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遙遠之夢·終

2015年的聖誕節，魔都街頭的店鋪大大小小都擺出聖誕樹，掛上彩燈。

程揚往手裡呼著氣，坐在長椅上看熙熙攘攘的年輕男女，這個西方的節日在遙遠的東方，已然變成情人節的代名詞，空氣中滿是曖昧的味道。

「帥哥，買蘋果嗎？」

有穿得像娘化聖誕老人的女孩走過來問他，看樣子是借著這個機會想賺點零花錢的大學生，臉頰在寒風中凍得通紅，卻洋溢著笑容。

「不....」

「要兩個，謝謝。」

蘇夢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搶在他拒絕之前接過「聖誕老人」手中的蘋果，女孩笑的更燦爛了。

「一共50塊。」

「給你。」

蘇夢付錢，然後挽著程揚離開。

商業中心的LED大屏還在瘋狂的放著廣告，「天才少女漫畫家蘇夢繼《言葉之庭》后又一虐心大作《天氣之子》，今日發售，魔都簽售會聖誕降臨！」

天空灰濛濛的，今年又沒有下雪，可冷風好像透進骨子裡，厚重的羽絨服毫無用處。

程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停下腳步。

「搞什麼？走快點！」

蘇夢咬了一口蘋果，腮幫子鼓鼓的如同一隻倉鼠，煞是可愛。

「簽售還沒結束吧，你這樣跑了沒問題？」他有些遲疑，臨場脫逃倒像是衾楚乾的事情。

「我媽媽在那邊，沒問題啦！」

蘇夢跑到他身後將他往前推，散落的秀髮被寒風撫起，貼到他的臉上，程揚聞見一股橘子味洗髮水的香氣，一時間痴了。

「快走啦！」

蘇夢錘了他一下，牽起他的手頭也不回：「真不知道為什麼分手了還要我來找你。」

「不是說暫時分開嗎？」

「暫時分開也是分開！」

蘇夢湊到他眼前，兩人的鼻子快要碰到一起：「程先生，此時此刻我可是單身人士，你如果不好好哄我，暫時可能會變成永遠哦！」

「對不起。」

程揚趕緊低下頭認錯，能伸能屈才是好漢。

「我明天就回學校去了。」

兩人有一搭沒搭的聊著，雖然這是他們從離開東京之後的第一次見面，可話題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多，或許是彼此都太熟悉，或許是時間和距離讓他們變得生疏。

程揚知道蘇夢口中的「學校」是指法蘭西，事實上，要不是她的責編親自飛到法蘭西將她「綁」回來開簽售會，程揚還見不到她。

「不多留兩天？」

「不了，反正也沒什麼留戀的。」

蘇夢顯得非常洒脫：「我媽元旦后就會飛到法蘭西陪我一起讀書，以前的朋友該聚的都聚過，剩下的也有微信....」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嗎？不要再去沾花惹草，惹她們生氣。」

程揚苦笑：「回來之後一直都在工作、學習、工作，哪來那麼多風花雪月。」

「你還知道是風花雪月！」

蘇夢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不理他，雙手卻還是挽住程揚的胳膊。

「鐺鐺鐺....」

魔都聖依納爵主教座堂的聖誕鐘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喧囂的城市中意外清晰，冰冷的雨彷彿接到衝鋒信號，開始朝著地面進攻。

兩人同時駐足，看冬日少見的烏雲慢慢變換，就像那一天看到的景色。

蘇夢率先回過神來：「走吧，快要遲到了。」

程揚微微頷首，跟著她朝定好的聖誕小聚地點走去。

「那一天，衾楚和你之間發生說了什麼？」

「女孩子的秘密。」

「......」

雨聲熱烈起來，為他們送行，就和那天他們聽到的一樣。

......

那一天，是同樣的雨聲。

「結束了，到此為止吧。」

這樣的台詞，就好像勇者千辛萬苦就要擊敗巨龍，救回公主的時候，公主的父親國王突然擋在巨龍身前。

程揚艱難的抬起眼，看見衾楚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身上是和《EVE》里明日香一樣的緊身衣，手握一把傘。

衾楚輕飄飄在程揚肩膀上拍了一下，後者就失去意識，靠在她身上。

魚兒們圍繞著蘇夢旋轉，越來越快，變成線一樣將蘇夢包裹在中間，天空響起雷鳴，像龍一樣咆哮。

天地震動，小小的鳥居不斷顫抖搖晃，就連神龕也倒在地上。

那個從魚兒中間出現的女孩越來越清晰，秀氣的短髮，小兔子的發卡，眼神中期待而膽怯。

魚兒們將兩人席捲到半空，在月光下神聖夢幻，足以打動任何少女心中的奇妙幻想，可除了這一片區域，其他地方都在震動，大地被撕裂，程揚曾見過的海嘯在東京灣近海以違背科學的速度醞釀。

衾楚的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魚兒中間的蘇夢死死咬著嘴唇，目光在焰和程揚之間游弋，然後對衾楚慢慢搖頭。

「對不起，我沒得選，我要見到她，你知道她叫什麼嗎？程焰心，他父親給她取名字的時候，希望她像永遠燃燒的火焰一般耀眼，永遠的開心。」

「原來你都知道。」

衾楚揚起眉毛，撐開傘，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做了很久的夢，我不知道哪是夢還是焰心想告訴我的未來，但我知道，你們要帶走她。」

蘇夢臉上的柔弱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磐石一般的堅定：「她是我的女兒，就算是未來，你們也沒有權利帶走她。」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可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衾楚輕輕搖頭：「這個世界說到底還是一個科學的世界，她不可能毫無依據的降生，就算用藝術作品的方式也不行。」

「世界會自動修正這種錯誤，也許在她完整現世的一瞬間，她就會變成乾癟的畫，甚至來不及和你說一句話，來不及抱你。」

「而且你和他的未來也會徹底破碎，你的女兒只能永遠用幻想的方式存在於漫畫中。」

「你....願意這樣嗎！」

衾楚已經走到距離魚兒環繞中蘇夢很近的位置，互相甚至能看清彼此的表情。

「可即使這樣，你們也不能帶走她！」

蘇夢沒有停下，她不信任衾楚的話。

她沒有和程揚說，她做了很久的夢是連續不斷的，就好像經歷了另一個人生，在那個人生里，他們平凡的相遇，平凡的生活，平凡的陪伴女兒一起長大，在她不如婚姻殿堂的時候一起泣不成聲。

在那個夢裡，除了程揚，焰就是她的全部！

衾楚不再勸了，她無法和蘇夢講程揚的重生，他們之間本沒有認識的可能。

程揚的重生本來就是她為了打破「既定未來」所做的嘗試，就連她一開始都要小心翼翼，不敢第一時間與他相遇，更不敢插手他和其他女人的「感情」。

感情都是自私的，她衾楚難道就願意看見自己的男友花心嗎？

可她不能表現出這一切，程揚的重生到現在對「時間」來說都是個秘密，除了幫助她的路鳴澤，沒有更多的人知道。（她不知道程揚已經告訴郭槿了）

一旦事情偏離了軌道，就可能功虧一簣。

少女焰的身軀越來越詳細，遠比最精湛人偶師的技藝還要真實，她就快跨越時空，來到這個世界了。

「說實話，我挺羨慕你的。」

衾楚嘆息一下，丟下傘坐到鳥居的台階上。

「那麼早就能知道你和他有怎麼樣的未來，未來里有一個怎麼樣可愛的女兒。」

蘇夢撇了她一眼，默不做聲。

衾楚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繼續說：「我就不一樣，無論我怎麼努力，怎麼看，總是看不到這樣的未來，好多次我都想著要放棄，結果他總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哄我，讓我想著，『要不再努力一次吧』。」

「可現在的他不一樣，他是特殊的，牽扯了很多本不相干人的心緒，比如郭槿，比如葉蓁蓁，比如那個霓虹小美人，比如你.....」

「他如果知道那個就是你們的女兒，態度肯定比你更堅決，就算東京毀滅，甚至付出更多代價也無所謂，我又不擅長拒絕他....」

說到這裡，衾楚頓了一下，抬起頭：「所以我只有求你了。」

「你的女兒我們不會拿走，她能以另外的方式永遠在你身邊，但是....」

「也請你放過他吧。」

衾楚用力將失去意識的程揚推到外地，任由他躺在水窪之中。

蘇夢這才發現，隨著焰的一點點成型，程揚在龜裂，不是從皮膚，而是像電腦貼圖一樣被裁剪分割，最後變成不存在的像素點，被「刪除」。

「未來不可能降臨現實，除非有人付出相應的代價。」

「女兒還是丈夫，你選一個吧。」

衾楚盯住蘇夢的臉，轟鳴聲已經近了。

僅僅幾分鐘，海嘯的第一波浪潮就已經撲在東京的防海堤上！

蘇夢看著程揚，有看著幾乎已經與真人無二的焰，突然就笑了，可魚兒圍繞著她，讓她看不出笑聲中跌落的眼淚。

......

「聖誕快樂！」

幾人碰杯，歡笑著打鬧，程揚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這些鶯鶯燕燕。

郭槿在他身後，將他的腦袋靠著自己，慢慢為他按摩。

「她們的關係怎麼突然那麼好了？」

程揚享受著額頭間的溫潤，小聲問道。

郭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蘇夢和衾楚正在互相抹奶油，放肆的大笑。

「這就要問你了。」

郭槿停下手中的動作，將下巴放在他腦袋上，雙手從他肩頭交叉而過。

「問我？」

程揚有些驚訝：「我不知道啊！」

「那我也不知道。」郭槿沒有理他。

一塊蛋糕在空中劃過完美的弧線，一半砸在郭槿臉上，一半砸在程揚臉上。

「看你們秀我就來氣！」

衾楚拍拍手，很滿意自己的「戰果」。

「豈有此理！看我重振夫綱！」

程揚嘩的一下跳起來，抓起蛋糕加入了這場追逐。

他們歡笑著，直到夜幕降臨，漫天繁星。

......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