淪落敵手。
楊文遠雖然倔強,但也知道這盤棋無力回天。且不說在右上能否勝得過蘇永年,就算能勝,也難與獨得左邊,下邊及中腹半壁江山的蘇永年相爭。
十已得其六!
一旁觀戰的青布長衣中年與黑衫中年相視一笑,黑衫中年拱手稱讚道:「還是希冉兄有眼光啊,李某不及者遠也。」
又轉身對楊文遠道:「小哥,棋也下完了,能否去請一下易老先生?就說西陵李嘉言求見。」
楊文遠輸了棋,再如何大度也總有些不舒服,但是再怎麼不舒服也不敢得罪客人,更何況這兩人一看也不像尋常的棋客。
「先生在樓上與我義父對弈,不見客人,我也不能上去打擾,不然義父不高興,我又得挨罵。」楊文遠悻悻道。
楊狠人一個人帶大幾個孩子,教育方式難免有些嚴苛。但是楊文遠他們也知道義父責罵他們也是為了他們好,所以楊文遠從不怕挨罵,他只怕義父常生氣對身子不好。
李嘉言恍然,看來他對楊狠人的大名早有耳聞。
「原來是楊前輩在和易先生手談啊,難怪難怪。」
楊狠人也是西陵鎮上最負盛名的臭棋簍子,不下棋的時候還好,一旦興緻來了,無論輸贏都要拉著人下一整天。
「哈哈,希冉兄你可不知啊,這楊前輩是個獨臂刀客,在西陵可是家喻戶曉的狠人……希冉兄,你怎麼了?」李嘉言原本打算想向青布長衣好友解釋一下這個正在和易先生對弈的是何許人,沒想到,好友還未聽完就怔在原地。
姓楊的,獨臂刀客。
這幾個字眼如同一道霹靂直擊內心。
只見那青布長衣中年人眼神恍惚,淚水就忽的在眼眶打轉,染著昏黃的燭火的顏色,全然不顧形象,抓住楊文遠汲汲然問道:「你義父是楊……他……他還好嗎……」
青布長衣中年一時哽咽的連話都說得吞吐。
很顯然他認識楊狠人,也是,既然易方平是他恩師,那他認識易方平的老友也很正常,李嘉言如是想道。
楊文遠聽他問起義父,也是心頭一酸,道:「哪裡能好,這些年斷臂痛處常常發作,有時一晚上都疼得睡不著覺。時常做噩夢,就在那狂喊,提起床頭的刀就胡亂砍,等我們過去一看屋子裡整個都是亂的,桌椅都被砍爛掉了,有一次還把自己砍傷了,後來我們只好把義父的刀藏起來,不讓他碰。」
青布長衣中年鬆開了手,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哪裡還有剛才下棋時運籌帷幄的風采。
「是也,哪裡能好,哪裡能好得了……小兄弟,求你件事?能否再去通報一聲,就說不肖徒徐希冉,前來向先生和楊叔請罪。」
徐希冉跪坐地上,向楊文遠長長一揖。
楊文遠也不敢受人大禮,忙扶起他來,沉思了一會道:「你就是徐希冉師兄?我有聽到程師兄向先生提起過你的名字,程師兄說你離大國手只有一步之遙。」
「程?是汝亮么?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事到如今希冉哪敢再妄稱師兄,罪人罷了!」
「程師兄現在可是徽州第一等的棋手。」楊文遠很顯然對程師兄很是敬佩,又道:「我記得那時候先生他老人家是這麼回答程師兄的,額……他說你是他最不成器的徒弟。」
徐希冉自嘲苦笑道:「我實在是不配做先生的徒弟,也不配叫你義父一聲楊叔,我犯了大錯,一輩子也難以企求他二老原諒。」幽深的眼眸里凈是黯然之色。
「他好像還說你是他最疼愛的徒弟。」楊文遠摸摸頭認真道。
……
……
徐希冉終於忍不住了,跪地伏柱嚎啕大哭起來。
黑衫中年見好友如此凄涼,不免同情,想要攙扶他起來,徐希冉卻一動不動長跪在柱旁。只好向楊文遠請求道:「小兄弟,幫幫忙,再去通報一聲。」
楊文遠也見不得這位素未謀面的師兄就這麼哭下去,只好忍著挨罵的風險,無奈道:「好吧,我去問問。」
「多謝小兄弟了。」黑衫中年拱手謝道。
楊文遠正要轉身上樓,徐希冉忽然抓住他的手,道:「不必了!」
「希冉兄,這……」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若再見二位長輩的面,無非是讓他們回想起傷心往事罷,我已鑄大錯,不能再給師父和楊叔添麻煩了。嘉言兄,我們走吧。」徐希冉凄然說道。
李嘉言勸解道:「希冉兄,你又是何苦。」
「我意已決。」徐希冉道。
「唉!」
徐希冉斂了斂淚角,站起身來長揖一禮。
「師弟,請允許我這麼叫你,煩勞你照顧好兩位長輩,不要向兩位長輩提及我今日來過,希冉在此謝過了。」
徐希冉慢慢轉過了身子,模樣凄然。
「嘉言兄,走吧。」
李嘉言道:「馬車早就備好了,一直在門口候著呢。」
二人徑直朝門口走去,徐希冉忽然駐足,回頭對蘇永年說道:「那位小兄弟是來拜師的吧?放心,先生一定會收下你的,我了解他老人家。」
蘇永年朝他輕輕點了點頭,對他話語中所表達出來的讚賞表示感謝。
楊文遠卻抿了抿嘴唇,猶豫問道:「徐師兄,我能成為像你一樣的棋手嗎?」
「我不值得你學習,把你程師兄當成你的榜樣吧,他以後成就不會比我低的。先生就拜託給你們兩位了,希望你們也有機會如你們程師兄一樣,站在弈壇高處,那兒的風景是獨一無二的。如有緣分,就在棋枰上再見吧。」
徐希冉終於還是走了,臨上馬車時朝棋社二樓深深拜了一拜。
但徐希冉的一番話在兩個少年的心中種下一顆黑白色名叫希冀的種子,從此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