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林悍匪(一)
七天前,東林嶺。
殘陽如血,西風如歌,九月末的東林群山中已經揚起陣陣秋風,兩匹快馬一前一後在山路間賓士,馬蹄聲迅敏急促如同敲打在山林中的鼓點,不時驚起一片飛鳥展翅遠去。
當先一人胯下是一匹黑馬,身上布衣看起來有些破舊,顯然已經跟隨著他度過了許多年。
後面那匹棗紅色駿馬上則是一名身著輕甲的年輕人,看起來莫約二十齣頭,臉上帶著幾分英氣,腰間還佩著一柄短刀,刀鞘上隱約能看見「天工」兩個錦字。
如果不是兩人臉頰上長著相似的眉眼,單單從穿著來看,恐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他們僅僅是路上偶然同行的陌生人,只是黑馬上年輕人的一雙黑眸會讓對視過的人印象深刻。
忽然當先那人一拉韁繩,黑馬漸漸慢下來停在一處石碑旁,棗紅馬上的年輕人也止住胯下駿馬漸漸停在那人身旁,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路旁那枚僅餘一半的石碑上。
「……林嶺」
「前面就是東林嶺了,定仁,穿過東林嶺就是一路平原,我們快馬加鞭的話一日一夜就能趕回京都。」
黑馬上的人看起來與後面的年輕人年齡相仿,不過相似的眉眼中卻流露出些許疲倦,以及歲月打磨過的韻味,眼眸深邃濃黑,說話時不由自主的挺直腰背,眼神掃過前方起伏低矮的連綿山嶺時反射出一道難以察覺的暗淡光芒。
被稱作定仁的正是騎著棗紅色駿馬的年輕人,他右手撫上腰間的刀鞘,也望向前方這片被稱作東林的連綿山嶺,他的聲音不由緊張起來。
「哥哥,這東林嶺真的有傳言中那麼可怕嗎?就算這裡西臨塵滄運河,東接太岳山,是河東最大的一片山林,可最近的太岳府只要派一路府兵就應該能消除匪患吧。」
「定仁你武訓時應該也學過天下山川地勢吧。」黑馬黑眸的年輕人大笑一聲,對這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弟弟還是顯露出難得的耐心與疼愛,「這東林嶺在兵家險地中可以排第幾啊?」
身著輕甲的弟弟顯然是從軍之人,立刻張口道來。
「水無定,地無常,天下險地之首自然是西陲屏障的子午嶺,山高入雲,保天下數百年來從未被虎狼鐵騎踏入,第二可以說是河西風波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還有西南屬國秦氏也是佔據地勢險要之利,向來只稱臣不納貢,還有江南之地水脈眾多,雖說地勢不算險要,但是卻必須熟悉水性將士才能出兵,說來這東林嶺大概要排在天下險地十名開外了吧。」
「對,也不對。」黑眸之人似乎也精通兵法之道,言語像是一名老師。
「怎麼這麼說,哥哥?」
忽然遠方一排林鳥驚起,在最後一抹餘暉下發出呼喚同伴的鳴叫聲。
兄弟二人心中同時一緊,又見幾處林鳥聽到同伴的呼喚紛紛展翅高飛加入到盤旋的鳥群中,然後成群結隊飛往西方追逐落日,在廣闊深遠的夜幕即將到來前留下最後一陣啼鳴,給兩兄弟眼前的道路增添了一分安寧。
「定仁,等今夜翻過東林嶺哥哥再跟你細說吧,駕!」
黑馬揚蹄再度踏上旅程,棗紅馬緊隨其後與前者保持著三匹馬的間隔,這是為了防備路上被賊人偷襲所留下的安全距離。
迅敏急促的馬蹄聲在逐漸安靜下來的山嶺中變得越發響亮,夜幕也如馬蹄聲般迅速落下。
夜晚的林中山風也睡著了一樣變得柔和,可是騎在快馬上的人耳邊仍是呼呼作響。
黑馬上的年輕人上身貼附在馬背上,遠遠望去只能看見一匹無主的黑馬在模糊的夜色里賓士,緊隨其後的弟弟也學著哥哥的樣子隱蔽身形。
定仁心中明白,雖然自己能夠穿著輕甲,攜帶佩刀通行各地城門關口,不過是仗著「天工」二字。
天工館侍衛擁有著與普通軍士完全不同的特權,因此更像是高官子弟們獲得快速晉陞的通道,論起兵法朝政頭頭是道,可是很少有人真正行軍打仗,大多是住在城中相互結交,為日後的升遷提拔打好基礎。
而這名僅比自己大五歲的哥哥卻是六歲起就跟隨父親從軍,同吃同住,見識過無數次血色沙場。
據父親說,在一次剿賊中,年僅八歲的哥哥失落在亂軍中,沒人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整整三天三夜后才在一處賊人的藏身之地發現他,那個地方的血泊中躺著十餘名賊人,哥哥就坐在血泊中抿著嘴唇一言不發,一個月後哥哥突然要求跟父親學刀。
直到八年前父親終於可以在京都任職,哥哥卻跟父親大吵一架后獨自來到雍定城做了一名默默無聞的府兵。
也是因為為哥哥在雍定城,自己才會在三年前的武訓后就來到雍定城的天工館做侍衛,也只有在最親愛的弟弟面前這名總是保持著沉默的黑眸年輕人才會露出少有的溫情。
就在定仁還在思索之際,前方飛奔的黑馬忽然被什麼東西絆到似的一翻,滾落在道路上發出陣陣嘶鳴。
他立即拉緊韁繩,棗紅馬立刻緩行幾步揚起前蹄,這才借著星光隱約看見路上橫起的絆馬索。
「定仁快走,太岳府見!」
黑眸青年低沉的嘶吼從前方地面傳來。
定仁略一遲疑,卻知道一對一正面比試的話自己憑腰間佩刀還有幾分自信,可是黑暗中遭遇傳說中人數不明的東林悍匪的話,自己只會拖累哥哥。
東林嶺原本遠不如河東唯一的高山太岳出名,隨著塵滄運河的出現,北上京都的人往往會選擇更加方便的水路,商人旅人逐漸放棄了需要翻越山林的河東之路,導致東林嶺變得人煙稀少,也因此滋生了一群呼嘯山林的劫匪出沒。
其中有通緝要犯、江洋大盜、落魄武人,他們或者三五成群,或者數百人聚集,借著起伏連綿的山林逍遙自在,也不時攔截偶然路過的行人殺人越貨,悍匪之名讓最近的太岳府也深感頭疼。
棗紅馬立刻掉頭反跑,夜風中又傳來一聲黑眸青年的低吼。
「跳,定仁!」
定仁毫不猶豫雙腿一夾,奔跑中的棗紅馬一躍而起躲過突然出現的另一根絆馬索,揚鞭沿著來路奔向最近的太岳府。
黑眸青年伏在地面環視四周。
身邊的黑馬前腿受傷掙扎著站了起來,夜色中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悍匪,黑馬噴出粗重鼻息不安的抬起四蹄原地等候。
突然一聲犀利的風聲響起,黑馬似乎收到驚嚇發瘋一樣朝前飛奔,可是沒跑多遠就漸漸慢了下來,一頭栽倒在地。
毒箭。
黑眸青年明白今晚遭遇的顯然是東林悍匪中異常惡毒的一夥,幸虧弟弟跑得快,否則兩兄弟恐怕不會有人能走出這片山林。
道路兩旁的林中窸窸窣窣鑽出幾條身影,其中一個身影異常高大,也只有借著夜色才能藏身林中不被過路人發現,手中提著一根鐵棍。
黑眸青年雙手清晰感覺到鐵棍杵在地面傳來的震動中蘊藏的巨大力量。
「東林重重山,過路即是客,客死埋他鄉,他鄉亦故鄉。客人不介意留下你的名字吧,路邊選一顆樹刻上去就是你的墓碑了。」
重重山林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過路人,高大悍匪身邊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提著一柄短劍自信滿滿地說出這番話。
他有理由相信今晚這個身手敏捷的過客不過是一道小菜,雖然有不少仗著武藝高強經驗豐富的高手也會來往東林嶺,也會有幸運的人多次未遇到悍匪,可是遇到過東林悍匪的人幾乎沒有幾個能夠走出這片山林。
黑眸青年不清楚林中是否還藏有埋伏,緩緩站起身看著眼前出現的七名悍匪,悄悄將摸出的短刀貼在手心藏在後腰,語氣像是重遇久別的故友一般。
「重重東林山,儘是過路客,他鄉埋客地,何人不可埋?雍定城執戈校尉魏定真,不知道幾位什麼名號,我弟弟已經離開,林中那幾位也可以出來了吧。」
書生身邊的幾人發出一陣鬨笑,一人調笑著開起玩笑。
「原來還是位將軍,看來今天不會那麼無聊啦,哈哈!」
除了那名杵著鐵棍的高大悍匪,其餘幾人也同時發出笑聲,空氣中瀰漫著朋友相遇的愉快氣息,絲毫看不出即將有人要客死他鄉的悲情。
「哈哈,聽幾位的意思是今天我還能幸運一點嘍,真是感謝各位。」
魏定真話音剛落。
書生語氣一變,如同散發著寒氣的聲音立刻從夜色里傳來,如同奪人性命的鬼怪在低語。
「能這麼鎮定的人也有不少,不過也不要以為東林中的兄弟會給你任何機會,今夜就送你去跟他們聊天去吧,動手!」
高大悍匪提起鐵棍首先攻來,微涼的空氣被揮舞的粗大鐵棍劃出奪命的沉悶嘯聲。
黑眸青年第一時間後退數步,他清楚的知道敢在山林中還使用粗重鐵棍的人,絕非普通山賊可比,除非他的任何一擊都蘊含著裂石摧金的力量。
又有四條身影從身後的林中竄出,瞬間攔住了魏定真逃入樹林的路徑。
東林悍匪果然陰險狡詐遠非普通山賊,看來今晚凶多吉少。
魏定真左手握拳,右手摸出短刀,黑色的眼眸反射出一道難以察覺的暗淡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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