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望川渡口
第十九章
午夜子時,河水望川渡口上游二十里的秦軍駐地,大隊士兵明火執杖,巡邏不斷。
蒙恬派人通知定陽城駐軍之後,便和剩下的府兵一起上了山,這其中自然也包括甘羅。
定陽城的駐軍來得很快,上千人沿著密林中雜草叢生的小道從西向東搜索,層層遞進,為防有所疏漏,第一輪搜索之後,定陽城後方的河西郡郡尉得知消息,也已星夜賓士趕到此處,率領三千人又開始了第二輪更大範圍的搜索,幾乎將整座山都包圍起來。
無數士兵正舉著火把,在這黃河左岸的深山密林里穿插不停,若沒有秦兵們火把光的照射,那些密林除了一丁點輪廓可見以外,絕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遙遙望去,那些火光反倒似是天上的繁星落入山林。
那個滿臉絡腮鬍的郡尉還不算庸才,甘羅心裡暗暗評價。前幾日的嚴密巡邏加上燕丹等人並無馬匹可換,算算路程,也就僅僅能到達定陽城附近百里方圓而已,蒙恬傳來的消息正好也印證了這個事實。
改行山道不用騎馬,甘羅反倒輕鬆,馬背上的顛簸和胯下被磨開皮的痛感很是折磨人,山風拂面,不斷向身體里灌輸涼意,甘羅的疲憊似乎也少了很多。
如今公羊恆與燕丹行蹤暴露,附近郡縣數萬兵力盡數向此靠攏,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他們幾乎是瓮中之鱉,插翅難飛了吧。如漆夜色之下,火把光在山林中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公羊恆與燕丹能夠潛藏的地方不多了。
想要突破這個封鎖,滔滔河水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趁著夜色奪船,強渡河水。
河水左岸共三個渡口—七里坡渡口、安平渡口、望川渡口,每個渡口都有秦兵晝夜不停地巡邏,中心駐地一千秦兵,五個小型機動駐地各兩百秦兵,以嚴密合圍的姿態,將這三個渡口與左岸五十里山林包圍得如同一隻巨大的牢籠。
而這牢籠唯一的門—河水,還有幾十艘戰船壓陣,這樣的嚴防死守,公羊恆與燕丹恐怕已沒有出路。
甘羅的腦海里思緒飛轉,一想到馬上就能夠抓住燕丹,讓蒙恬和自己的誤會消除,繞是山風清冷襲人,甘羅的心中卻有幾分燥熱和欣喜。
忽然,一記焰紅亮光衝天而起,將河水之上的黑暗夜空照得通紅一片。
緊接著便是緊湊的鑼鼓聲一波一波地響起,河水左岸的駐軍千人開動,一時間靜謐的黃河左岸變得嘈雜起來。
「望川渡口!是望川渡口那個方向!」
秦兵隊伍里不知何人驚呼一句,旋即大隊人馬齊聚,高舉火把朝望川渡口的方向奔去。
混亂之中,甘羅緊緊地跟著蒙恬及其府兵的隊列,緊張的情緒逐漸升騰,多日來的嚴密布控,今夜,終將見個分曉。
急促的腳步聲亂如雨點,所有人都在全力奔赴發出火信的望川渡口,即便甘羅距離度渡口尚有十幾里,但不知為何,這十幾里距離在這個夜晚似乎變得短了數倍。
漸漸地,喊殺聲愈發清晰,甘羅凝神一望,只見渡口那邊黑影縱躍,穿梭於秦兵之中,而渡口處伸向河中的木板橋上,三個隱約可見的人影正在登船。
「劫走燕丹的賊人已現!斬下賊首者,賞錢一千!」
郡尉騎著高頭大馬,神情嚴肅,卻總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竊喜的目光。
他拔出所配寶劍,斜指天空,高亢的呼喊聲令所有秦兵為之一震。
這是個機會,自商君變法以來,戰場上斬落敵軍人頭者,可記軍功、晉軍爵,如今挾持燕太子殿下的重犯人頭就在眼前,不僅能夠得到軍功,還有足足一千賞錢,這樣的誘惑頓時將他們內心的畏懼一掃而空。
那些蒙著黑布的人頭不再可怕,而是變成了一個裝有財富和軍功的容器,所有人都迫切希望得到的容器。
「殺呀……!」
一隊秦兵倒下,又一隊秦兵補上,甘羅已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這個泥濘的充滿血腥味的渡口岸邊。
人馬雖多,卻不一定能夠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因為渡口的位置很狹窄,幾個黑衣人齊心協力堵在那裡,縱有成百上千的秦兵,也無法發揮壓倒性的人數優勢來迅速搶回渡口的控制權。
望川渡口在此刻被無數星星點點的火把光照得通紅,河面倒映此光,也變得通紅一片,加之空氣中不斷湧入鼻息的血腥味,讓不少人產生一種河水被鮮血染紅的詭異錯覺,直欲作嘔。
蒙恬心急,欲帶領府兵衝上去與那幾個黑衣人交戰,拿下燕丹。但為了賞錢和軍爵瘋狂湧上去的秦兵卻是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甘羅心知擠不過去,便抽身一躍,在樹梢之上居高臨下觀察情況,甘羅摸出背上的弓箭,目不轉睛地盯著渡口,準備隨時找准機會射殺那幾個黑衣人。
燕丹正在登船,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揮劍斬斷栓縛於木板橋上的繩索,繩斷之後,船隻順著湍急的河水向下游而去,速度甚是驚人。
戰船上的弓弩手及時發箭,然而天色漆黑河面風疾,小船的速度又快,幾波弓箭之後,並沒有將燕丹三人攔截下來。
郡尉也是看見了這個情況,他雙目一瞪,急得大吼:「快給我登船去追!燕丹不能跑了!」
扁舟甚急,河中的戰船雖能承載兵力,但速度卻遠不及這種小船,一時間燕丹竟在河中越來越遠,竟要漸漸逃離眾人視線。
郡尉死死地盯著那艘小船,再次高喊:「戰船上的人聽著!五人一隊乘小船給我去追!抓住燕丹者,晉簪裊,賞錢五千!」
大船的甲板上頓時放下不少小船,不一會功夫便有上百名秦兵乘小船追去。
此刻渡口處尚有十來艘小船,簪裊軍爵和五千錢所帶來的巨大誘惑徹底激發了秦兵們內心的血性,一個個如著魔般地衝上渡橋,與那幾個黑衣人廝殺在一起。
片刻之後,幾個黑衣人繞是全力應戰,又怎能敵得上這麼多瘋狂血勇的秦兵,在其中一個黑衣人被秦兵的長戟刺死的情況下,左側的防禦很快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秦兵爭搶著登上小船,揮槳一搖,又有幾十人順著河流追擊而去。
「啊……!」
一道注滿殺氣的劍風橫斬下來,船身霎時化作大大小小的碎片,有幾個剛登上船的秦兵,也被瞬間撕裂,未及人死,未及慘叫聲平息,殘肢斷臂已沉入鮮紅的河水,消失得無影無蹤。
發出這道劍風的黑衣人也付出了代價,一發利箭射穿了他的胸膛,黑衣破碎,鮮血直流。
黑衣人捂著胸口踉蹌著後退幾步,他將目光落在了樹枝上的甘羅,夾雜著震驚、憎恨,似乎不敢相信這麼遠的距離,竟然是一個少年射出了讓他喪命的這一箭。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黑衣人整個身體沉沉地倒了下去。
秦兵們爭相前去斬首,像是有一塊金子掉在了地上,每個人都想據為己有。
須臾,一個人頭被秦兵高高提起,臉上的黑布也已被扯下。
那名秦兵不停狂笑,滿臉的血污和這狂笑並在一起,看起來極是猙獰:「哈哈哈哈,是我的!是我的!」
甘羅遠遠看去,那顆人頭上是一張熟悉的臉,一顆大痣,痣里有一根又粗又長的毛髮,只不過,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充滿了不甘與憤怒。