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五、災難重臨

雨下起來了。

彷彿是這一天難得的晴天激怒神靈，這場雨從一開始就如銀河倒瀉一般，瘋狂的砸在地上。

喧鬧聲消失了，遠處街道的小吃攤燈光一盞一盞暗下去；汽車的引擎聲消失了，車燈就像逃離火海的蝗蟲四散奔逃，頃刻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種時候，磅礴的雨聲和一閃而過的新幹線撞擊鐵軌聲，就成了世界中唯一的聲音。

程揚看著居酒屋外的白色燈籠發獃，他居然意外的享受這種世界從你身邊逃離的感覺。

只可惜煙火大會是看不成了。

店內滯留了大概30個人，一半是客人，一半是店員，一夥看上去像劇組的人似乎剛剛結束慶功宴，被大雨堵在這裡讓為首的一人十分難堪，他一邊安撫身後的上級一邊惡狠狠的催促店員為他們叫計程車，聲音大得讓其他人直皺眉，連居酒屋幕後boss坂本楠雄都被吸引了過去。

「銀河英雄隊」的小學生們還在沒心沒肺的大吃，中村結衣雙手環抱坐在他們對面，眉宇間始終有一股環繞不散的焦慮。

純子和蘇夢去居酒屋三樓的客房洗澡了，大雨才來的時候她們還站在天台邊上，雨水可不會對她們留情。

倒是程揚靠近天台出口躲過一劫。

居酒屋內開始放起鋼琴的純音樂，聽了幾秒后，程揚發現這是莫扎特的《暴風雨鳴奏曲》，也不知道在暴風雨中放這首歌的人是不是有什麼惡趣味。

（BGM：暴風雨鳴奏曲--莫扎特）

「我讓店長放一點音樂，這種時候音樂更能安撫人心。」

坂本楠雄似乎在亮出身份后鎮住了那伙吵嚷的劇組，讓他們乖乖坐在靠近點門口的位置，自己則是走到程揚身邊。

你是不是對音樂有什麼誤解？程揚眉頭一挑。

「坂本先生似乎更應該去安慰那邊那位女士，而不是來找我閑聊。」程揚指了指坐在不遠處的中村結衣。

「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坂本楠雄撓撓頭說道：「那邊那位是中村結衣女士，也是我的.....青梅竹馬吧，今天稍微有些事情找我。」

程揚很煩的就是霓虹人動不動就道歉這一點，雖然只是一句客套，但主動道歉的一方往往有著「這個事情就過去吧」、「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請不要再問了」之類的意思，將道歉變成疏遠的工具。

他喜歡這座城市，欣賞這個國家，但卻深深鄙視這個國家延續幾十年的職場文化，這也是他不喜歡和智子這種人打交道的原因。

程揚沒有再說話，轉過頭去靜靜看著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讓莫扎特曲子的音符在耳膜中跳躍。

《暴風雨協奏曲》在各種介紹百科中都會提到莎士比亞晚年同名作品《暴風雨》，說莫扎特在這不戲劇中獲得了不甘、抗爭的共鳴。

可程揚覺得兩者表現的精神內核根本是不相關的，莎士比亞的《暴風雨》講述了一個公爵被弟弟篡奪爵位，被迫帶著襁褓中的獨生女逃到一個荒島，並依靠魔法成了島的主人。後來，他製造了一場暴風雨，把經過附近的那鄰國國王和王子及陪同的弟弟等人的船隻弄到荒島，又用魔法促成了王子與女兒的婚姻。結局是他恢復了爵位，寬恕了敵人，返回家園。

全劇充滿詩意與平和寧靜的氣息，與《暴風雨協奏曲》中那股從骨頭裡鑽出來的不甘大相徑庭。

抗爭！抗爭！抗爭！

這就是《暴風雨協奏曲》的全部。

他就這樣聽著，坂本楠雄就在他旁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燒酒，靜靜品味。

程揚覺得坂本楠雄所蘊含這的霓虹人特質與這兩部作品很像，外表是《暴風雨》一樣的寧靜謙遜，內心則有著永不熄滅的瘋狂和不甘。

「程君。」

曲子結束，坂本楠雄喝了小半杯燒酒，緩緩開口：「這場雨，會毀了東京嗎？」

程揚心中一凜，這是什麼意思？試探嗎？他知道東京會被毀？他還有讀檔前的記憶？

還沒等他開口回答，坂本楠雄就將剩下的燒酒一飲而盡：「抱歉，是我唐突了，這種時候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等准靜止鋒散去，這場雨就停了吧。」程揚回答道：「一場雨怎麼可能毀了東京，坂本桑想得太多了。」

「咳咳...」

坂本楠雄酒精上頭，沒有回話。

中村結衣在這個時候坐到了他的另一邊，猛地拍桌子：「服務員，一杯清酒！」

店員似乎都認識她，一個小夥子小跑著將酒端過來，中村結衣抬起酒杯就猛灌，看得程揚嘆為觀止。

中村結衣在讀檔前相處讓他覺得是一個大和撫子式的女性，沒想到也有這樣一股勁，現在卻覺得和坂本楠雄不愧是青梅竹馬，兩人都是瘋子。

瘋子可不是貶義。

中村結衣沒有理程揚，程揚無意被夾在兩個酒鬼中間。於是他站起身，走向樓梯口，那邊已經將浴衣換成常服的純子向他招手。

「程君。」純子輕輕皺著眉頭：「夢醬似乎感冒了。」

「怎麼會？」

程揚皺起眉頭。

「我們洗澡的時候她就有一些不舒服，剛才我給她量了體溫，低燒。」純子說道。

「她在三樓？」

「嗯。」

程揚直接上樓，純子就跟著他後面。

.....

蘇夢裹在客房充滿消毒水和洗衣粉味道的被褥中，頭上被純子放了熱毛巾（注），整個人都酸軟無力。

恍惚間，她似乎聽見千萬個聲音在呼喚她，呼喚她的名字，但那時一種從未聽過的語言，並不是「蘇夢」這兩個字。

就如同溺水人，被包裹在一片濕潤中，眼前白色的燈光變成鏡花水月，水幕的那一邊，有個女孩朝她招手，溫柔的說著什麼，最後展顏一笑，在千萬透明的魚兒環繞中消失。

那不是她！

蘇夢清楚的感覺到這一點，但突然被心痛的感覺充斥，她想哭，眼淚卻在滴下的瞬間長出魚鰭；她想呼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最後，雲組成的龍帶起巨大雷鳴，畫面轟然破碎。

蘇夢睜開眼睛，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房間的燈已經黑了，程揚趴在她的床旁邊，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察覺到她醒來，程揚也甩掉腦袋裡幾乎滿盈的睡意。

「別動....」

他小心的讓蘇夢保持躺著的樣子：「你淋了雨之後有些發燒，不過沒問題，睡一覺就好了。」

「程揚。」

不知為何，看見他蘇夢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我要去找.....她走了....等我....她代替了我....雨....」

「別哭別哭，慢慢說。」

程揚安撫著她，握著的手一直沒松。

漸漸的，蘇夢平靜下來。

「....要去找誰？」程揚小心翼翼的問道。

「焰。」

「誰？」

「焰，就是我和你說關於天氣那本漫畫的主角，畫裡面那個女孩。」

「.....」

程揚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